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行有点小紧张地坐下,腰背难得绷得笔直。一张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上去乖巧又惹人怜爱。
谢非墨看得心头一软,差点就没忍住,想直接让夏星行回去先睡觉,不再追究了。
但是现在不行,他这次必须得让夏星行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谢非墨强行转过头不看夏星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强硬起来,“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我知道。”
夏星行垂眸答道,有气无力地宛若一只被击败的小兽。
“我不该麻烦你去应付我们班主任。”
“我不该不遵守谢家的规矩,晚上回来这么迟。”
“我不该一句话都不说,就自己和同学去吃饭,不管接应的司机。”
“我没有当好一个房客的自觉,总是打扰你……”
眼看着夏星行越说越低落,一点也看不着常日里的活泼劲。谢非墨只觉得自己脑壳听得生疼,心脏都快揪起来了。
“等等。”谢非墨皱着眉打断夏星行的自我批判,“你真的觉得你做错的是这些吗?”
“啊?”正陷在自怨自艾里的夏星行抬头看向谢非墨,“难道不是这些吗?”
“不是!”谢非墨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顺便把手边的水杯递给夏星行,让他润润嗓子,“你听我说。”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麻烦,也没有觉得你打扰到我。”
“身为你的现任监护人,去和你的班主任交谈是我应该做的。”
“对于你,谢家也从来没有什么繁琐的规矩。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能理解。你本不是谢家人,自然不必理会谢家那些古板的规矩。”
“不过,有一点你倒说得很对,你不该不管来接你的司机。”谢非墨忽然凑近夏星行,温热的鼻息吐在他的脖颈间,“你知道,你的司机从你们周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后,在学校门口等了你多久吗?”
“你今天……”夏星行迷迷瞪瞪,半晌才明白谢非墨话里的意思,“今天来接的司机是你?你不是回公司了吗?”
“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但下次别让我这么担心好吗?”谢非墨轻轻把什么东西塞到夏星行的手心,声音近乎于叹息,“其实,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的。”
夏星行低头一看,谢非墨递给他的是一块移动硬盘,上面用标记着“周武受贿记录及个人资料”。
这块硬盘里记录了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夏星行这些天在一直寻找的东西。
夏星行用双手合住硬盘,沉甸甸的分量像是砸在他的心头。他的心里有什么坚若磐石的东西忽然被砸碎了。
依赖…….吗?
夏星行一生中听过很多人对他的教诲,有好的也有别有深意的。
朋友和他说,要讲义气,要做一个敢作敢当的男人。于是他在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也未曾背叛过对自己好的人。
母亲告诉他,要坚毅,哪怕深处泥潭,就算跪着、爬着也不能丢失向前的勇气。于是他在被苏明桦陷害、举目无亲时也未曾想过就此了结这一切。
小姨告诫他,不能绝不能忘却母亲的面容。于是他把母亲的照片藏在怀里,哪怕将死之时,也未曾丢弃过。
......
他们教会了夏星行很多。
他们教会了他责任感,教会了他不忘本,教会了他靠自己熬过每一个黑夜。
他们在时刻督促着夏星行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他们之中从未和夏星行说过:你可以依赖我一点。
夏星行闭上眼,睫毛不住地轻颤。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用空出来的手搭在谢非墨的手背。手心里炙热的温度毫无遮拦地传了过去,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承诺。
“好。”
第25章因果
第二天,夏星行来到教室时,教室里罕见的热闹。
几个之前总跟在他屁股后面“夏哥、夏哥”喊的小跟班正围着王梓秉讥讽,脸上的表情嚣张异常。
“王同学,月考成绩可出来了啊?”
“是啊,记不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别说出来的话跟放屁似的,转眼就忘了啊。”
“嘿,王同学这贵人多忘事儿,我们也能谅解不是?忘了多大事呀,我们提醒着点就是了。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考不过夏哥他就——”
站在王梓秉桌子前方的同学恶劣地拖长音,故意不把话说完。
他身后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嘻嘻哈哈地接上。
“——吃屎!”
王梓秉坐在座位上脸色青白交加,像蒙了层灰沙,嘴唇快被他咬出了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这……这成绩还不一定呢。”
他这么苍白无力的一解释,那些同学笑得就更欢畅了。
“怎么白纸黑字还想抵赖吗?这成绩可都放出来两天了。”
“哟,敢说不敢当啊。”
“王哥,快。我刚刚去厕所看过了,那可还热乎着呢,你趁早还能吃个热的。”
他们那喜笑颜开的样子简直和过节了似的。
也像极了当年他们对夏星行落井下石时嘲弄的模样。
看着他们的样子,夏星行心里不由涌起一阵烦闷,慢吞吞地拎着自己的书包走了过去。
一看到正主来了,跟班们也都停下对王梓秉的嘲弄。纷纷让道,带着看好戏的表情把夏星行簇拥到王梓秉桌前。
王梓秉红着眼眶仰头看向缓步走来的夏星行,紧攥着的手心泛着苍白,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嚣张。
“夏星行!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呵斥里全是色厉内荏的窘态,“我......我说了,我们结果还不一定呢。”
夏星行可没他那痛打落水狗的嗜好,顺势拉来张凳子坐到王梓秉身前,望着他神情冷淡。
“我会做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夏星行随手把书包一丢,“不如你好好说,什么不一定?”
夏星行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引来周遭的同学齐刷刷得看向这里。
“周武,周武他不是说你作弊了吗?”众人的目光让王梓秉愈发难耐,他仰望着夏星行低吼起来,“为什么月考成绩还没撤销?为什么你分还是比我高?”
原来如此。
夏星行心下多了几分了然。
怪不得周武找他谈话,原来是有主使的。
“周武说我作弊?你为什么这么说?”夏星行心里有底面上却不显,慢条斯理地给王梓秉挖起坑,“周老师可是很信任我的,你可不要诬陷我这么个好学生啊。”
“不可能,不可能周武明明说......”
“周武他说什么我不清楚。”夏星行捻起王梓秉桌上的笔,拿过一张纸信手涂抹,“我只知道你输给我之后,得愿赌服输。”
“而且。”夏星行笔下,王氏集团的标志逐渐成型。可惜最后一笔用力过猛,笔尖穿透了纸背,好好的图案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就你做得事情,我在你输了之后我报复一下也不过分吧。”
王梓秉听到夏星行的话,浑身冰冷。
社会上的那些手段,他再清楚不过。
他在H市不过是个暴发户家的纨绔,尚可以有那么些手段让人生不如死。夏星行可是正儿八经的夏家继承人,倘若让夏家认真了......
不,他不能给夏星行报复他的借口。
“不会的,我不会输的。周武肯定会让我赢的。”恐惧像是一条细小的蛇沿着王梓秉的延髓极迅速地游走开,在夏星行的威胁下,他几乎是忘乎所以地辩解道,“我可给了周武三......”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地扫了眼教室周围的摄像头和站着的同学。
然而,已经迟了。
同学们也不傻。尽管他话没说完,但也不难猜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鄙夷又深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神异常微妙,就像是在看马戏团中跳嚣着逗人取乐的小丑。
这样的眼神,王梓秉再熟悉不过。
他曾数不清多少次用这样的眼神取笑过别人。
他也曾举办过无数次这样的欢笑局,看着周围的人用看这样的眼神看向那个可怜的被嘲弄取乐小垃圾。
以往他都是站在桌前,仰视别人的那个;是扶着小弟笑得前俯后仰的那个;是众人众星捧月,簇拥着把持大局的那个。
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跌落下云端,变成垃圾堆的一员,变成大家的笑柄。
他也没想过,被众人抛弃的滋味,是那么难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王梓秉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粘住了,每一次发声都撕扯着喉头,舌根泛起丝丝血腥味,“我只是......我......”
他像是突然忘了怎么说话,迟疑了好久,也没想起该如何解释。
众人看着鄙夷神色更重,有几个活跃的忍不住先于夏星行发话,逞起一时之快。
“你只是仗着自己有钱,就随便贿赂人是吧。呸,恶心。”
“我看你平时挺会说话,怎么现在结巴了?哦哦,不怕。王大公子家里有钱,到时候贿赂下医生给他把病例P一下。又是个主持人的料了。”
“人家都说视金钱为粪土,我看王少这是要花钱吃大粪啊。”
说着,他们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教室里一时间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夏星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两旁的人在夏星行的注视下,渐渐泄了气,笑容从脸上凝固住。
“夏哥,你可得好好教训他。”有较为机灵的,趁机收敛笑容,满脸严肃地煽风点火,“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众人终于如释重负,应和起来。
“可不是吗?”
“对对,为民除害。”
“没错,这愿赌服输嘛。”
班级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闭嘴。”夏星行从凳子上站起。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全班还在起哄的人陡然噤声。
众人看着他把凳子踢回原位,拎起书包,居高临下地望向王梓秉,“现在,你认输吗?”
王梓秉低着头,嘴唇不住颤抖,拼命拉住心底最后一丝的救命稻草,“成绩,成绩还没最终出来呢。”
“呵。”夏星行怒极反笑,把书包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大声响,看得人心惊肉跳,“你还以为会又别人来帮你吗?”
“大家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谁有这功夫呢。”夏星行低下身,唇间的气息划过王梓秉的耳畔,引起他全身的细胞都战栗,“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做了总该知道后果吧。”
说罢,夏星行把包甩回自己身上,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他身后的王梓秉如同大病一场瘫坐在座位上。半晌,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刚收到的短信,一阵后怕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短信来自他爸爸——“儿,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王梓秉朝背后一摸,只摸到一手的潮湿。
整整两件秋衣都被他的冷汗浸湿了。
完了。王梓秉扭头看着夏星行离开的背影,听到自己内心传来绝望的声音。
他这次真的完了。
于此同时,正春风得意,在办公室试戴着新买的领带,准备去竞选优秀教师的周武接到了一通自称来自教育局的莫名来电。
他接起,听了两句,原本惬意的神情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有人举报我?”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那些证据都是假的!”
-“那谢家,谢总不是说......”
“嘟嘟嘟——”
还没等他问清情况,电话那头已经毫不留情面地挂断了,只留下一串机械的忙音。
周武的脸上青红交加,他紧捏手机,从牙缝跟里挤出一个名字。
“......夏星行。”
过了好一会,少许平静下心情的周武重新拨打了另一个电话。
-“喂,周校长。对对,是我,小周。”
-“我想通报一名学生。”
-“他的行为极其恶劣,影响非常严重,需要立刻严肃处理。”
第26章告一段落
王梓秉到底最后没兑现他那个恶心的赌约。只是在夏星行的监督下,给吴垠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了歉。那态度诚恳地,就差说自己可以给吴垠当牛做马了。
道完歉后,夏星行的态度稍缓。
王梓秉难得聪明一回,也不敢再提赌约的事。抓紧机会火速转学,免得自己再做什么不当的事情,把这位爷惹怒了。
听一些流言蜚语说,王梓秉临走之前还去找了苏明桦,但最后二者似乎是不欢而散。
不过,夏星行却清楚。这些流言,说准了九成,唯有一成不对——不是王梓秉找得苏明桦,而是苏明桦找到王梓秉。
是苏明桦主动要放弃王梓秉,和他一拍两散的。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难猜。
王梓秉喜欢的不过是苏明桦演出来的那个乖乖公子。他还在学校里,帮得上苏明桦,苏明桦自然不介意陪他演戏。
可现在,王梓秉退学就意味着自愿离开风暴中心。接着吊着他,不仅得不到好处,还容易败坏自己名声。
苏明桦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呢。
但,请佛容易,送佛难。
这王梓秉是纨绔中的纨绔,三教九流都给他沾点边,哪哪都不好。只有那点所谓的“痴情”,还能让人看得上眼。
更何况,就算不算这个。
王梓秉为苏明桦做了那么些腌臢事,一个富二代跑前跑后,平日里是又送吃的送喝的。你让他立刻放过苏明桦,那显然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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