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们千算万算,却独独没算到宣仪竟与祁良霂两情相悦。
祁国公也是在战场上起家,随着先祖东征西战打下了大齐这偌大的江山,子孙后辈也是忠心耿耿,世代镇守在西部,与辽国对抗。
上一任的祁国公本也是在战场的刀光血雨中走过来的,与顾卿流的外祖父一人在南一人在西,将大齐护卫的牢不可破。待到他年岁已大,卸了差事回到燕京,本打算颐养天年,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却不料先帝老糊涂了,丝毫不顾忠臣的面子,在辽国再次来犯的时候竟又将他派了出去迎战!
祁家都是一群骁勇善战不惧死亡的,从来没听说过祁家哪个男儿会在沙场临阵逃脱的,但祁国公当年主动请辞回到燕京,也实在是身子真的不行了!
他那时候已经六十有余,几十年来身上积累的暗伤不胜其数,再如年轻时征战沙场抵御外敌基本不可能,他也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未免因为自己的身体问题出什么意外,害得边关失守,才会在深思熟虑之下将权力交给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将,自己好回去培养他的老年得子,继续光耀祁家的门楣。
却没想到,这一战,再也没有回来过!
等战况传回燕京的时候,一直沉迷于享乐的先帝也始终与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甚至还可能因此寒了老臣的心,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用,他只能尽可能的弥补,又是金银珠宝,又是绫罗绸缎,给祁国公府加食邑,为祁夫人封诰命,让祁良霂入宫当皇子伴读……
顾卿流神色一动,想来,便是那个时候,宣仪与祁良霂相识的吧。
“祁良霂这事……”顾卿流揉揉脑袋:“有些麻烦。”
他的话同上次说的一般无二,钟闻月的心却是慢慢沉了下去。
顾卿流摸了摸她的满头青丝,叹道:“这件事关系甚大,实在不能同外人说。”
饶是钟闻月知道,还是忍不住问道:“便是同她们说一声,小公爷现在是康健的,也不成吗?”
顾卿流看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钟闻月眼中的光顿时暗了下来。
顾卿流无奈道:“整个燕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辽国的探子,甚至朝堂之上,都有一些人心怀不轨;再加上景王党羽在那边虎视眈眈,虽说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但终究还是个隐患。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就不仅仅是祁良霂一人的身家性命,而是涉及到大齐万千将士的身家性命。”
他认真地看着顾卿流:“阿满,我不能冒这样的险。”
他是一个将军,但同时也是一个王爷,这天下是傅家的天下,这天下的百姓是傅家的子民,顾卿流不能不慎重对待。
对视了良久,钟闻月才敛下眼睑,轻笑道:“无妨,我晓得的。”
家国大事,怎能有妇人之仁?
她道:“宣仪虽看着柔弱,但实则也是个坚强的,我会多去同她说说话的。
还有祁夫人,我与她一见如故,日后无事,我便去陪陪她,劝她好好养着身体,等着小公爷回来。”
顾卿流揉了揉她的脑袋,眸中隐隐带着些歉意。
钟闻月自是看了出来,她笑道:“你不用觉着对不住我,我虽只是个女子,不能上阵杀敌,倒也知晓这些事事关重大,”她顿了顿,又道:“到时知道了真相,祁夫人和宣仪想来也是能够理解的。”
顾卿流道:“我会想想法子的。”
钟闻月同他对视一眼,面上虽还是有些阴霾,可心里到底还是轻松了些许。
二人用过晚膳之后,躺在床上,只简简单单地相拥着和寝而眠,便已觉得幸福无比。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般简单,你所习以为常的安然平淡,其实有可能是旁人可望可不可及的。
钟闻月窝在顾卿流的怀里,慢慢进入梦乡,嘴角也挂上了丝甜蜜的笑意。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
顾卿流照例去处理事务,钟闻月则命人摘了些桃花瓣下来,时不时自己还亲自动手,准备做一些桃花糕出来。
正指使着下人多摘一些品相好看色泽鲜艳的桃花时,兰袖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兴致冲冲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钟闻月一听,顿时笑了,道:“当真?”
兰袖用力地点了点头:“真的!外面都在说这件事呢!”
钟闻月噗嗤一笑,挥挥手,让下人继续摘桃花瓣去了,她自己则走到中央的树荫下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一旁的兰衣看着她们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奇道:“到底怎么了?”
兰袖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兰衣慢慢凑了过去,听着兰袖的话,眼睛越瞪越大,好半天,她才不可思议地道:“真的呀?”
“还能有假不成?”兰袖哼哼道。
钟闻月见状不禁摇摇头,满脸无奈。
一些人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厌烦的平淡,于另一些人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这一点,对于近日大出风头的景王亦是适用。
第68章
这几天景王怕是时运不至,接二连三的出事。
要说今日这件事吧,同景王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倒也不差;可偏偏又的确是因为他,造成了这样一件事。
这燕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但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便是那些混迹于市井街头的无赖也是不少见,朝廷便是想管,但也需得顾忌着那些人后面的人,因此也就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也就不管。
再说那些市井混混虽说有碍观瞻了一些,但也的确是履行了他们的义务的——向周边的人家收取保护费,必要时,会为他们提供庇护。百姓与那些混混之间也是因此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这种情况却在这两年失控了。
原是近年来城西出了一位严三爷,背后似乎颇有势力,一到城西,就将那处的人们悉数收拢,不听话的就直接给赶了出去,旁人便是有怨,却碍于他身后那庞大的家族也不好说什么。就这样不到两个月,那城西暗地里就成了他的地盘了。
要说这严三爷若是愿意同先前的那些地痞流氓一般倒是也没什么,不过是换了个人,毕竟这说起来也有一些大家族暗地里竞争的结果,那些当官儿的,不想管,也不敢管!但是却不料那严三竟是个不守规矩的,旁人“做生意”好歹还讲究个你情我愿,便是真有百姓不愿意,那也是放在暗地里给他们点教训看看,让他们知道有人保护的好,再乖乖找上门,双手奉上银钱来求他们保护,这样一般的也抓不着把柄。
可没想到那严三却是个猖狂的,猖狂到不顾这些人默认成俗的规矩!原是那严三去收保护费的时候,有的百姓见他是个生面孔就不愿意给,结果那严三却是当场发飙,命人打砸了那人的店铺,那人自是不愿,就与严三争执起来,争执上了头,就又动起了拳脚,那人不过孤身一人,又年岁已大,哪能同严三带去的那么些青壮相比?结局毫无悬念,那人被打得重伤,严三倒是肆意,转身就走了。
后来那人的家人不甘心,就去报了官。知府知道这件事后,倒是没说什么,直接受理了,但却是一直都没什么进展,也没说要对那严三惩罚什么,只象征性地罚了些钱帛,给那人送了过去。
若只是这般行事猖狂些便罢了,可那严三做事亦是不十分用心。原本的那些混混们再怎么样收了人家的钱财保护工作还是做得到位的,可那严三却是敷衍了事,懈怠至极,百姓们有什么是找他,他口上答应的好,却只是象征性得管管,实际上那个根本没解决什么,导致城西的百姓经常遭受一些地痞流氓的勒索,却又有苦难言。
也有人起了想像之前那个人般拒绝给保护费的,可想了想那人的下场,却又没胆子,终究下不了决心,只能那般熬着。
原本这些日子虽说难过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熬下去,就在这样过了两年,那些百姓原本已经听天任命了,可谁知近日那严三又闹出了一件大事,让城西的百姓彻底怒了!
原是那严三做人毫无底线不说,又是好色得紧,只这两年,便纳了不知多少房小妾!百姓们虽嘴上鄙夷,但对这件事终究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人家两个你情我愿的,他们也不会多管闲事。
可坏就坏在现在这件事,并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而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
城西有一义士,姓程,平日里为人仗义,乐善好施,乡邻们有什么事要找他帮忙他也从不会拒绝,虽说也有少数人说他傻,但大多数的百姓对他还是极为敬重的。
那程义士有一妻子,夫妻俩琴瑟和鸣,恩爱得紧,让乡邻们都是羡慕无比,但无奈那程家媳妇身子不大好,成亲快十年了,夫妻俩还是没有个一儿半女,乡邻们也是操心,便劝说让那程义士收养一个孩子,未来也好有后。
——虽说也能再纳个小妾,但他们是万万不敢提的,程家夫妻俩的恩爱他们也是知道的,要是真提纳小妾,程家那媳妇不说怎么样,光是程义士都能跟他们急。
乡邻们毕竟也都是好意,程义士念及自己媳妇近些年来总是愁眉不展,整日里埋怨自己未能为夫君添个一儿半女,人都削瘦了许多。程义士虽说的确是想要个孩子,但终究还是更在乎妻子的。想了想乡邻们的话,又同妻子商量了一下,便决定收养一个孩子,未来当作亲生的来养,也没什么区别。
说来也是巧,那程家夫妻前脚还在说要收养一个孩子,没过两天,程家媳妇去河边浣衣的时候就见着从那河流上游漂下来一个小篮子,往里一看,竟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那时候天寒地冻的,那孩子小脸冻得一片青紫,那程家媳妇见了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自家的衣服都没顾,抱着那孩子就回了家。
后来夫妻俩一致觉得他们前些日子还说要收养一个孩子,现在便来了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巧的事?想来是菩萨怜悯,特特给他们送来了一个孩子吧!夫妻俩也是高兴,越看那孩子越是喜欢,当即便决定养了他,向官府报备之后,那孩子就成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儿子了!
周边的乡邻也都真心为他们高兴,时不时还有一些有经验的妇女告诉她孩子应该怎么养,还有一些刚生完孩子奶水充足的妇人,见状就把那孩子一块抱过来喂了,也省的还要每日为他准备羊奶。
就这么几年过去,那孩子慢慢长大,长得也是皮实得紧,为人也听话懂事,跟他父亲很是相像,很是讨乡邻喜欢。
可直到那孩子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程家的媳妇忽感身体不舒服,连连呕吐,程义士吓坏了,慌乱地去请大夫,结果诊出来,却是让他们夫妻二人大吃一惊,原是那程家媳妇在近三十岁的年纪有了身孕!
程义士自是高兴无比,连连说上天恩德,又说大儿子就是个福星,由此对大儿子更是好上了几分。
等那程家媳妇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程义士就更是高兴,儿女双全,世上哪般人有他这样的福气?
要说那程家女儿自幼受到父母兄长的宠爱,性格温温婉婉,长得也是漂亮的紧,乡邻有适龄儿子的都想着把这姑娘娶回家当儿媳妇。那程家却是不着急,说是想多留两年,等女儿再大一些。乡邻们也都理解,要是他们有这般惹人疼的女儿,他们也不想早早地就把她嫁出去。
可谁知天降横祸,那程家姑娘一日出去玩的时候不知怎地就碰上了严三爷,竟是被他一眼相中,要娶回家做不知第几房小妾。但那严三爷臭名在外,程家哪能愿意?那严三爷又是找媒婆又是亲自登门下聘,奈何程家就是不同意!那严三爷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之人,见状更是怒上心头,直接把人给掳了去,把带过去的聘礼往程家一堆,放言威胁道,程家要还想好好过日子就乖乖听话,莫要在挑战他的耐性!
这一回可不得了,那严三平日里再豪横也终究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却是直接强抢民女来了,莫说程家,就是与他们一家交好承了他们许多恩惠的乡邻们也不同意,直接闹上了府衙,要求知府秉公处理。
要说这原本也只是严三的事,又怎么会跟景王扯上关系呢?
原来那严三的姐姐乃是景王的小妾,这两年刚入府,正得宠着呢。那严三虽然没明说,但整个燕京城稍微有头有脸的人谁不知道他同景王的关系啊?不管怎么说,景王毕竟是皇室亲王,莫说是平常百姓,就连知府这样的小官也不敢随意去招惹,平日里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他也就一直装聋作哑。
可这一回不一样啊,那程义士在整个城西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多人都对他存着三分敬意,现下他们家出了这种事,他们若是不管,岂不是显得多么的狼心狗肺?
又恰好前些时日那燕京知府犯了事,被皇帝给撤了职,新上任的知府是个铁面无私的,又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好早点做出些成绩来,对于百姓们的这件冤情也是极为认真对待,不过一日,就查明了严三背后的人,结果就查到了景王的头上。
要说那新上任的知府也是个有胆识的,尽管知道那严三同景王关系匪浅,却依旧秉公无私,将那严三宣了来,问了情况之后就给他定了罪,将程家那姑娘放了回去,百姓们顿时大快人心,正要庆祝一番,却不料又起了事端。
于景王而言,严三就算在怎么样那也是他景王府的人,就算做错了什么事,那也只能由他来惩罚,那一个小小的燕京知府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动他的人?再加上那妾室吹的枕头风,更是让景王觉着若是真的任由他们处置了严三,那他的威严何存?当即命人去了一趟府衙,把严三给提走了。
然后又很巧的是,有一个府衙当值的回到家后喝了酒,一时大嘴巴地把这件事说了出去,顿时引起了民情怨恨。
——那严三作恶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将他绳之以法了,结果就又这么被放了?百姓们不乐意了,闹上了府衙;那新上任的知府也不乐意了,他倒是想秉公处理啊,可奈何景王不声不响的把人带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他又不好命人去搜景王府吧?知府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委屈,一气之下,直接在一次朝会上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简言之,就是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皇上听了大怒,在朝廷上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怒斥了景王一通,还罚俸三月,让他好好管管后院和手下的人。
据回来的大臣们说,当时景王那个脸色黑的啊……简直不忍直视。
这件事下来,除了给燕京众人添了一个谈资之外,也让少数的人意识到,陛下怕是对景王不耐烦了,那景王若是再作妖下去,让皇帝抓到了把柄,怕是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来也是那些人脑子有问题,景王的外祖家虽然是手握重权的丞相,但丞相再怎么样也终究只是一个文臣,想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若是没有军队的支撑,岂不是在做梦?可如今大齐境内大部分的军队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景王的胜算可谓是小之又小,可那些人一个个跟下了降头一般将全身身家压在景王的身上,真是……
愚不可及啊!
先不论朝中那些大臣是怎么想的,就此事的钟闻月看着兰衣兰袖那副高兴的样子,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恶人有恶报,就不禁觉得好笑。
这件事看起来是由层层巧合组成的,但世事又哪有这般巧?正好严三强抢民女之前上一任燕京知府被贬;刚好新上任的知府是个公正无私不畏强权的;刚好前一天晚上景王刚把人弄出来第二天消息就走漏了出来?
若是没有人的刻意安排,事情又哪能那般顺利?
至于背后主谋是谁,钟闻月想了想前些日子异常忙碌的顾卿流,心下就已然了然。
正巧那些丫头已经将花瓣都采摘完毕,一个丫头捧着一些花瓣来给钟闻月看看,钟闻月见那些花瓣形态完好,色泽也不错,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兰衣兰袖二人,轻声道:“好了,别在那傻站着了,快些去将这些花瓣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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