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侍女手中握着的油纸伞,严严实实地遮住她的脸。
她走到一位绿衣姑娘身边时,那姑娘忙欠了欠身,往后退开几步,规规矩矩立在她的身后。
头顶的房梁上稠密的覆盖着青瓦,连梁柱间透风的地方都用丝绸遮起来的,无论是从屋顶,还是从四周,都撒不进半缕阳光。
实在不知这千金的伞作何用途……
萧清和倒是越来越想看看,这女的能美成什么样。
她的长相最好能对得住她的故弄玄虚,否则别说萧清和,这些趋之若鹜来一睹芳容的痴汉势要将在楼阁掀翻了不可。
人群里的呐喊声只涨不消,萧清和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当然也跟着众人喊了。
在众人愈发强烈的喊声中,孟小姐终于示意身旁的侍女收起了油纸伞。
传说中的孟塘带着面纱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还来不及发出失望的叹息,孟塘抬起手腕掀开了脸上的轻纱,露出了她百里相传的绝美容颜,她展颜一笑,媚声道:“孟塘有些杂事耽搁了,让英雄久们等了,真是过意不去。”
她说着屈身行了个礼,一副落落大方彬彬有礼的样子,“给诸位好汉陪个不是。”
一些人参差不齐地发出惊叹,而其他人还沉浸在她的样貌中未能回过神来,痴痴地张着嘴瞪着眼,只差三尺垂涎挂嘴边了,哪里还有工夫去责备她,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有这功夫,也不会舍得责难这么美的人。
萧清和也被她那妩媚的一笑弄得楞了一下神,他回过神仔仔细细琢磨了一下这美人的容貌。
精巧的发髻下是饱满的额头,在天光下泛着些亮光,额头下方是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不是很大,谈不上多水灵,反而是上挑的眉尾和眼角给她原本平凡的脸上平添了许多妖娆与妩媚。
看的台下一众人目瞪口呆,可在萧清和看来,她并不算一个绝美的人,额头太过饱满,有些鼓,鼻子小了点儿,太过小家碧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唇上的颜色染得浓重,还有那对眉眼,带了些轻浮的风尘气,加之她的娇媚的声音,让萧清和更加觉得她与浴凰阁门口甩着小手帕招揽恩客的风尘女子并无多大差异。
这就是名传百里孟家千金大小姐?!
不得不说,萧清和很失望,就这样的容貌,还及不上他自己呢,他怎么可能对着一个外貌身材都比不上自己的人产生欲.望呢!
天色开始暗了,日头斜射,也没有那么毒辣了,他饿得两眼昏花,双腿发软,打算收工回家睡大觉。
可事与愿违,狂热的人群因为孟塘一声媚笑和一句“那我便开始扔了”变得变本加厉的痴狂,不顾一切地向孟塘的方向挤过去,孟塘拿着绣球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你推我攮的。
萧清和夹在人群之中做饼的馅儿,进不得退不得,只能随着人群晃来晃去,脚趾不断地被不同的人踩在脚下□□。
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在人群中甚至连脸都露不出来,他的脸被挤压得扭曲变形,反复揉搓挤弄,快要蹭掉他一层脸皮了,可是他又毫无解决的方法,弄得他快疯了,一度担心自己会毁容。
萧清和一直处于竭力自保与随波逐流的混乱状态,所以当绣球落到他平坦的背上时,他还在弯着腰护着脸拼命往人群外面挤出去。
萧清和反应极快,身旁的痴汉们用热烈的反应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连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他都看不上,更何况那个丫鬟。
绣球在他的背上仅停留了瞬间,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猛地直起腰来,将绣球抖落下去,还未来得及落地就被另一个人稳稳接住了。
他把绣球紧紧拽在手里,拱背护住,周围的看客见再无机会,便自动退让出一个圈,将那人围在中间,而后便随着稀稀落落的叫好声响起热烈的掌声。
萧清和趁这个空隙,猫着腰,奋力拨开人群,举步维艰地滚了出来。
终于能直起腰,他靠在墙角大口大口喘气,简直比他爹罚他挑水还累,他浑身虚软无力,饿得头晕眼花。
等他缓过来,正直起身子准备往回家的方向走时,他见到了他此生所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看的人。
那人约摸二十五六的模样,一手握着雕花剑鞘,腰间悬着价值不菲的玉坠,一手微微曲起置于身前,侧身笔直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身着一袭雪白的大袖深衣,裁剪合身的布料质感十足,革带妥帖地缠在有力的腰间,丝线绣画的衣袂自然地往下垂着,外头的罩衫上竟精妙地绣着一副栩栩如生的完整的水墨画,针脚密集却不显厚重繁复之感,手工技巧可见一斑。
俨然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却又不携半缕庸俗之感,黑亮如绸缎的长发用晶莹剔透的骨笄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简单大方的发髻下方是比衣裳上的水墨画还要迷人的美丽景色,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最为令人动容的,是眉梢那颗朱砂痣,明艳动人又丝毫不显得女气,冷硬的修长睫毛一动不动地驻足观赏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那双墨色的眼眸正凝望着某一个方向,英挺的鼻梁将这完美的容颜分割得恰到好处,微薄的双唇轻轻抿着,平添了几分冷毅,薄衣着不住的高大颀长的身材。
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萧清和自此认定,那是他花两辈子都无法从心里移除的绝美画面。
萧清和从不相信世人所谓的一见倾心,在他看来,一见倾心不过是肤浅的色相勾.引,比如说此刻,他就见色起意,被那个男人的色相勾引着一步步向他走过去,直到在他身旁站立,问了一个十分唐突的问题。
“兄台,你可有家室?”萧清和笑成了一朵花,边走边问。
没有得到回应,那俊美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目不转睛,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不回话?那就是没有了。
萧清和对于美人儿历来是向往的,也是百折不挠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立定,轻微扬着头,满脸堆着笑,姿态无端生出一些猥琐,许是他生得好看的缘故,倒也不令人生厌,他站定,顶着城墙厚的脸皮再次问道:“这位兄台,既然暂无家室,那可有兴趣与在下睡个觉?”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对方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啧啧,真是不懂礼数,不过他对美人有无限宽广的胸怀,越是带刺的花,闻起来越是香甜。
“兄台,可愿与在下共赴云雨?”
这样没皮没脸的话,也只有萧清和这种不要皮不要脸的人问得出口。
一如既往没有回应。
萧清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受不得委屈,更见不得别人如此三番两次无视自己,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收拾他了,看在这幅皮囊的面子上,二话不说原谅他了。
萧清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声道:“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
“闭嘴!”男人紧促眉头,厉声说道,然而眼睛还是没有看他。
萧清和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高台上亭亭玉立的孟塘。
她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正说着什么,颊边的梨涡时隐时现,衣袂飘飘。
看在别人眼里这画面是在赏心悦目,但萧清和是什么人,他见过的美人儿多了去了,孟塘这样的根本排不上名号。
啧,这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南宫麻麻一秒崩人设。
第8章意生
萧清和这样臭美的人,有事没事都要跑到铜镜前照一照,美丽的东西看多了便会形成同等高度的审美力,再看其他事物时难免会以自己的高度作对比。
在他看来,孟塘算不上美人,至少,比不上他自己。
他丝毫不介意被和女子放在一起比较,相反的,他乐此不疲。
生得比世间大多数女子好看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谈资,骄傲得不得了。
萧清和眉眼柔和,虽称不上天人之姿,颠倒众生绰绰有余了。
他天生唇角上翘,两边形成一对小钩,在唇峰到唇角这一段线条中下段偏唇角的位置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是他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萧清和心道:他莫不是也看上这位孟家千金了吧?!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明明比孟塘好看千百倍的自己就站在他身边,他竟视若无睹!
“这位兄台,我在和你说话,你却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未免太失礼了吧?”萧清和又愤又恼地指责道。
男人终于转脸看了他一眼,快如蜻蜓点水,而后又转回去专心地做着之前在做的事情。
萧清和彻底愤怒了,“你他娘的真的只看了我一眼!”
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连看自己一眼都嫌多!
长得好看了不得?!长得好看就可以这么目中无人?!
“何事?”男人再次转过脸,阴翳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眉头紧蹙,十分不耐烦的模样。
不得不说,相貌确实是十分重要的东西,眼前的男人俊逸非凡,就连这般讨人厌的表情他做起来都是那么好看,萧清和刚升起来的怒气顷刻间消散殆尽。
“敢问兄台名讳?家住何方?贵庚几何?”萧清和颊上笑容回归,迫不及待想问完所有问题,到底还是把那几个不要脸的问题压了压。
男人慢悠悠地开口了,用那冷得能掉下冰碴子声音终于说出了超过四个字的话:“小公子说在下失礼,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询问他人姓甚名谁之前是不是该先自报家门?”
这句冷冰冰的话听在萧清和耳朵里全然变了一个样,令他兴奋得不能自已,在他耳朵里,这句话无异于直接说他想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当然乐于告诉他自己的姓名了,妻子怎么可以不知道自己相公的姓名!
“萧清和,琴棋书画的萧,清风明月的清,和嘛,和气生财的和,公子呢?”萧清和迫不及待地问道。
琴棋书画的萧……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瞬间消失在那双无波无浪的眼眸中,这双眼,实在生得太好看。
因为万分期待他口中会说出来的名字,萧清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自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精光,他心里三分了然七分得意。
这天下,谁人不知他萧清和是丞相之子!
“宗政叙。”男人沉声道。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明明宗政叙仅仅只说了四个字,萧清和却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比方才温和了太多。
这男人真是阴晴不定,方才还沉着脸冷言冷语地讽刺他,此刻却是眉头尽展,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男人本就俊朗非凡的容貌此刻更是英俊得引人冲动,看得萧清和心潮澎湃,恨不得即可扑上去将他吃干抹净,哪里还有工夫去斟酌宗政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真是个好名字!”萧清和抑制不住的兴奋,开口就夸,熟稔地举起手欲揽住他的肩膀,后发现对方的身高和自己的身高确有太大差距,只好讪讪地将手收回,小心翼翼问道:“宗政,你对我方才的提议有何看法?”
“什么提议?”宗政叙疑惑道。
他当然不是真的没有听到他那关于鱼水之欢的提议,他没有径直走开是因为他突然有些好奇,听到自己说没有听到他的提议,眼前这个厚颜无耻之人会不会把先前那些厚颜无耻的话再说一遍。
再者,若眼前这空有皮囊的蠢货是个毫不相干之人,他早就给他当胸一剑,送他归西了,然而对萧家的人,他不能这么做,不是得罪不起,只是这人留着还有用。
宗政叙显然是低估了萧清和不要脸的程度。
萧清和见他一脸疑惑,不像是演戏的样子,立马放柔语调,感觉自己脸上没由来的一热,他挠着后脑勺柔声询问道:“你……可愿意和我回家?与我做妻子,我……我会待你好,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真是稀罕,理直气壮求合欢时不见半点羞涩,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一句话却说得面红耳赤,吞吞吐吐。
看见他脸红,宗政叙倒是心中一动,觉着倒是有些意思,花名在外的丞相之子竟是这么个纯情的小媳妇模样吗?
“我是个男人。”宗政叙俊美的眉毛又一次皱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个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萧清和点头如捣蒜,眼睛都不眨一下,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用你给我生孩子,且我家有长兄,传宗接代之事交予他就好,”他难得有了一丁点羞耻之心,微微垂着头,有些结巴地说:“你只需要……和我一起回家就好!”
萧清和说完抬起头看着宗政叙,他微微弯着的眸子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都张扬地流露着情愫与期待。
宗政叙在那样的眸光下有些不自在好,若接受,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勉强自己和一个同为男子的人你侬我侬,而且这个男子还是今日才遇见的……若不接受,他又有何办法拉拢丞相这方的势力,助自己完成大计?
斟酌之下,吝啬的宗政逸臣终于给了萧清和一个戏谑的笑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萧公子不觉得太快了吗?你我二人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对彼此的性情家世背景都是一知半解,就这样定下终身大事,未免太草率了些,你说是不是?”
萧清和被美人难得的一笑迷得神魂颠倒,加之美人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还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