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衍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是里头的个中高手,一两句话之间就能反转局面。
“你修道不修道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容衍眼眸动了动,躲开她的注视,言语里的讥讽一下就没了个干净,甚至还有些公事公办。
“其实贫道方才也说了,不入世哪来的出世,想要太上忘情成就大道,自然是要体会一把人间至情,要不然那就是没用了。”
芙萝一嘴歪理都歪到天上去了,“再说了,贫道和那些公子都是君子之交,那些君子和贫道见面,不过是和贫道说一些京城里的新鲜事,又或者拿着新的琴谱或者棋谱,和贫道探讨一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僭越。”
芙萝说着,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还是有些口渴了。
“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呢。”
芙萝说着往容衍看过去,“更何况道法自然,顺应本心就好。若是强求,其实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容衍眉头皱了皱,觉得这话语里似乎另有所指。
他蹙眉,“你什么意思?”
芙萝满脸纯真,两眼里清澈的都能见底,“什么什么意思?方才那话就是说贫道想要得道,必须先尝得世间至情。要不然出世也无从谈起。”
芙萝说着神情里有些奇怪,她瞧着容衍,“殿下是想到什么了?”
“没有。”容衍否定的干净利落,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真的这么能坦率,而且还能把挂羊头卖狗肉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容衍也是不客气。
芙萝半点都不生气,她甚至满脸喜滋滋的,“是吗,其实那话都是我真心话来着。”
一下又能把人给哽得几乎直接厥过去。
芙萝见他抬眼凝视自己,拿过一旁的茶壶,给他把水给续上,“殿下,茶应该可以喝了。”
茶水放在那里好会,只是存着一点残留的温度。
他一口直接把茶水给喝了,“滋味一般。”
芙萝嗯了一声,“委屈殿下了。”
说着,她过来就要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来。
道袍黑白二色相间,很是清淡,她伸出手来,纤细的腕骨在两层宽大的衣袖下越发显得纤细,带着一份不胜衣的柔态。
“你惯常这样?”
容衍突然问。
芙萝被他一问给弄得摸不着头脑,容衍的思绪到了现在她有点抓不住,一下这里一下又那里,脾气有时候来的快,且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呀,给贵客换茶不是应当的么?”
容衍不说话了,他靠在那里。芙萝给他又换上了滚烫的茶水,“水烧滚了才好,这个时候虽然已经转暖了,但还是要喝点热的比较好。”
容衍突然闭上眼,他靠坐在那里,“别人说清修都是苦修,但是看你这样子倒是享福。”
“还行吧,只是修行的方式不一样而已。”芙萝满脸的谦虚,“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的,我听说裴相的孙女也和我这样差不多。”
“你羡慕她?”
容衍开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说是出家,其实所作所为根本就是随心所欲。”
是啊,就是这样才羡慕嘛。
芙萝对于男子,要求不低,光长得好看不行,还得身份足够。不然就算再好看,也带着一股抬不起头的委顿,而且还不能只有一张脸,头脑草包,不说能说会道,至少得有一技之长。
但是这样的男子一般都心高气傲,每一个都不好惹。属于只能看不能真的打主意,一旦打主意吃到肚子里去了,恐怕就要把自己都给赔进去。
她只是想要开个鱼塘,而不是被鱼给咬着钩,一通给拖到塘里去。
芙萝不开口了,坐在那里一副仍由人教训的样子。
容衍睁开眼,“抬头。”
芙萝被他突然的开口给吓了一跳,她心里埋怨,还是抬头。
面前的青年直直的望着她,“你看着我。”
芙萝顿时眼睛都睁大了,立刻照着他说的做。
容衍的眼神并不和善,不但不和善反而很是锐利。
“你心里想什么?”
过了小会容衍问。
“我在想殿下长得可真好看啊。”
芙萝开口冒出一句。
这句显然让容衍始料未及。偏生芙萝说这话满脸的真心诚意。
他的身形就僵在了那里。
“数年不见,殿下风骨比往昔更盛。”
容衍持起杯子,芙萝眼睁睁看着他把那杯滚烫的水喝下去了。
芙萝弄那杯水不过就是膈应他,见着他真的喝下去了,整个人都忍不住直接坐直了身子,“还烫呢!”
容衍放下手,修长的手指一松,指掌间的杯子直接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他的嘴唇微红,芙萝一看就有点急了,“你……”
“你不怕烫啊!”
她说着就急急忙忙要去寻药膏,茶室里要动火,偶尔被火星燎到,所以也准备了烫伤膏药。
芙萝翻找出来,就要给容衍上,容衍一把抓住她的手。
“烫?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容衍握住她的手,手劲不小芙萝挣开不了。她一开始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下,然后立刻顺着他的力量直接靠在他的身前。
沉水香的突然靠近,让他气息都不稳了起来,“自从几年之前,我便知道,这世上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他就是在那次退婚里头知道,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如何的可笑,其实他的生父也好,还是容征也罢,他以为生父对他多少有一点的父子之情。而对着容征,他也是可以靠着自己去保护自己未婚妻。
可是到头来,都是假的。
他对于先帝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没有的话最好,有的话,也无足轻重。
“……”芙萝瞧着他唇上的红肿,她没有说话。过了小半会,她都没见到他有任何放开的意思,她干脆就直接靠在了他的身上。
女子柔软馨香的躯体毫无防备的直接靠过来,着实出乎容衍的预料,他没有任何防备,就被芙萝给靠了个结实。
“殿下。”
芙萝轻唤了一声,而后她靠在了他的身上,“殿下可是有话要和我说?我都听着呢。”
浅浅的淡香盈盈袅袅的袭过来,环绕在他的周身。
她靠的很近,容衍只要垂眼下来就能看到她白皙的额头。
似乎又是回到了当年,她往他怀里一钻,只要她轻笑几声,所有的烦恼就全都烟消云散,外面那些烦恼就统统忘记了。
她靠的越近,往年的那些记忆就又清晰了几分。
容衍原本握在她手臂上的手缓缓放开,扶在了她的肩膀上,手上缓缓用力,就将她推开了。
芙萝并没有挣扎,她顺着容衍的力道离开,坐在那里。
容衍站起来,“我回去了。”
“恭送殿下。”
芙萝回头过去,瞧着容衍往外面走去。
她送容衍到门外,黄孟站在那里,见着容衍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担心,见到容衍往他脸上一扫,略有些奇怪,又往容衍身后一看,见着芙萝在那里,顿时都多了几分佩服。
黄孟对芙萝一礼,跟着容衍去了。
芙萝瞧着容衍走远,突然笑一声,她回过身去,直接往屋子里而去。她心情很好,甚至算得上非常不错。
容衍返回皇宫,屏退左右自己一个人坐下。
他扶着额头,靠在桌上。
这几年来,有些往事被他有选择性的遗忘,只挑选出那些有关于仇恨的漠视的,让自己好好专心于蛰伏里。
仇恨是他的刀,逼着他一点点的和刀锋一样锋利起来。
有些人对他来说似乎想起来了,也没有什么大用,可是想与不想,并不是他一人能说了就算。
“殿下。”黄孟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什么事。”
黄孟一向最是分得清轻重,他跑进来,自然是有事。
“殿下,益州有人假借容征名义起兵造反。”说着黄孟把手里的军报递给容衍。
容衍看了两眼,上面写的是益州有人假扮容征,说他谋朝篡位,要替天行道。
甚至还将檄文给附上了,容衍看了几眼,风采不错。
“这檄文倒是写的非常不错。”容衍看见上头把他说成十恶不赦的逆贼,倒也不生气,“是谁写的?”
“说是一个举人,姓徐。”黄孟在一旁答道。
“只是一个举人?可惜了,这文采按理来说就算是中状元也应当的。”容衍赞叹。
容衍赞叹完之后,却立即下令围剿反贼。
“看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拖的时间长了,反而生了变故。把这事了了之后,就准备起来吧。”
黄孟见着他的手里的笔停下放到一边,过来替他将文书拿起来。
“今日见着殿下,倒是比以前好多了。”黄孟感叹,容衍脾气并不是很好,这几日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暮气沉沉的,也没有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
“是吗?”容衍稍稍一愣,只是吐出这两个字。
“是,奴婢今日倒是觉得殿下开心了一些。”
容衍略有些烦躁,“去做你的事。”
黄孟轻笑了声,倒了一声是,退了出去。
外面陆蓉端着汤过来,被黄孟拦下,“算了吧,殿下不喝这个的。”
“你来殿下身边两年了,他不喝这些油腻的不知道加了多少药材的补汤。你送过去,也不过是随便赏赐给哪个内侍了,就是倒了。”
其实这桩事黄孟点拨过陆蓉,但是陆蓉总是不死心,“可是殿下每日里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若不是及时进补,那怎么吃得消?”
她这样,黄孟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到了门口还是进不去,陆蓉手里的那碗汤自然是便宜了门外的侍卫。
镇压叛乱这在京城里是大事,但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每逢灾难,有些地方上就有流民作乱。
每几年那么一回,京城里头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过了那么两三个月,叛乱平息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紧接着的就是一阵杀头。
造反这种事,要是赢不了,全家就都要上菜市口。而且这种冒充前皇帝的名头来造反的。
菜市口杀了好几拨,之后宫里开始忙碌起来,新皇的登基典礼要办起来了。
芙萝不管这些的,她向来随心所欲,也不管京城里到底谁做皇帝,只要还是容家的人,那么她娘就是大长公主,她就还能优哉游哉的过日子。
道观里不像道观,倒是像她胡天胡地的地方。
养的猫儿从地上一下跳到她的身上,冲她喵喵直叫。
道观里多得是揣摩她心思的人,她的门前也很热闹,不过对于那些想要求见她一面的俊俏公子们,她委实有点心塞。
因为那些公子们全都是出身不凡,不过也有几个是怀揣着别样心思来的。
她喜欢逗人,但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耍那些手段。而且人多了也烦躁干脆就一并推了。
倒是京城里的郭旭乖巧,写信告诉她自己过得不开心,郭旭就令人给她送来一只狮子猫。
小猫一点点大,才断奶没多久。瞪着一双鸳鸯眼,趴在那里。
芙萝伸手摸在小猫的身上,小猫身娇体软,被她摸的舒服了就呼噜噜的打呼。
芙萝看了看四周,撸猫乘凉,她这小日子过的真是最痛快不过。
不过还没等她痛快两下,道姑秀禾就过来跪在她面前,“观主,有人来了。”
芙萝抱着猫,“不见。”
她这个时候不太想见人,随意要人打发了出去。
“这次来的人是和上回那个公子一起来的。”秀禾见芙萝一脸茫然,不得不说的更详细一点,“就是上回板着脸来的那位!”
板着脸来的也只有容衍一个。这下芙萝也有点面如灰土。
芙萝赶紧让人把人请了进来。
黄孟生的一副善人面孔,笑起来满脸的善意,“仙师,殿下让仙师进宫。”
这一句话和几万道雷在她的头上炸开,轰的她两耳嗡嗡作响。
“这,这怎么好开玩笑的。”
芙萝顾左右而言他,恨不得马上跑掉,宫里对她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恨不得直接躲开,怎么可能还往跟前凑。
“仙师说笑了,奴婢哪里敢拿这种事来说笑,是殿下下的令,让仙师入宫。”
黄孟笑的更加殷切了,“车马都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许久,仙师动身吧?”
他话说得温和,不过这里头的确不是她能躲得掉的。
芙萝露出个要哭出来的样子。
黄孟笑,“这是好事,仙师怎么瞧着不高兴呢?”
能高兴那才有鬼啊!
芙萝不情不愿的从贵妃榻上下来,把手里的猫往旁边一放,可怜那猫她都还没有摸上几天就要这么再见了。
芙萝吩咐道姑们好好照顾这只小猫,就和黄孟出去。
她自己一头钻到车里,唉声叹气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
不过她想了小会,又一下靠着车壁坐好了。
“仙师可口渴?”过了小会,芙萝就听得黄孟在外面问。
“口渴!”芙萝在车里毫不客气,“可有桃露?”
夏天桃树结果,熟透了的桃子软烂清甜,最好用来做桃露,她最喜欢喝的也就是这个。
芙萝毫不客气让外面的黄孟笑了,这位仙师也是真性情。
“出来的时候考虑不周未曾带上,不过回了宫里就有仙师想要的了。”
说着,他掏出水囊给芙萝递过去。
芙萝也不挑,夏天里很容易出汗,一会儿就口渴了。
她拧开喝了,又把水囊口擦干净拧好给黄孟送回去。
“仙师倒是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