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觉得这老树妖是信口胡诌的吧,她侧过头去看辞镜,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却见他只是冷冷笑开,暗红的眸子里像是平静,又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东西。”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极好看,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征兆,前提是无视他周身那把周围树根都绞成无数碎屑的炽风。
“想来是本座沉睡了万年,叫你们觉得本座的脾气变好了。万年前敢同本座如此说话的人,如今可是骨灰都寻不到一抔了。”
环绕在他周身的炽风轰的一声炸响,热浪掀天。
先前被炽风粉碎的树根再想再生长出来,只是才冒出个小丫就被焚成碳灰。
建木内,一半是老者召出的建木根茎,一半是是辞镜周身升起的炽风,两股力量交汇处,空间都被撕扯得有些扭曲。
风刃凌厉霸道,将一切都绞成碎末,又裹着热浪,建木根茎眼见快被焚烧殆尽。
梵音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她站的那块地方,泥土直接全陷了进去,只余一个黑黝黝看不到底的土洞,洞里还伸出一根缠住她脚踝的建木树根。
因为她那只手被辞镜用千丝引缠在了自己衣袖上,才没立即掉下去,不过这么悬空挂着的滋味不好受。
缠在自己脚踝上的那截树根还在死命的拖拽。
梵音觉得自己整条腿都快被那该死的树根扯断了。
她二话不说,提起刑天斧就狠狠劈下。
树根被斩断后,断裂处竟然流出了汩汩的鲜血。
梵音觉得有点恶心,但残留在自己脚踝出的那截断树根,竟然还在收紧,仿佛是想把她整个脚踝勒断。
辞镜正在跟建木对垒,分不出心来,梵音咬了咬牙,给自己脚上倒了一壶从乾坤袋里掏出来的水,又试着使了一个化金诀。
让她欣慰的是竟然试一次就成功了,她那只被树根缠住的脚,从脚趾到膝盖,瞬间都都成了金子。
五行相生相克,水生金,金克木。
纳戒断裂的树根勒不动梵音的小金腿,很快就干枯碎成粉末。
辞镜发现她还吊在半空中,就把她挪了个地方准备放下去。
梵音怕地面再凹下一块,赶紧给地上倒了一滩水,再催动灵力,把自己要站立的那块地全部变成了金子。
梵音落地后就重心不稳摔在了凝成金子的地面。
她第一次捏化金诀,没有拿捏好分寸,出云山的化金诀是身体镀上一层金色,硬如黄金,但行动自如。
她给自己腿上捏的那个化金诀,硬度是有了,但就跟真拿黄金铸的腿一样,半点动弹不得。
这化金诀还不能解,需得等上半个时辰后自行消散。
梵音心里苦。
不过这种级别的对垒,她不拖后退就算是帮忙了。
梵音就一直缩在辞镜后面观察战况。
辞镜招式华丽而又霸道,建木显然是在死撑,她顿时放下心来,只等狐狸碾压对方。
在辞镜又一次爆出大招后,本该倒下的老者却满口鲜血诡异大笑起来:“容白古神留下的神印,神力果然不凡,竟叫你从四方神王手里杀出来后,还能撑到现在。”
辞镜没说话,只不过眉头拧紧了几分,这建木知道的,未免太多了些。
简直就是有人算好了他会走哪一步,提前布下的局。
但他从来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只轻狂扯了扯唇角:“便是还剩这一层神力,本座也能叫你根基尽毁。”
老者却大笑道:“虽是只人狐私通生出的杂种,好歹也跟随容白古神修行了数千年,又重塑天狐灵体,乃大补灵兽,待吾吃了你,又能延年几千岁。”
梵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恶寒,这里的枯骨,竟然都是被建木神树吃了的?
神帝一脉不是建木的主人么?
辞镜也跟梵音有着同样的疑惑,他看到老者眉心也浮现出一道淡金带着血色的纹印时,瞳孔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那纹印的纹路,跟他眉心那道如出一辙。
容白古神的神印,建木也有?
难不成建木当真也是山海图镇兽?
可山海图镇兽都是与天地同寿的,他所说的延长寿命又是何意?
容不得辞镜细想,建木的树根树藤又一次从四面八方翻卷而来,而且都裹着一层血金色的强大神泽,他闪躲不及被一条树藤轻划了一下,手臂上顿时出现一条血流不止的口子。
血金色的流光不断从老者眉心处的纹印涌出来,一波又一波,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笑声却是极致张狂的:“汝可以借用神印之力,吾也可以!”
辞镜先前就灵力告磬化为原形了,眼下一直是靠着神印之力才维持的形态。神印耗费了太多神力,已经十分衰弱,不是建木的对手。
辞镜改攻为守,以他为圆心,凝起了一道燃着红莲业火的结界,暂时阻隔了建木根茎的攻击。
建木树根似无数条鞭子,一下连着一下的抽打红莲业火结界,树根虽被业火灼伤,但结界也在微不可见的颤动。
辞镜甚至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路上他都弑神戮仙的,梵音都快忘了他原本就受了那么重的伤,连忙拖着小金腿从地上爬起来,半扶住辞镜。
他眉心那道纹印的色泽已极淡,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梵音猜测那纹印完全消失,就是他所有力量告磬的时候。
“若不是本座沉睡了万年,法力未能完全恢复,哪里轮得到这等小妖叫嚣!”狐狸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梵音身上,却依然嘴硬。
又一道藤鞭抽打在结界上,梵音明显也感觉到辞镜的身体颤了一下。
那些落在结界上的伤,全都会返到他身上。
不过树藤被红莲业火灼烧后,梵音还听见了无数冤魂的惨叫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有无数魂魄碎片从被焚烧的树藤上散去,梵音甚至看到了一名属于仙门弟子的魂魄。
那日在妖界大门处,她见过那名仙门弟子。
一股寒意从梵音后背升起,原来那时候遇到的那些树妖,也是建木所化的么?
这千万年来,建木到底吃了多少人?
梵音不敢想象,也很清晰的意识到,要想活着离开这里,除非辞镜恢复法力。
她一瘸一拐拖着辞镜坐下后,便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我体内的那条灵脉引出来?”
辞镜半垂着眼看她,因为重伤脸色显出一种羸弱的白,但是配上沾血的唇角,周身气质又一派清冷如月,莫名就让人起了几分想蹂.躏他的心思。
梵音赶紧别开眼,心道狐狸精果然都是魅色天成的。
她干咳两声:“若再这么耗下去,我们怕是都会死在这里。”
辞镜神情十分厌世,嗤了一声:“死在这么个东西手里?”
他流火一般的眸子色泽突然变深,幽幽看向梵音:“过来。”
梵音:?
第12章
她听话凑过去了几分。
辞镜用一只手托起她的头。
梵音觉得这有点像是个接吻的姿势,但他只是把食指和中指贴上了自己眉心处。
她眉心那道暗红的印记和辞镜眉心的金色纹印都发出了淡淡的柔光。
在那一瞬间,梵音明显感到自己和辞镜因为血契而存在的那抹联系清晰了许多,仿佛是在二人灵识交接处架起了一座互通的桥梁。
额头是修仙者的灵台,用来修养神魂的地方,哪怕是结为道侣的修仙者,轻易也不会让对方触碰到。
毕竟只要对方稍有异心,自己可能就会落得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梵音感到有股强大的力量从灵台处汇入,顺着她的经脉逆冲而下,因为那股力量太过强势霸道,她经脉有些不堪重荷,像是被锈钝的刀子在一下一下刮着脉壁。
“疼……”
梵音只觉得额头像是被谁敲了一棒,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辞镜脸色也是苍白的,眉头紧锁,额前甚至布了一层细汗,似乎没有比梵音好受多少。
梵音咬了咬牙,硬捱过了这一阵尖锐的痛楚。
随着辞镜灵力慢慢涌入她经脉,脆弱的脉壁仿佛是适应了这么个庞然大物,脉壁撕裂一般的痛没那么明显了,但还是涨得慌。
他灌入的那股灵力一直游走到她丹田处,试探一般分出一小股灵力在梵音那聚集灵力的白色小气旋拨了一下。
梵音之前吸收的那条灵脉,从气旋处探出小小一股来,辞镜那股灵力像是诱.拐良家少女一般,就这么把那小股灵力勾搭跑了,随后气旋口处又涌出了大股大股的灵力。
辞镜的灵力顺着梵音的经脉往回退。
这次灵力不再是逆行,梵音好受了许多,她自身的灵力被勾出来后,也顺着二人间血契架起的那道桥梁涌入了辞镜体内。
梵音自己平时能释放出的灵力顶了天是筑基期级别,可这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灵力,梵音觉得都能赶上元婴期的输出量了。
也是这时,梵音赫然发现自己能供灵力游走的经脉变得坚韧变宽了许多。
感官也变得格外灵敏,哪怕她此刻是闭着眼的,但只要灵识探出去,周围的一切都清晰的呈现在她脑海里。
灵识外放。
梵音脑海里蹦出来的只有这么四个字。
灵识外放是元婴期修为才能实现的,梵音不敢相信自己直接跨过金丹期达到元婴了。
她兴冲冲的牵引自己的灵识到丹田处一看,发现那里依然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小气旋,因为吐出了太多灵力,气旋已经有点蔫哒哒的,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还被要求搬了一整天砖的小可怜。
她没结丹,是怎么达到元婴期修为,又怎么做到灵识外放的?
梵音一脑门问号。
“轰——”
先前的红莲业火结界壁终究被建木树妖攻破,没了烈火结界的遮掩,建木一眼就能看到她们所处的位置。
眼瞧着一道树藤裹着飓风就要抽向二人。
因为这外力干扰,梵音体内灵力变得有些狂乱。
辞镜突然掀开暗红的眸子,不知为何,眼角竟带着几分异样的殷红,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托起一片红色的波光钳制住了建木抽来的树藤。
他另一只手食指在梵音眉心一点,梵音就感觉自己体内狂乱的灵力又平静了下去。
辞镜手指离开她眉心,二人灵台闭合。
建木一击不中,又挥舞着更多的树鞭劈了过来,辞镜掌心的灵力直接断开先前牵制住的树藤。
他一只手揽着梵音纤细的腰身,带着梵音闪避躲开攻来的树藤。
梵音因为惯性鼻头撞上他胸膛,险些痛呼出声。
不过因为靠得太近,梵音倒是发现他心跳声有点快,像在擂鼓一样。
还有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力气好像有点大了?
梵音的金腿已经变回正常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腰不被勒断,她主动伸出爪子抱住了辞镜的窄腰。
正跟建木缠斗的辞镜突然低头看了梵音一眼,梵音疑惑望了回去,没懂他的那个眼神是啥意思。
眼见建木攻势愈烈,辞镜也没再分心,他一只手拿过梵音握在手中的刑天斧,掠到了建木树妖身后,他一斧子朝着建木树根化作的老者狠狠劈下,斧口掀起一片摧枯拉朽的巨大黑色光弧。
哪怕建木是神树,被这沾了远古战场上千万亡魂怨念的刑天斧一砍,也是元气大伤。
那些盘虬的树根被拦腰斩断,鲜血淌了一地,但树根处却依然不断催生出新芽,似乎想重新盘虬到一起。
辞镜非常自然的把刑天斧放回了梵音的乾坤袋,手上捏诀,已经有一小撮红莲业火的火苗在他手上跳动。
梵音盯着他手上的火苗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能随意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取东西?
不是?他怎么做到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乾坤袋应该是用灵魂印记封锁的。
不管对方是什么修为,除非她死了,抹去她乾坤袋上的灵魂印记,否则不可能在她灵魂印记还存在的情况下,使用她的乾坤袋。
除非……
那个想法有点惊悚,她难以置信的仰起头看向辞镜:“我们……”
辞镜垂眸看她一眼,周身的炽风卷起他那头银白色的长发,暗红的眸子依旧毫无情绪起伏。
但那流风回雪般的嗓音只强自镇定的裹出一个“嗯”字。
梵音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
他们……他们双修了!
双修有个境界叫灵.肉合一。
他们刚刚进行的,可能就是灵识上的双修。
不怪梵音入仙门快一年了还不懂这些,因为这些年,不少邪门歪道走捷径,抓各类先天灵体的女子炼成炉鼎,再与之双修,从而修为大增。
所以双修在正道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污秽之术。
出云山乃门名正派,藏书阁里自是不会有这些邪佞之术。
因为梵音听说过双修,却不知晓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她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懵逼的状态,生平第一次知晓如何双修,还源于她自个儿以身试法。
梵音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倒也不是羞愤欲死。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她知道男女成亲后是会生出小孩来的,但是没人告诉她,双方拉拉小手,孩子就怀上了。
她现在处于那种跟人拉拉小手后,发现孩子都已经揣进自己肚子里了的懵逼。
辞镜准备把红莲业火扔到建木树妖上时,建木树妖突然道:“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无人知晓容白古神的下落。”
梵音瞬间被这话拉回了神,容白古神……不是早已寂灭万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