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注视着张闻，看着对方抖如筛糠的模样，斜了斜嘴角：“我建议报警。”

许妈妈突然走上前，一张一张地看着诊疗报告，忍了半天的眼泪掉下来，压抑的哭声让所有人都有点难受。

陆妈妈把儿子抓过来厉声问：“你说清楚，小宇他到底怎么回事？”

陆琛眼眶通红，僵直着背站在原地，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李老师赶紧走上前，也接过诊疗书仔细翻看，郭老师一脸铁青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那位张太太好像被勒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张闻一下子蹲在地上大哭：“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谁知道他有精神病啊！我不是故意的……”

陆琛抿着嘴，他的肩背挺直，只是眼眶有些红：“许姨，我没有照顾好邵宇，我明知道他精神比较脆弱还是没有照顾好他”

许妈妈抱住陆琛不停地摇头，哭的发不出声音。

陆爸赶紧走上前拉着自己的妻子：“阿娴，文萍，你们俩先去医院看看邵宇，孩子还一个人在医院呢，我和陆琛留下处理剩下的问题。”

陆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擦擦眼泪：“文萍，我们先去医院吧，孩子肯定害怕呢，这儿交给他爸，啊，先去看看孩子。”

两位妈妈相携出了门。

“事情就是这样，我打人了，你们可以处罚我，我都认，但是我绝对不会向张闻道歉。”

李老师左看看右看看，主任也不说话，让他十分难办。

正好校长和书记来了，所有人坐下，好好说这件事。

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还叫了几个学生来说了一下，说法大致一样，没什么可辩驳的，校长当即决定邵宇的医药费由学校负责，三个人都记大过，在家反省一周。

陆爸开口道：“邵宇这个孩子身体一直不好，但是很乖顺，他心理上有障碍，我记得入学的时候都有写在档案里，这次发生这个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陆琛打人的确是不对，张闻的医药费我们也会负责，但是学校的处理让我很失望。”

陆爸直视着校长：“贵校只想息事宁人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三个孩子反省完以后呢，回到学校以后他们的学习和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我又怎么能放心孩子继续在学校学习，而不是遭受更多的校园言语暴力，你们并没有给我一个方案。”

陆爸的话一针见血，让校长沉吟起来。

陆琛突然说道：“爸，我和邵宇会转学，这些问题都不用考虑。”

手机上新来的短信显示已读，二中那边已经给了回复，愿意接收陆琛和许邵宇插班入学。

平地一声雷，郭老师脸都青了，马上问道：“你什么意思陆琛同学？”

“我们申请退学。”陆琛的话很坚决。

陆父看了自家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但是李老师一下子急了：“陆琛，你不满意处理结果可以商量，不要冲动，这都开学两个月了，你退学不要紧，你不考虑许邵宇么？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就是考虑到邵宇才更不能同意。李老师，我不可能让他继续呆在这里，所以我们退学，这样张闻以后呆的更舒服。”陆琛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张闻，张闻吓得又是一抖。

“陆琛！你真的想明白了么！”郭老师脸色铁青。

“是！”

“你……”

第30章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自然是老师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陆琛是他们千方百计才留下来的好苗子，就这么放了实在是不甘心。

李老师只好从陆父下手：“陆先生，陆琛他一时冲动有点不理智，你可不能看着他胡来，这都开学两个月了，无论哪一所学校进，度都不一样，贸贸然转学只会伤害到他，对他的未来也没有好影响！”

陆父又看了一眼陆琛，自家儿子沉稳的面色让他定了定神，略带抱歉地说道：“我们做家长的一直都没怎么关心过他，但是他比我们有主见，既然他觉得转学比较好，那我们做父母的无条件支持他。”

李老师和书记又劝了一会儿，甚至连取消记过的承诺都给了，但是陆琛就是不松口。

事已至此，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张家那边看着老师和陆父谈条件，恨得牙痒痒，自家儿子和人家孩子孰轻孰重一下子就明晰起来。

医药费的事情，陆父的意思是一次给清，其他的就算了，但是张太太还在纠缠不清。

陆琛走过来，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证明递过去，淡淡的开口：“这是邵宇在医院做的心理诊疗，他本来就有这方面的障碍，现在因为张闻，有自闭和抑郁的征兆，医院的意思是希望他每个月都做一次心理诊疗，方便跟踪观察，毕竟他的年纪还小，这方面不容忽视，您看我们的诊疗费是怎么算呢？”

张太太一下子噎住，出不了声。

陆琛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张闻，后者拉住自己妈妈小声的说了什么。

最后两家协定互不干涉，这件事才算是结束。

学校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父子俩发动车子去医院。

陆父欲言又止，眼角瞄着儿子的表情，试探道：“邵宇那边……”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陆琛疲惫的闭上眼躺在座位上。

陆爸无奈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里又有莫名的淡淡的骄傲。

他猜到邵宇受的伤应该没有陆琛说的那样严重，刚才儿子痛陈张家父母和校领导的情形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暗爽。

“二中那边呢？”

“商量过了，可以插班入学。”

“那就好，邵宇入学也没问题吧。”

陆琛点点头：“估计没什么福利，不过你们也不需要不是么？”

陆爸薅了一把儿子的头发：“是个大人了，不过以后做事情之前都要考虑清楚知道么？这次还是有点冲动了。”

“我知道了，爸。”

陆琛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下，城市还没有以后那样流光璀璨，不宽的大路上，私家车还不多，一切都在没有察觉到的日子里悄然变化着。

他原本想再等几年，等到邵宇可以完全独立地看待感情。

不是因为父亲带来的阴影，也不是因为被动地求取关爱，而是真正的去喜欢、去爱，

可是现在，他完全不想再等了，他已经决定跟邵宇摊牌。

只是还需要想一想要怎么跟他说，万一，万一邵宇这辈子还是没能喜欢自己……

陆爸带着陆琛到了医院，两个人一进病房就看见许妈妈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邵宇半眯着眼，脸色潮红，时不时的咳嗽，陆琛一下子皱起眉，几步走过去探了探邵宇的额头，果然是在发烧。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邵宇看见陆琛来了，总算放下心，还扯出一个笑容：“不知道，医生说受了外伤以后的应激反应。”

许阿姨看见是陆爸爸和陆琛两个，打起精神来：“阿娴去收拾一些东西，学校那边……”

“放心吧，都弄好了。”

陆爸也走过来看看邵宇，交代道：“这种烧估计一晚上就退了，退了就好了。”

陆琛低头看着邵宇，突然开口道：“许姨，晚上我留下陪邵宇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我一个大小伙子，比较结实。”

“小琛，你……”

“许姨，我肯定好好照顾他。”

许姨眼睛又有了泪：“不是的小琛，是阿姨……唉，我……”

邵宇握住妈妈的手，小声道：“妈，你别自责了，这件事是我不对……”

陆妈一进门就听到这话，立刻开口打断：“什么对不对的，没有谁不对，就是那个孩子说话太难听，换谁都得生气，邵宇一个大小伙子，还能忍住？”

把东西放下，陆妈过去挽住许妈妈的手：“你别难过了，邵宇这么大了，男孩子磕磕碰碰的才能长得好，你这样孩子看了难受。”

许姨只好点点头，陆家一家人帮了他们娘儿俩太多，许妈妈虽然不说，但是都记在心里。

陆琛好不容易才劝的许妈妈同意了陆琛陪床的事。

陆爸爸说了下午的处理结果，听得陆妈妈直夸好儿子，邵宇也提着精神听完，垂下眼睛没说话。

一行人在医院吃了晚饭，陆爸才开车带着两位妈妈离开。

病房里床位空着不少，陆琛把妈妈拿来的小被子铺在邵宇相邻的床上，又走过去关了窗户，专心的看着邵宇的吊瓶。

不一会儿护士来了，取走了吊瓶，顺便交代：“晚上我值夜，有什么事就去值班室喊我。”说完，带上门就走了。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天色晚了，只有邵宇床头的小灯还亮着。

邵宇侧着头看陆琛，阴影里看不清陆琛的表情，只觉得陆琛也在看自己。

二人沉默半晌，陆琛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邵宇。”

“恩？”

“我想问问你对一件事的看法。”

邵宇点头，道：“你说。”

陆琛的脸藏在阴影中，他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对方也定定的看着自己，和记忆中那个倔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敲打着他的心。

“我想问你，怎么看待同性恋的？”

邵宇的脸色倏忽间惨白一片，他的身体包裹在被子里，脸也埋进去，眼睛胡乱的眨了几下，干干的回答：“什，什么？”

“同性恋，你怎么看。”陆琛好像是故意逼迫着邵宇说出来。

浑身冰凉一片，邵宇对上陆琛的眼睛，只觉得无处可藏。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举动被陆琛察觉到了，甚至……甚至连他的父亲的事，陆琛也有可能知道了，他那么厉害，只要他想知道，什么事能瞒的了他呢……

邵宇心中一片绝望，眼睛里也有了悲戚的神色，整个人蜷缩着不动，手指无意识的扣着被角，嘴唇张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琛轻叹口气，走到邵宇的床边蹲下，抬手抚着他的脸：

“听过么？”

邵宇点点头头，眼眶有些红。

“恶心、介意么？”

抬头对上陆琛的眼睛，邵宇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些，心上仿佛重锤敲打一样的难受，邵宇摇摇头，哑声道：“不。”

他的声音颤抖，没被纱布包着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邵宇的眼睛里迅速的集聚起泪水，他急促的说道：“我不恶心，也不介意，我……小琛，不要让我说了……”

眼泪砸在陆琛的手上，又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是的，他在逼迫邵宇，他希望可以亲口听到邵宇对自己坦白，但是此刻看到这样的邵宇，陆琛又心疼又后悔。

邵宇只有十六岁，刚刚开始正视自己的心，他纠结，痛苦，无助，现在还要被自己逼着说出来，陆琛难受极了，上前一把抱住他。

邵宇的头贴着陆琛的脖子，眼泪流下来。

他委屈、难过，但更多的是害怕，他怕陆琛会因为这个跟他疏远，他无法接受跟陆琛形同陌路，恐惧不已。

抬手抱住了陆琛的脖子，邵宇难受的说不出话。

陆琛安静的抱着他，好一会儿，邵宇的情绪才稍稍平稳。

陆琛松开他，让他在床上躺好，帮他掖了掖被子。

蹲在床边，认真的对上他的眼睛：“邵宇，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夜灯暖黄的灯光打在陆琛的侧脸上，让他的轮廓柔和起来。

邵宇肿着眼睛，脸上因为包裹着纱布而无法做出什么表情，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对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祈求者。

“我喜欢你，邵宇。”

第31章

邵宇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是陆琛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双眸温柔，手掌还能传来微微的汗湿。

不等邵宇回应，陆琛开口：

“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命，以前，我从来不信的，直到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我做了很久，在梦里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邵宇定定的看着他。

陆琛笑了笑：“特别喜欢，和他一起长大，知道他的一切事情，喜欢的，不喜欢的，想做的，不想做的，全都知道，我暗暗地观察他的所有，希望以后有一天我可以强大起来，带他去做所有他没做过的事……”

陆琛的眼睛渐渐失去焦距，呆呆的看着床头的灯，声音也低了下来：“可是，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算漏了一件事……”

“他喜欢的人不是我，多可笑。”

邵宇一把抓住陆琛的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陆琛，不再自信，不再张扬，整个人都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失败，落寞无比。

“……不过没关系，他不喜欢我，我可以不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去和他一样的城市，每天关注着他的消息，间或打一两个问候的电话，看着他跟喜欢的人生活的很好，我自以为是的成全他，像个情圣一样，恶心又自虐的看着他幸福，以为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