沈执觉得大家过得都挺好,也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
原本阿湛也想跟谢陵出来赴宴,可又怕沈执看了他就烦,遂不敢去,后来出府,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走,恰好遇见沈家的马车。
江姑娘心善,不知为何总觉得阿湛亲切,见阿湛垂头丧气地站在街头,踢着路边的石子,便央求着沈墨轩把他也带上。
沈墨轩抱着女儿看了一眼,摇头叹气:夫人,还是别带他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执的脾气,原本好好的生辰宴,元湛一去都不知道成了什么。
江姑娘自然知晓其中缘由,狠了狠心准备放下车帘,刚好阿湛抬眸望来,二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江姑娘觉得心窝生疼。
当即对着阿湛招了招手。
阿湛略显迟疑地缓步靠近,警惕地望着几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天色都暗了,怎么还不回家?
阿湛略嘲讽地笑道:我一个废太子,哪里有家?
江姑娘强忍着酸楚,又道:天色晚了,你先回府罢,若是谢大人回府寻不到你,必定会着急的。
他才不会着急,他满心满眼都是皇叔,只有皇叔。阿湛闷闷地吐出一句,低头踢着小石子,你们是入宫给皇叔贺寿的吧?大家都能去,唯我不能去。都以为隐瞒的天衣无缝,都把我蒙在鼓里当猴儿耍。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皇叔憎恨我父皇,也憎恨我,恨不得我死在他面前才好。
沈墨轩听不下去,抬眸望了阿湛一眼,同江姑娘道:
心月,别管他了,我们快些入宫罢,别让大家等急了。
好,稍等会儿。江姑娘从衣袖中掏出一枚荷包,往阿湛眼前一递,轻声道:上回我见你腰间没挂配饰,料想你素日不喜欢那些。这是我亲手绣的,颜色素雅,佩在身边也不显眼,拿去吧。
送给我?为什么?阿湛茫然地抬脸看她,不明白江姑娘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
阿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啰哩啰嗦!风儿探个脑袋出来,冲着阿湛做了个鬼脸。
风儿,不得无礼。沈墨轩从旁将她拉回马车里,又同江姑娘道:夫人,快些走吧,时辰不早了。
阿湛双手捧着荷包,呆愣愣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很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待沈墨轩等人去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既是生辰宴,也是家宴,大家都不拘着规矩。风儿一见沈执就张开双臂要他抱抱。
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抓着冕旒上的琉璃珠子玩,江姑娘见了忙让她不得无礼,沈执倒不觉得有什么,直接摘了冕旒给风儿戴上,笑道:嫂嫂,一家人不必多礼,风儿喜欢便让她玩好了。待嫂嫂生下二胎,我再送份厚礼去。
风儿一听,忙道:风儿也要!不能只给阿娘腹中的小弟弟!
沈执好笑道:你怎么知道你娘腹中怀的是小弟弟?
风儿童言无忌,直接道:家里有我一个女孩就行了!要是再生个小妹妹,小叔叔就不疼我了!
沈执哈哈大笑,等笑够了才道:小叔叔最疼你,永远最疼你了。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小滑头。
沈墨轩笑道:你别这么娇惯着她,脾气越发大了,还没说她几句,就学人顶嘴了,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倒好,讨债来了!
风儿气鼓鼓的,双臂环胸偏过脸去,哼道:阿爹就是不喜欢女儿,想要儿子!我早就看出来了!我也不要喜欢阿爹了,小叔叔对风儿最好!我要当小叔叔的女儿!
沈执忍俊不禁道:那好啊,小叔叔没有孩子,成天愁苦至极呢,小叔叔把你宠成东陵最尊贵的小公主,好不好?
好!
江姑娘道:你别听风儿胡说,她一向没大没小的。来,风儿,到阿娘这里来!
风儿不肯,在沈执怀里扭股糖似的,附在他耳边道:小叔叔,我告诉你哦,阿娘好像很喜欢废太子!今天在宫外还送了荷包给他!阿爹阿娘都想要儿子,以后小弟弟出生了,他们肯定就不疼我了,小叔叔待我最最最好,以后要加倍疼我,要不然我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沈执的神色微微一凝,笑容就止住了,很久又缓过神来,抚摸着风儿的头发,低声道:好,小叔叔最宠爱的永远都是风儿。
寄雪贴着顾青辞坐下,见义父自斟自饮,菜还未动,已经喝了几盏了,待顾青辞再要倒酒时,忙从旁压住他的手,压低声儿道:义父,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喝了几杯了,当心喝醉了。
顾青辞笑道:今日皇上过生辰,我高兴,多喝几杯也不妨事,我也没有那么柔弱。说着将寄雪的手推开,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没多久顾青辞就喝得微醺,寄雪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连脖颈都红了,生怕他坐不稳,赶紧往旁边贴了贴。
离得近了,义父身上的香味越是浓郁,寄雪瞥了一眼,见义父的衣襟领口雪白,修长白皙的颈子中央,一粒精致的喉结,少年气血方刚,不知何故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寄雪羞愧至极,觉得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赶紧低垂下头不敢再看。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些醉意,谢陵见顾青辞醉得伏在寄雪肩头,遂嘱咐寄雪将人送出宫去,之后同沈墨轩说了一声,扶着沈执下去醒酒。
二人坐在玉华殿的房顶,夜风一吹,沈执酒醒了大半,靠在谢陵的肩头,望着眼前茫茫夜色,众星拱月,温和的月光一泻千里。
想起儿时也时常一个人抱膝坐在殿门口,望着头顶的月亮,当时的心境已经不记得了,现如今大权在握,海晏河清,最爱的人就在身旁,已经没人任何奢求之事。
可沈执就是觉得无法释怀,心里的悲苦终身难忘。
他的复仇来得太轰轰烈烈,一路上死了很多人,不管是仇人还是亲人,皆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哥哥,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元祁对我稍微好一点,现在到底是什么境况。沈执痴痴
地念叨着,大家都在,也许,我们能时常聚一聚,坐在一起喝喝茶,偶尔出去骑马放风筝。师父还那么年轻,若是娶妻生子了,他的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
若当初元祁未曾那般残忍囚虐沈执,以元祁对元瑾和元曦的兄宠,也许也会好好对待沈执。
收沈执为义弟,封他当个闲散王爷。沈执无事就可以出京游历,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也许还会在某一个地方,遇见风华正茂的谢陵,然后二人都还年少,相视一笑就会脸红。
也许,沈执此生都遇不见谢陵,在京中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相伴一生。
想着想着,沈执忽然哽咽起来,缩在谢陵怀里,低声告诉他,自己此生都无法释怀,永远都无法原谅。
谢陵没有经历过,永远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只是抱紧了沈执,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爱意,告诉他,哥哥此生不再负你,以及我很爱你。
后来又过了几年,京外忽传来急报,说元曦病危,很快就要与世长辞。
沈执得知消息时,一阵怅然若失,同谢陵连夜赶去岐山,想见元曦最后一面。
元曦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可已经孱弱的像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静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唇瓣干裂,满屋子都是女眷的低泣声。
他并不理会,直到沈执去时,才睁开眼睛,面上不悲不喜,只是挥手让众人退下。
你病重如此,为何从来不派人同朕说?难道你觉得朕容不下你?沈执缓步上前,攥住元曦的手,感觉像是攥了半截枯木,又冷又硬,眼前的元曦根本不是当初的那个阿宝了,经过岁月洗礼,五官轮廓都被磨搓得面目全非。
元曦曾经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小皇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如今这副憔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