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仪明显一愣,而后低低笑了笑,不答反问道:“皇嫂都知道了?”
钟闻月微微一笑,面上却隐隐带着些愁苦:“原先是不知道的,但回去后同王爷说了说,便知道了。”
宣仪勉强的笑了笑,睫毛轻颤,道:“是。”
钟闻月一时哑然。
宣仪眼睛轻轻眨了眨,眸子中也渐渐充满了光彩,仿佛是在追忆曾经,她道:“我小时候便同小公爷认识,那时候宫里所有人都欺负我,母后又顾不上我,只有在他进宫的时候,宫人们才能对我好一些。”
她笑了笑,眉眼中满是甜蜜,钟闻月看了,却又带着莫名的凄苦。
“他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会给我出头,教训那些宫人们。”每次他来的时候,都是她最快活的时候。
生母早逝,她自身又不受父皇的宠爱,在那冷清的深宫中,只有他是她唯一的慰藉。
“那时候他说要离开京城去西部边关打仗,他说,他一定会得胜而归,等回来了,就用自己的军功求娶我。
我很担心他,却又不能阻拦他,只能说好。”宣仪歪着头,眸中已带上了些晶芒。
在宫里,于她而言最高兴得时候就是等着他来的时候,那一天她终于把他盼来了,结果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他说他要离开燕京,要去西部抵御辽国的入侵,还说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他向陛下求旨迎娶她的时候。
宣仪不想让他走,饶是她再怎么不关心世事,可自从认识了他之后她就一直想方设法的打听他的一切事情。
她知道他是祁国公府的世子;她知道祁国公前些日子战死沙场,他继承了祁国公的爵位,成了小公爷;她知道他的母亲脾气不好,备受京中世家夫人们的流言蜚语……
宣仪很担心,她担心他去了战场会不会一去不返,就像老祁国公那样,可是她也知道男儿志在沙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留住他。
最后她第一次抛弃自己的胆怯羞涩,她说,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然后他就走了,没了他时不时地来宫中看自己,宣仪只觉得度日如年,她一日一日的数着,实在想他了就想想他回来后他们之后的生活。
她想,等他回来了,父皇会给他们赐婚,她会嫁给他做妻子,为他操持家中,生儿育女,同他一起孝顺那位据说脾气不太好的婆婆。
可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
她等了好长时间,等到了父皇重病去世,等到了太子皇兄登基为帝,等到了她成了皇宫中最尊贵的长公主之一,与她自小便崇拜的安阳皇姐平起平坐……
她还是没有等到他。
她一直在安慰自己是战事吃紧,他忙于战事,贼寇还未褪去……
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就算战事再怎么吃紧,这一年的时间,莫非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说了会与她写信的。尽管这样,她还是一直等着,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她的。
可后来的消息,于她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边关传来急报,说是祁小公爷与辽国的战役中战败!然后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管朝野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宣仪得到了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病来如山倒,原本就不是多好的身子越发的差了起来。可尽管是这样,宣仪还是坚信他还活着,他只是跑到一个地方养伤去了。
于是她每天积极得吃药,就想快点养好身体,然后焦心的等待已经找到了小公爷的消息。可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她没等到祁良霂安然无恙的消息,反而听闻祁夫人在整顿了祁国公府之后,去了祈安寺潜心修行。
为什么要去祈安寺?宣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在安慰自己祁良霂一定没事,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这么一等,就是四年的光景,这四年间,宣仪时不时地出宫一趟,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祈安寺,更准确点,就是祁夫人的小院子。
而祁夫人也由一开始的对她视而不见到现在的视若亲女。
“啪嗒”一声,马车里明明安静无比,钟闻月却仿佛听到了泪珠掉落在她心间的声音,看着那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却还是在笑着的宣仪,钟闻月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她想安慰她,想告诉她祁良霂没死,让她放心,可想起顾卿流的话,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件事事关重大,就连祁夫人都不知道,她又怎么能一声不吭的就告诉宣仪呢?
她张张嘴,只能干巴巴的安慰道:“祁国公府都是英雄,祁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来会无事的。”
宣仪笑着,道:“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钟闻月瞧着她光芒闪烁的双眸,心知再多的安慰也只是空话,只能凑近了她,试探性地把她拥在怀里。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祁夫人的时候是天元六年,在失去了第二个孩子后。而那时候,景王造反,朝廷好不容易平定了这场叛乱,还没轻松多长时间,西边的辽国就趁着大齐最为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连攻下几座城池,最后放言要公主和亲。想来那时候,钟闻月之所以没在祁夫人处见过宣仪,也是因为她已经和亲去了吧。
真是,天意弄人啊!
马车一路上悠悠然然,宣仪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就一直倚在钟闻月的怀中,目光呆呆的看着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钟闻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而此时的祈安寺内,清幽的小院子中,佛像前,祁夫人闭着眼,手中拿着犍稚,却是半天都没有落下去。
“夫人?”一旁的忍冬见着祁夫人这怪异的动作,奇怪的问了一声。
祁夫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低叹一声,将那犍稚轻轻放了下去,双手合十,向着佛祖告了一声罪,而后出神地看着前方。
“夫人!”忍冬担忧地唤道。
“我无事。”祁夫人回过神来,慢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那神思明显还是有些不属。
“夫人可是为了淮南王妃事情烦心?”忍冬问道。
祁夫人动作一僵,而后彻底软下了身子,瘫坐在了蒲团上,低声喃喃道:“忍冬,你说那姑娘是淮南王妃,那她所说的霂儿无事会不会是真的?”
毕竟淮南王的势力就在南蛮,她这般说,会不会是淮南王得到了什么消息?
“夫人……”忍冬有些不忍地看着她,终究还是道:“夫人放心,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希望吧……”祁夫人喃喃道,她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犍稚,一下一下的敲在木鱼上,嘴上还在喃喃地念着经文。
“夫人!”忍冬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劝道:“您就歇一会儿吧,这样下去,身子哪受的住啊?”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地念经祈福,夫人又常年忧思过度,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不行!”祁夫人拒绝,她低声道:“说不定我多求一日的佛,霂儿便能早一日回来。”
忍冬眼眶通红无比,狠狠吸了吸鼻子,才强忍着泪意道:“那奴婢去给您准备些点心,您多少用一点!”
祁夫人没说话,忍冬抹了把眼睛,径自下了去。
佛祖啊,您就看在我们夫人日日不断地祈祷的份上,就让小公爷早点回来吧!
夫人一直这样下去,哪还能撑多长时间啊!
作者有话要说:犍稚:敲木鱼的小棍子
第67章
马车一路哒哒,终于还是到了淮南王府,宣仪也早已收拾好了情绪,除了眼眶红一点,谁都看不出来她方才那般失态过。
青弋充当的车夫让马儿慢慢地停了下来,门口的小侍卫见着了,立刻跑回去通知顾卿流。
钟闻月掀开门帘,下了马车,看着宣仪也是起身想要下来的样子,忙按住她的手,笑道:“你就不必下来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宣仪也知道她是为她着想,不想别人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心下微动,扯出了抹微笑,道:“那皇嫂慢着些。”
钟闻月点点头,慢慢将车帘放了下去。青弋见状,面不改色的催动马车,不一会儿,马车就渐渐离钟闻月远去。
钟闻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进王府,眸光一抬,却忽见一熟悉的人影。
顾卿流大步上前,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皱着眉道:“怎么了?”
她不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吗,怎地那马车里还有别人?
钟闻月轻叹一声,无精打采道:“回去再说吧。”
顾卿流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忙拥着她进了王府。
正院内
“到底怎么了?”顾卿流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方才那马车上……”
“是宣仪。”钟闻月无奈道。
“宣仪?”顾卿流一惊,“你今日不是去祈安寺了吗?”
“是啊。”钟闻月晃着手中的茶盏,眉宇间也有一些忧愁。
她抬起头看着顾卿流道:“你知不知道……宣仪的心上人是小公爷?”
顾卿流一怔,待反应过来失声道:
“祁良霂?!”
钟闻月点点头,见他这样子,想来也是不知道。
顾卿流忽然有些头疼,他算是明白钟闻月刚才为什么会那般模样了。
他自少年时便随外祖在北方征战,稍微大一点之后为了获得更多的兵权,支持皇兄,又转战南蛮地区,收复了那边大多数的军队,在南蛮那片地区可谓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可在燕京,他熟悉的人却是极少,就连皇室那一大家子中,他都未能完全认过来,更遑论宣仪那么个一直默默无闻不起眼的公主了。
可就算再怎么样,他也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虽说比不上皇兄和安阳,但也终究是要叫他一声兄长的,哪知道会有这种事。
祁良霂这个人他知道,甚至当初还专门研究过他的作战套路,作为整个大齐少有的能与他相当的年轻一代的将士,顾卿流对他也是存在欣赏的,当初他去西部抵御辽国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南蛮,对那边的事不太了解,但也多多少少听说过那场战役的惨烈。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不外乎是。
后来同外祖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才更加了解了当时的内情,也知道这件事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隐情。
那时候军队、朝廷都已经有了计较,虽说有些对不住祁夫人,但若此事当真能成,不说彻底灭了辽国,最起码也能给他造成重创,百年内,绝对没有能力与大齐抗衡。
但那时候皇兄刚登基,朝中的局势尚不稳定,再加上景王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件事除了皇兄真正能信任的心腹,鲜少有人知道。
但尽管如此,这四年间,朝中与祁良霂的联系也是少之又少,最近的一次联系,还是去年三月份,距今,也有整整一年了,祁良霂的情况,也没人知道。
对于祁良霂这件事,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达成诸位大人的期望,最差的,也不过就是马革裹尸了,这对顾卿流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饶是他有着一个战□□号,他也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谁都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在下一次的战役中回不来了。
与将士而言,死在沙场上,也是无上的光荣,但那只是曾经的顾卿流的想法,现在的顾卿流,有了妻子,有了心爱之人,对自己这条命再珍惜不过。
gu903();也因此,他才更能理解宣仪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