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独白:小时候,爸爸跟我说——】
【内心独白:做人要守信谦卑,要学会分享,不能自私,不能动不动就生气……】
顾渊用微信发了个表情,通知房门外的主角父母可以开始吵架。
“罗庭轩,你是不是又去见外头那个女人了,你说啊!”
“别拽我衣服,你疯了!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个泼妇?”
“我像泼妇?我像泼妇还不是你逼的!秀娜快要高考,你是她爸爸,你在这个关头就不能忍忍吗?上一次你在我怀秀娜的时候去找小姐我都忍下来了……”
“行了,别老提咸丰年代的事!你要是为了秀娜着想,就不会在家里吵吵嚷嚷,说白了不还是怕我给钱养小三,不养你。我跟你说,人家跟你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事业,谁养谁还说不定呢!”
“你在说什么,人家是谁,你说清楚……!”
争执声浪一句比一句强。
女方的嫉妒怨恨,男方的无耻厌烦,都用语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舞台剧演员的一点好处,就是声音中的表现力很足,台词功底比一般演员厉害,不用另外花钱再请人配音。演艺圈中许多知名前辈就是话剧演员出身,受过大量话剧训练。
声台形表,缺一不可。
除去预算上的考量,顾渊亦很不愿意见到片子里要雇用别人配音,人跟声音不在一块儿,算什么演戏?以前科技落后,现场杂音多得后期都难以补救就算了,以现今科技,只要演员台词功底合格,就能收到清晰音源,没有理由再依赖配音。
段舒抬手贴在房门上,镜头拍下她的侧脸。
因为顾渊严格要求她的初始站位,所以早就布好的打光位恰巧从左后方的位置泻进来。
光源在她清丽小脸描上一道金边。
罗秀娜的年纪轻,为凸出少女感,段舒没化妆,只在开拍前敷了补水面膜,让气色和肤质状态更好。她有信心自己的外表比原书中的“罗秀娜”更有镜头说服力——因为她就拥有一张不施脂粉也美得令人慑服,得天独厚的脸。
顾渊的目光与镜头描摹着她的脸,垂落的细发,小巧肩头,与天鹅般的颈项,精致骄傲的美丽。在他眼中,她此刻是坠落人间的精灵。精灵心藏恶念,破壳而出的瞬间,就要将天使般的外壳破坏粉碎。
是他在美术社里想象过无数次后,落笔画成的油画,那一张张模糊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拥有实在的轮廓,从梦中照进现实。
是眼前的段舒。
也只能是她,不会是其他人。
骄傲往往易碎,他屏住呼吸,心知剧情发展,期待看见精灵破碎的一刻。
把好的,美丽的,破坏重组,组成另一种样子。
是顾渊秘而不宣的美学。
她将脸贴到门上,倾听激烈的争吵声。
少女睁着黑眼珠,平静无波,彷佛只是一个旁听者。
粘稠的空气在她脸上凝成一层面具,被父母争吵惹起的烦躁感使她将五官线条绷得越来越紧。
【内心独白:可是他教我的,自己都做不到。】
【此处插入罗父对主角的所有期许念叨。】
【内心独白:为什么大人总是喜欢让小孩完成他做不到的事?】
这里有大段的心理独白需要后录,而她要在心里默念着独白的同时,变换表情——
听到母亲提及自己要高考的时候,那根绷紧的弦变了。
少女眉头微搐,干净明丽的眼瞳轻颤。
情绪是最佳的化妆品,当怒意染上脸颊,是比腮红更自然的颜色。
罗母拔高声线:“你要离婚,我就带着秀娜走!”
悬着的弦,无声地断开了。
【剧本:愤怒到达极点,罗秀娜暴怒,冲出房门,走过长廊,抓起转角花瓶往楼下客厅处一扔,在正争吵的父母中碎开’】
拿来砸的花瓶是糖玻璃做的,即使碎开也不容易对演员造成伤害,这也是顾渊着急开拍的原因之一,糖玻璃在常温下会慢慢变得柔软粘手,到时候抓起花瓶粘在手掌摔不出去,整条重拍不说,一个精致的糖玻璃花瓶也费钱。
要不是砸在两人中间,不做任何防护容易受伤,顾渊都想索性砸个真的了。
在顾渊划好的位置停下,一分不能差。
只有这个位置,在一楼客厅操纵着二号摄影机的苏意生才能拍到导演想要的角度。
少女纤细的手举起花瓶,顾渊追在右侧调了个近镜特写,将她瞬间绷紧的手臂线条拍得细致无比。花瓶掷下,正正落在夫妇中间,清脆碎开。
壮丁苏意生按照着导演教的,什么时候该按哪个键,尤如录好指令的机械人,从下往上拍。他站的位置能看到,和镜头拍到的是一样的景色——
映入苏意生眼中的少女,眉梢眼角尽是冰冷的怒气,双目几乎要变成赤色。顾渊说过演每个角色的难度都不一样,演罗秀娜,对段舒来说,难就难在无处安放的暴虐情绪,因为她是个很少失控,情绪极为稳定的成年人。
要有控制地要失控。
苏意生听到好友这番话的时候,断定他在放屁。
可是看见此刻二楼的少女……
他发现,顾渊没有忽悠他。
只是他说的,段舒懂了,他没懂。
阿修罗是什么样的呢?
它是藏在美丽少女心中的恶鬼。
凶勇好斗,傲慢易怒。
☆、第43章043
一天的戏拍下来,段舒竟是越演越精神。
……但能用成品没多少。
顾渊说过,考虑到她是个表演新手,跳着拍可能会出现断层——前一条罗秀娜还是刚遭家变的少女,下一条可能就得拍堕落成魔的她回到老宅和父亲对质。在短时间内演出同一个角色的不同变化,太难了。
他安排得很细,但要在老宅的的戏份就那么几条,避不过。
第一幕,段舒发挥得很好。
第三幕是正在办离婚的罗母受不住城中村的苦日子,到老宅想找丈夫以帮女儿要补习班学费为由头,跟他聊聊旧情找机会复合,没料想却碰到第三者林如妙,也就是程真的母亲。原配见小三,火星撞地球。
罗母不止情场失意,动手也打不过林如妙。
林如妙将她推进杂物房里反锁,拨电话给罗秀娜,叫她来接走她妈,希望两人知道丢脸,不要再上门闹事,乖乖签字离婚。林如妙见到穿着校服的罗秀娜,认出和儿子是同一家高中,留了个心眼让罗父不要跟她们母女俩提到她还有个儿子,免得影响程真。
这一幕,段舒演不好。
演不好很正常,资金所限,拉不来演员,大多是人情搭人情邀过来的。演林如妙的是顾渊的嫂子尹念恩,性格爽朗大方,开拍前,他便跟她讨论过对角色的理解,助她入戏。
趁着其他演员们休息吃盒饭的时候,顾渊在她身边坐下向她讲戏:“来接母亲的罗秀娜是全片中表现得最‘收’的时候,你还是太强势了。”
“所以你很满意我第一幕的失控?我还以为你是心疼花瓶道具的钱。”
重拍一次就得砸一个。
第一幕能一次完美过,这是段舒没想到的。
顾渊轻轻摇头:“货车上带了冷饮箱子,里面还放着两个道具花瓶。如果效果不满意,我不会说过,你第一幕演得很好,是我心中想要的修罗。”他预估她会失误两次以上,如果今天实在拍不好就第二天补拍:“罗秀娜和妈妈感情更好,她以为妈妈想离婚,所以当家庭矛盾爆发的时候,即使条件更苦更差也愿意跟着妈妈走。”
“但她妈其实不这么想。”段舒脱口而出。
“对,家变之后那部份在城中村拍,暂时拍不到,你可以先感受一下罗秀娜的情绪,”
顾渊翻开分镜剧本,指尖落到罗秀娜在城中村和罗母的对话。
罗母买了盒饭回来放在折叠桌上,轻声说起得找那没心肝的要学费,罗秀娜紧张起来,不想她再去找爸爸受气,主动提出会自行解决学费。这时候她想到出卖身体,被程真发现,和他起争执后接受了他的馈赠。
顾渊拥有扎实的素描功底,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画面和生动的人物。
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每个角色都有脸,只有主角罗秀娜的面孔是一片空白的鹅蛋形。偏偏主角出现得很频密,精美的分镜稿便有了大量空白部份,除了台词,无论激动还是平静都无法从分镜剧本中得知,要由演员本人亲自去揣摩和想象。
“到这个时间点,罗秀娜认为自己应该撑起这个家,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达到目的。”
当林如妙拨电话叫她来接走妈妈的时候,她妈还在杂物房里发狂。
罗秀娜进门,林如妙引导罗母承认自己想求复合,不想离婚。
段舒的视线顺着他的手上动作而动,他说话声刚停,她便接话:“罗秀娜发现自己被骗了。这母女俩性格差异真大,也不像她爸。”
顾渊应声,波澜不惊的眼里绽开异样光彩,唇线弯起。
就像是小说读者发现作者想要公然开车,窥见引擎发动便双眼放光,大声叫好。这里亦是他最喜欢的部份,语速加快:“这里,罗秀娜最后可以信任的人崩塌了,连母亲也被剔除出自己的领域,她彻底变成孤身一人。”
段舒斜他一眼:“你好像很兴奋。”
“……”
被说中心事,顾渊视线下移,不着痕迹的赧意划过眼底:“……演她的时候,要想象在这个剧情点里,她碎掉了。”
人又不是瓷器,如何能碎掉呢?
不过,这个形容,倒是让段舒找到点感觉。
罗秀娜就像踩着两个倒三角形走路。
旁观者可以轻易预测到她早晚会狠狠摔倒,连她自己都心知肚明。
一个情绪向来稳定的人,要演出罗秀娜那种不安定,外放式的攻击性是很难的,就像有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遭遇色狼不敢张声,有人反过来奇怪为何她敢报警求助,没有羞耻心的吗?思维性格决定命运。
幸也不幸,穿书前段舒有幸福光明的家庭,助她度过少年时间,建立了完整坚固的三观。
“一个人碎掉的样子……”
段舒低语。
她想起自己杀人的时候。
被丧尸感染,病发时痛苦难当的大学同学,想夺走她粮食顺便干一炮的流浪汉,还有由敌对势力派来的间谍,当时基地里的战力都不在,需要由她亲自动手。全都不是炫酷的经历,更不曾以此为荣,即便反杀成功,事后获得安全温饱……也没有半点快意,动手一次比一次坚决,动机一次比一次自私。
行走在人群中,他们不再是可能成为朋友、亲人、同学……等等的同类,而是可以手刃的猎物。
戕害同类,是将人性从自己身上剥离的过程。
这并不令人欣喜,反而令她越发胆寒。
段舒自认没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即使坚强轫性使她在大量疯掉自杀的人中活到了最后,也依然会为这种事感到痛苦。所以穿书到和平时代,就算做什么任务,只要不用打打杀杀,她都很开心,能圆一个明星梦更幸福了。
……
“段舒?”
解说分镜剧本的狂热稍稍冷却,顾渊抬头便瞥见段舒在走神。
她正虚着眸子看前方。
但前方是只有一面没通电的黑屏大电视,她的侧脸彷佛凝固起来,随时要从他指边流走。他轻唤她名字,将她的手圈在手中,指腹轻按她的手心。
“啊,”段舒从回忆里惊醒,下意识地朝他微笑:“抱歉,刚才想别的事情去了。”
“你变了。”他道。
“哪里?”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经常走神,但回过神来的时候不会笑。”
顾渊说完,才想到这句话暴露了自己一直在观察她。
心下便透了些惴惴不安。
段舒大而化之,不刻意地挑他细节里的刺:“我最近上的培训课里有表情管理。女明星不能整天冷着脸啊,保持距离感,上镜又好看的微笑,我前天练得脸都要僵了,演戏还用不上。”
演戏用那种商业笑容,就太出戏了。
她站起来,一扫阴霾:“再去试试吧。开拍之前我们先来对一下戏,你做林妙如!我要是对着你这张脸都能演出看小三的感觉,正式开拍就稳了。”
·
段舒和顾渊一遍遍的磨,终于找到他想要的感觉。
半小时后,顾叔叔和阿姨散步消食回来,正好可以拍下午的戏。
顾叔叔总觉得侄子和饰演女主角的漂亮小姑娘有点暧昧。
他这侄子,长得是真俊,脾性也是真的怪,从疯狂打工将所有工资存起来预备拍戏这一点,就该没女孩跟他处对象。所以难得有位走得近的女孩,他心怀期待,开拍前正笑着过来想给她加油鼓劲,就听到小姑娘竖起拇指夸奖他侄子:“你演得真棒,很有抢人老公的天赋!”
顾叔叔:“……”
顾渊还挺受用:“过奖,应该的。”
段舒状态好,第三幕拍了两次就过了。
天色已晚,需要用到自然光的部份太多,虽然光用内景能取巧,但顾渊拧起眉头不愿意将就,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忙活一整日,拍出来能用的成片不到二十分钟,而且是未经剪辑的。
还有大量的“空镜头”,用来以后剪接过度或营造气氛。
段舒初初感受到了些许拍戏的有趣之处:“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其他亲戚演员都是自己开车来的,顾渊徒步将他们送到外面,回头看向段舒:“你不累?”
“不累啊,平时这个点我应该再跳一套操才会睡觉。”
段舒目光落到他比往常苍白许多的脸色,回敬夷然一笑:“跟你这种弱鸡不一样!”
弱鸡的顾渊弯弯唇,一点不生气。
二人并肩走在街灯下,光源就在段舒头顶,温柔地晕开,笑意停在她眉梢眼角,彷佛不需要灯光,她自己就是天然的发光体,闪耀得教他移不开眼睛。
顾渊忽然不想让她回家了。
但他也并非想做什么超越友谊的事情。
和她做的感觉很好,很美妙。
只不过,男女关系在他心中,不是整日都得想着那档子事的。
为演戏聚精汇神时的她,更加可爱迷人。
“既然不累,要来练一下镜头感吗?”
“我发现你镜头感很生涩,如果像《恶鹰》那种制作,导演说站位不会像我一样一段段镜头的去指导你,你要自己通过摄影机的位置找角度做表情……”他循循善诱:“这个不难,只是得多练,回去大宅我教你找感觉,现拍看效果。”
gu903();如顾渊所料,一提到要学习新事物,她的双眼倏地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