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槐便及时结束对话,迈着长腿又回去了。
这会儿大伙都在整个包厢里四处乱窜,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去哪了?”方琸仰着脸跟他说话,眼神带着股无辜的控诉。
姜槐忽然无声地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开玩笑似地问他,“找我了?”
方琸诚实地点头,还是保持着那个仰头的姿势,轻声道:“找不到。”
姜槐表情有片刻的空白,脸上那点笑意忽然无声地消失了,掩饰般偏了偏头,“回去吧。”
“什么?”方琸没听清,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送你回家。”
“噢。”这回总算听清了,方琸站起身,见姜槐站在一旁,有些迟钝地伸着手给他牵。
姜槐怔愣片刻,没说什么,抓着方琸的手,两个人从逐渐开始群魔乱舞的包厢中溜走了,没人发现。
姜槐跟在方琸后面,看他像个炮仗似地窜远了,不由有些无奈道:“你别走那么快,等下摔了。”
话音刚落,大概是真走快了,方琸停下脚步晃晃脑袋,随即蹲下身来等了等姜槐,等姜槐一走近便拽着他告状,“它老是晃!”
姜槐顺着他那根明晃晃在告状的手指头往下看,看见了光滑平坦的地面,顿时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姜槐半蹲下身,因为角度原因,方琸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温柔而有耐心的声音,“你喝醉了,不是它在晃,是你的头在晃。”
方琸觉得并没有道理,想要反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这么轻易被哄住了。
方琸仰着头,其实他反应和意识都有些迟钝,但大概是今晚的姜槐太温柔了,于是他很乖地回答,“没有醉,有点头晕。”
方琸朝姜槐抿着唇笑,瞳仁又圆又亮,映着月亮,比夜色还要恬静几分。
姜槐有理由怀疑,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方琸更让人省心的醉鬼。
不撒泼不打滚不骂脏话,大部分情况下还能对别人的话作出正常反应,除了迟钝一点、好骗一点,简直十全十美。
甚至于,这个醉鬼现在还要反过来给他煮糖水。
姜槐终于迟来地感到一丝头疼的滋味,再次重复,“我不喝糖水。”
这么重复几次之后,方琸终于不再执着地要去厨房了,只是用无声的目光控诉着姜槐恶劣的行径,做最后迂回的抵抗。
姜槐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人从上到下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冷酷无情的味道,慢条斯理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爱喝糖水。”
笑话,表现得再正常也是个醉鬼,真放进厨房磕着烫着怎么办?
姜槐不打算冒这个险。
方琸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槐,见对方又一次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后,不由有些委屈道:“可是我想喝啊。”
姜槐的理智瞬间退回底线以下,同意了。
姜槐在厨房盯着逐渐沸腾的开水,而方琸因为被勒令远离锅灶,此刻站在五步远外,有些无聊地朝这边望了望,“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姜槐关小了火,却对着一堆瓶瓶罐罐犯了晕,“哪罐是糖?”
方琸便走近了拿起一个玻璃罐子,拧开朝小锅里舀了好几勺。
姜槐光这么在旁边看着,脸都拧巴了,“这得多甜?”
方琸反应虽然迟钝了,逻辑却很严密,一脸严肃地重申道:“糖水就是要甜。”
姜槐看了眼明显水平位下移了一大截的罐子,没和他争辩。
一锅糖水刚好分成两杯,好说歹说方琸还是坚定地要分他一杯,姜槐讲道理无效,只好投降。
近百度的水,姜槐怕方琸没轻没重的万一烫着,自己拎着往客厅走。
方琸跟在后面,伸手要拿,被姜槐拍开了,“烫,等会儿。”
方琸便这么坐在客厅眼睁睁地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心急地问了几次,“好了吗?”
“我先试试。”
姜槐上手试了试温度,算不上太烫,便将杯子递到嘴边,抿了一口。
就这么一口,脸上变幻了数十种表情。
咸,能把人直接送上太空的那种咸。
方琸仍眼巴巴地看着他,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迷糊到把盐当糖使了。
姜槐忍了又忍,眉头皱起又松开,勉强笑着道:“好喝。”
方琸一听高兴得不行,抓起杯子也要喝,给姜槐吓了一跳。
“等等。”
方琸便有点无辜地抬头看他,看得姜槐一阵心虚,低声哄他,“这杯冷了,我再去给你换一杯。”
方琸伸手一摸,杯子温温的,不由怪疑惑地看着他,“不冷啊,刚刚好。”
怎么这么不好骗呢?
姜槐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又怕他这一杯喝下去要出问题,只能硬着头皮和他讲道理:“这两杯我都想喝,让给我行不行?”
方琸闻言看了姜槐一眼,在手里的糖水和姜槐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姜槐,把糖水放到桌上,抿唇道:“好吧,那两杯都给你。”
姜槐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又喝了好几口,这才把人哄过去。
最后只得又进厨房煮了杯真正的糖水赔给方琸。
姜槐扫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么一顿折腾,时针已经快摸到十一点的尾巴了。
刚喝了一大杯糖水,方琸双颊暖呼呼地泛着红,眉目倦懒。
姜槐就这么坐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直到方琸有点迟钝地转过头来,才道:“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方琸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于是今晚的惬意轻松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脸上一点不太明显的仓惶和小心翼翼,“你要走了吗?”
方琸就那么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眼睫很快又很慢地眨了眨,甚至说不出他那一瞬的神情是不是难过。
姜槐直觉方琸的反应不太对劲,但并没有时间多想。
也许只是迷迷糊糊时下意识寻求安全感的表现而已。
虽说如此,姜槐还是耐着性子、放低了声音哄他,“先不走,等你睡了再走。”
姜槐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下一盏散发着暖黄灯光的床头灯。
而方琸坐在床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站了起来。
“怎么了?”姜槐恰好转过头来,随口问。
“我的睡衣。”方琸蹙着眉头,脸上出现着急的神色。
姜槐正站在衣柜边,闻言重新打开灯,转过身拉开柜门,问他,“别急,我帮你拿,哪一套?”
“最下面那套。”
“这套?”姜槐弯腰拿起来,边往床边走边忍不住手痒地抖了抖,结果不小心抖出了个黑色的兜帽。
不由愣了愣。
这是……企鹅睡衣?
在他印象中,方琸可从来没穿过这么童趣的睡衣。
姜槐指尖发痒,眼神发沉地朝旁边瞥了一眼,把睡衣递了过去。
方琸完全不知道这人的恶趣味,接过睡衣,弯着眼对姜槐笑了笑,随即又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你能不能转过去呀。”
方琸越是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和模样,就越是让姜槐起了想逗他的心思。
反正方琸自己都迷迷糊糊的,脾气又软,过后想起来估计也不会找他算账。
不过还是算了,姜槐轻叹口气。
背过身好一会儿,时候差不多时姜槐转过头,目光顿了顿。
方琸正低着头掀开被子一角,穿着企鹅连体睡衣的他看起来像只温顺无害的小动物,兜帽垂在身后,扁扁的尾巴笨重地拖着,显得有些可爱得笨拙,他大概没有意识到身后正站着危险而矫捷的捕猎者,就这么露出一小段白皙单薄的后颈,像是对人完全不设防。
姜槐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无声地转开了头。
姜槐低头给方琸掖了掖被子,低声道:“睡吧,我就在客厅,等你睡着了再走。”
方琸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站在床边的姜槐,问他,“你不睡吗?”
姜槐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我要回家里睡呀。”
“噢,”方琸好像懂了,将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重新藏起来,轻声道:“晚安。”
“晚安。”姜槐关了床头的灯,随后离开了房间。
方琸睡得很快,第二次打开门时,他小半张脸都陷入被子里,鼻腔发出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
姜槐站在方琸房间的门口,手搭着门,无声地望着方琸恬然的睡脸。
那一刻,估计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如果此刻有人问起姜槐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场景。
不是当初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时,方琸在电话那头有些疲惫地和他说,“姜槐,我好累了。”
反而是两人还好着的时候,大概是冬天,两个傻子跑到人迹罕至的山上去看流星。
山路刚走到一半,姜槐忽然有点耍赖地从背后将方琸抱住,下巴枕在他肩上,低声道:“男朋友,我好冷啊……”
方琸那时候大概顿了一下,忽然抬手将围巾解松了些,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从后面抓起姜槐的手贴到自己的脖子上,认认真真、甚至有些笨拙地开口,“男朋友给你暖手……”
他就干干净净地站在那,整个人比冬天第一片落下的雪花还要剔透干净,并令人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
方琸:我好累了。
姜槐:我帮你揉揉腰?
方琸:……
你滚。
第10章配一脸
方琸揉了揉额头,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大概是醉酒带来的后遗症,大脑运转得有些缓慢,因而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时,方琸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昨晚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
方琸扯了扯身上的大码童装,有些欲哭无泪地深吸了几口气。
这件衣服是当初给苏淼的侄子买礼物时挑的亲子装,小的送出去了,剩下的这件便一直留在家里。方琸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穿了一次,因为婴儿布料柔软又舒适,从那之后就一直穿着了。
但怎么看喜欢穿大码童装的成年人都有些奇怪吧。
他平缓了一下呼吸,打开手机屏幕。
最上面是姜槐一个小时前发的信息。
姜槐:醒了没?
姜槐:蜂蜜给你找出来了放在客厅,记得泡水喝,不然头疼。
方琸的动作和思绪奇异地停顿了片刻。
相遇以来姜槐的种种表现都显得太亲近自然,乃至方琸忍不住再次怀疑这七年的空白是不是自己臆造出来的。
方琸是个很容易会错意的人,也分不出真心和玩笑的区别,因此他抿着唇很认真地打下。
不爱聊天:姜槐,我们俩的关系不太适合走这么近。
那边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回了过来。
姜槐:什么关系?前男友关系吗?
姜槐: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在干嘛?
方琸呼吸停顿了几秒。
不爱聊天:你在干嘛?
姜槐:追你啊。
姜槐:法律没规定分手之后不能追回前男友吧?
姜乐坐在店的角落,神经兮兮地往前探了探头,压低声音朝对面道:“东西呢?”
坐在她对面的同学刘微脸上神情似有无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能不弄得像地下组织秘密交易似的吗?”
“别这样嘛,”姜乐讨好地眨了眨眼,“把票给我呗。”
这周在南城商业区有个大型漫展,据说是个富二代组织的玩票性质的展,受众不大,等到姜乐知道的时候票早就抢光了,这才拜托刘微帮忙。
“德行。”
刘微从包里抽出两张粉色的票根,往姜乐面前一放,“喏,就这两张,再多没有了啊。”
“嘿嘿,够了够了。”
“行,”刘微起身,“既然票已经给你了,我就走啦。”
姜乐冲她挥挥手,喜滋滋地摸了把票根,眯眼笑了笑。
毕扬今天整个人都有点奇怪。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的,连擦个桌子都在走神,总是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看,脸上出现一片可疑的红晕。
好歹苏淼也亲手把表弟托付到他店里了,第三次注意到毕扬走神时,方琸终于忍不住随口关心了几句,“下午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方琸侧头和他说话,“累的话先回去吧,店里没什么事。”
毕扬闻言瞬间回过神来,手里杯子没抓紧,杯里满溢的奶沫差点溅出来。
他这时候也开始察觉到自己下午走神的次数多得离谱,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什么事。”
方琸见他不愿多说,没再多问。
过了一会,毕扬自己又悄么凑过来,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哥,我问你个问题……”
方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问题?”
毕扬平常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格,更何况中二如他根本藏不住话,今天吞吞吐吐的着实奇怪。
“就是,那个……”毕扬嗫嚅着开口,“喜欢的人生日该送什么礼物啊?”
元元的耳朵一向比警犬还好使,闻言探头过来问,“学校的吧?”
毕扬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欸欸欸,”元元好奇得不行,“长得好不好看?”
毕扬毫不犹豫道:“特别好看!”
说罢似乎觉得程度不太够,又加了一句,“在我心里最好看。”
方琸在旁边听着,怕他小小年纪把外貌看得太重了,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你是因为人家长得不错才喜欢的吗?”
“不行吗?”毕扬理直气壮地解释,“喜欢一个人当然觉得他好看了。”
行吧,方琸无法反驳,勉强接受。
元元对小帅哥的感情生活十分感兴趣,追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表白了吗?他觉得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毕扬瞬间泄气,连擦桌子都没力气了,干巴巴道:
“他大概觉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最好看。”
店的另一边:
“哦豁。”姜乐不经意地一抬头便看见方琸旁边正站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不由小声地吹了声口哨。
她下午几乎不来店里,因此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
gu903();正想着多看会儿帅哥养养眼,目之所及的视野范围内,方琸这时刚好半偏着头和那男生相对一笑,那男生伸手挠挠头,脸上有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