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迟冉,现在什么时辰了?”萧清和一和宗政迟在一起就难免有些孩子气,笑容里带着些稚气,道:“你慢些跑,天还没亮,乌漆麻黑的,当心摔了。”
这时宗政迟已经跑到他身边了,他只感觉肩膀一紧,宗政迟已经将他扶了起来。
他虽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宗政迟眼中的震惊,怜惜和痛苦,只听到他颤抖不止的声音说道:“清和,现在是午时。”
哦,午时,午时就午时嘛,有什么好哭……不对!午时!那为什么看不见一点光芒。
萧清和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他用只手在空气中摸索着,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他艰难开口,问道:“迟崽,我……是不是失明了?”
“不会的!”宗政迟声音瞬间提高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萧清和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别急,我马上去找大夫!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宗政迟扶着他回到床榻,一手护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慢慢放回榻上,动作轻柔,其间他喉中压抑的哭泣声萧清和听得真切。
“你乖一点,不要乱动,我马上回来。”带着潮湿的唇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才走出去了。
哈!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尊容,还是个瞎子,亏得他也亲得下去。
萧清和怎么待着可能不动,他一个废人留在这里做什么,他不愿意拖累任何人。
他要离开这里!不能做任何人的拖油瓶,征战还没有结束,宗政迟有他的抱负,他不能拖累别人,他也不愿意回到怀耒城,他不愿意父亲母亲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父亲母亲说李伯伯为了保护他被万戟穿心而死!
萧清和慢慢下了塌,用完好的那只脚一点点试探着,一手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走了好一会儿,摸到一个软物,脚下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他整个人向前一扑,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是倒在榻上了!
原来,他摸索了这么半天又回到了原地!真是好笑!
萧清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快要被绝望所淹没,又哭不出来,便只能笑。
他耳朵一动,听到动静,料想那个方向便是出口,“谁!”
“清和,跟我走吧。”
他对这声音一点都不陌生,这声音前两天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对他说,“清和,你输了。”
“白行简!”萧清和面朝声音传来的方位,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要我开口大喊一声,你便折在这里了。”
他听着白行简的脚步声慢慢近了,他笃定道:“你不会。”
萧清和轻蔑一笑,“白将军倒是看得起我,清和胆子可小得很!”
“我能混得进来,当然也能混得出去。”
须臾,他感到眼皮一暖,白行简的手指轻轻抚摩了上来,“清和,你的眼睛……”
那悲伤的声音令萧清和一怔,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看不到此时白行简的表情是多么的悲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眼神多么涣散。
“清和,跟我走吧。”白行简又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柔地在他耳边劝他。
“你也不想拖累别人是不是?你腿脚不便,还少了一只右臂,断手断脚的你再也握不了刀剑,上不了战场,去了也只是拖油瓶。”
白行简每说一句话都如一把刀子,一下接一下插进萧清和的胸膛,“更何况你现在双目失明,不但帮不了忙,还离不了别人的照顾,甚至连进食都需要别人喂到嘴边,若我是你,我一定选择拖累敌人,而不是自己人。”
萧清和胸口不停起伏着,内里鲜血淋漓,白行简平用静如水的声音说出这些伤人至极的话自然有刺激他的成分,但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实话。
他就是一只拖油瓶。
既然是一个拖油瓶,那白行简为什么又要带走他呢?
无论到了哪里,他都只是如同改嫁妇的孩子一样的存在,多余。
片刻后,他听见一道声音响起:“好,我跟你走。”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本来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白行简拉着他时走时停,有时候按着他的脑袋蹲下,耳边响过一阵脚步声,有时候突然跑起来,他看不见,值得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跑,白行简带他跑到一片稍现空旷的地方,他稍稍喘了口气,隐隐听见了马匹嗤鼻的声音。
突然腋下一紧,萧清和感觉自己腾空一起,被人抱了起来,耳边有温热的气息,白行简声音里带着一丝坏笑,“腿分开。”
他分开了双腿,这才感觉到身下骑着的是一匹马,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还能笑得出来,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开玩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能调情的关系。
背后一阵凉风袭过,白行简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呼吸间的温热气息全都撒在他的耳畔,“清和,别害怕,别难过,我陪着你。”
“驾!”缰绳一拉,白行简一夹马腹,马儿便极速疾驰起来,不消多久就能带着人离开北祁的地界。
萧清和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暗自嗤笑了一声,害怕?他害怕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害怕的?
小时候害怕牛鬼蛇神,现在没了眼睛,这些东西就连他想看都看不到了,难过?他有什么好难过?
难过毁了容?他瞎了,再丑的脸,他也再看不到了。
第46章不能拖累同伴
而另一头,宗政迟急忙叫了大夫回到营帐中,再找不见萧清和的身影,疯了似的到处找他,几乎翻遍了整个北祁军营地,都没有找到人,还欲带人去林子中找人。
“够了宗政迟!你冷静点!”秦白水已经几夜没睡,威严的眼中尽是血丝,“他断手断脚的能去哪里?!一定是有人带走了他!”
宗政迟一怔,喃喃道:“对!对!一定是有人带走了他!一定是南斛的人带走了他!”他说着转身就走,“我去接他回来!”
秦白水飞起一脚,朝他屁股上狠狠踢过去,把人踢得摔出半丈远,“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救你不是为了让你为他去送死!”
那日,宗政迟等了好久才等到秦白水,待他领着人回到东巽时,几乎整座小城都毁于大火,只余灰烬。
他红着一双眼四处翻找,他快疯了,反复嘶喊着他的名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四处寻找,他路过每一具尸体都会将人翻过来看看,既希望找到萧清和,又害怕在这堆尸体中看到那张脸。
他最后在一间还冒着浓烟的内室中找到一具断了一只手臂的尸体,那是萧清和的李伯伯,心里痛得无复以加,他清楚记得萧清和跟哭着他的李伯伯撒娇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李伯伯死在自己面前,他那时该有多痛。
翻遍了整座城,也没有找到萧清和的尸首,他开始坚信:他还活着。
一日,探子来报,在西北方向疑似有敌军驻扎,军旗有几分似南斛。
这在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要去把清和接回来!于是他便在距离该处不远的地方布了火把,再一一点燃,这一些举动自然瞒不过秦白水将军,秦将军心知,如若放仍不管,事态发展必将无法控制,他不能再折了一员大将,有了秦白水的协助,他终于顺利潜入南斛军,穿梭了几十个营帐,终于找到了他!
他惊喜得说不话来,忙不迭跑向他,待看清楚他的模样之后却是胸口一窒,心疼密密地绞上来,昔日意气风发的萧清和毁容了,那狰狞可怖的烧痕该有多痛,他被大火烧到脸庞的时候该有多痛!他这么臭美的人,在知道自己毁了容之后,心该有多痛……
抱着晕过去的萧清和,宗政迟告诉自己,以后要护着他,这人才答应了以后要与他在一起呢,自己再也不能让他受伤了。
可是他现在又把人弄丢了。
……
萧清和也不知过了多久,颠婆的马儿终于停了下来,白行简又掐着他的腋窝将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清和,”白行简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下棋那一夜之前一般,温柔如水,道:“我们到了。”
萧清和讥讽地一笑,只觉得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顺从的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带他向前走。
白行简将他安置在榻上坐好,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轻声问他:“饿了吧?我让人弄些吃的过来。”
萧清和恍若未闻,抬起一脚,冲着声源的方向用力踹了一脚,在听到一声闷响之后,他摸索着将双脚放在了榻上,而后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此后白行简还是与之前无异,每日都过来陪他说话,都是白行简在说,只是先前他说话时,萧清和还会简单回应几句,现在却成了他的独角戏。
“啊,张嘴。”白行简好像撕不掉这层温柔的皮了,扮不厌似的,“清和,听话,吃一口。”
萧清和傀儡一般坐着,他看不到,随手一挥,手碰到了一个东西,便听见了瓷碗落地破碎的声响。
“清和!”白行简一把抓过他的手,声音有些焦急,“我看看有没有烫伤。”
萧清和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开口说了这些天以来第一句话,他双目无神,也不知在看哪里,声音冷得可怕,“白行简,过家家好玩吗?扮好人扮不厌吗?”
周遭的空气凝固了一般,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白行简笑了一声,“不喜欢?那行!”
萧清和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人!”
因祸得福,他现在耳力好了很多,甚至能通过脚步声听出进来的人是两个。
“按住他!”
紧接着,他四肢就被缚住了,他奋力挣扎无果,两颊一痛,下颌被人捏住,之前吃过的甜粥,一口一口的灌进他嘴里。
先前白行简哄他喝粥,他觉得粥很甜,现在,他只觉得恶心反胃,想要吐出来,却被人捏住下巴合不拢,被呛得只得吞下口中的粥。
“清和,我的耐心也是有尽头的,你只是个战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清和浑身一僵,猛然惊醒过来:他只是一名落在敌人手里的俘虏啊,而且还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俘虏,阶下囚而已,哪来的筹码对人呼三喝四,冷嘲热讽。
白行简似乎对他的乖顺十分满意,替他擦干净到处都是的粥,又抱着他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才轻柔地道:“清和,我拿来了棋盘,我们……”
他说到一半猛然顿住了,这才想起萧清和是个瞎子似的。
萧清和听到了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清和,我们可以玩……”
萧清和没说话,他想听听看白行简能找出什么瞎子可以把玩的物事来。
白行简像是想了又想,最后果然说不下去,最后只道:“我马上让大夫来替你治眼睛。”
萧清和只觉得好笑,可是他又笑不出,他们之间,是眼睛的问题吗。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脉,又在他身上几处穴道按按,最后掀着他的眼皮看了看,道:“公子双目为浓烟所伤,焚物之烟,毒性不小,本不至失明,但公子郁结在心,这才造成失明之象,公子唯有放下心魔,方有恢复之可能。”
“没有别的办法吗?”白行简问。
“有,”废话大夫道:“公子失明多是刺激所致,若再遇刺激,倒也有些恢复的可能,只是公子脉搏极缓,郁结太深,这般心死如灰,只怕再难遇到能刺激到公子的事情了。”
白行简未再多言,送走了军中大夫,又回到他身边,却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两个人便这么对坐了一夜。
……
过了几日,那净说废话的跛脚大夫又来到了萧清和面前,二指搭在他的手腕处,替他把脉。
至于为什么他知道那大夫是跛脚呢,因为那人走路时,两足落地着力不一,一足轻,一足重。
认清了自己身份的萧清和很配合进食,不吵不闹,甚至不再开口说话,乖巧得像个傀儡娃娃,这次是因为他接连几日不肯入睡,夜里又发起高热,白行简怕他枯竭而亡,这才又请来了大夫。
其实,萧清和并非有意自虐,他没有了视物的能力,耳力自然敏感些,虫鸣鸟叫都能扰人清梦。
不,他不曾入睡,哪来的清梦可扰。
果然,那大夫故弄玄虚地哼了两声,张口又开始说废话,“人有五感,公子失了视物能力,自然要通过第二感来弥补缺失,故而耳力渐佳,虫鸣鸟叫,落雪有声,公子也不必惊慌,稍作调适,过几日便能入睡了。”
说完废话,那大夫开了几帖定心神之用的药,又跟白行简交待了些服用事宜,这才瘸着腿离开了。
“来人,”白行简吩咐道:“将这贴草药拿去煎了,不必太久,一炷香后送过来。”
“是!”
带着兵器摩擦碰撞的清脆声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萧清和感到额头一阵温热,应是白行简将手掌贴在上面了。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舒服些?”声音暗哑柔和,他却有种毒蛇缠身之感。
萧清和不躲也不闪,就这么任由他抚着额头,也不回话,面无表情,双目呆滞。
白行简轻叹了一口气,手垂了下去,也不再同他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和方才应该是同一人,猜想该是汤药送过来了。
“放着吧。”白行简声音了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碗沿落到案桌上的闷响,紧接着是吹气的声音。
而后一股热气靠近了自己的双唇,“乖,张嘴喝药。”
阶下囚也有治病的资格吗?萧清和想了想,顺从地张开了嘴。
药汁顺着喉头流了下去,苦得唇舌发麻,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现在不想喝甜粥了,更不惧苦药。
白行简顺利的喂完了一整碗汤药,又用手背将他唇边残留的药汁擦干净,道:“你这么乖,我突然有些不习惯了,清和,你说句话可好?”
说着说着他自己反而先笑了,道:“先前在怀耒城的时候,你记得你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白行简拙劣地模仿着那时的萧清和暴跳如雷的模样,可惜眼前的人根本看不到他。
萧清和感到脑门一重,额头相抵,呼吸相闻,无端生出些许旖旎之感,得不到任何回应,白行简自顾自地就当说给自己听:“清和,你那时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现在倒像是一只被斩断了利爪的狮子。
那他变成现在这样又是谁的错呢?
第47章告别
萧清和还是不回话,白行简也慢慢泄了气,道:“我牵你出去走走,满肚子药汁,晚上该吃不下汤圆了。”
汤圆?
萧清和一怔,沙哑道:“今天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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