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星河眉心微微蹙了蹙,又松开,“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何秋水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因为我更专心手术做得好不好,而且……”他抿抿唇,“缝合这事我已经不怎么做了。”
好歹他也是能当主刀的人了,再说住院医和规培生那么多,总要给他们一些锻炼机会,缝合这种小意思,当然不必他操心了。
何秋水哦了声,严星河低头看看她的脚面,“你觉得你腿上的伤口缝得怎么样?”
“……就、就一般。”何秋水低头看看那几道疤,嘴巴一撇。
严星河点点头,“回去以后我会让底下的住院医们好好练习的,多给他们买几块猪皮。”
猪皮用来练习呀,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无数次的练习,直到熟能生巧。
顿了顿,他又安慰她道:“要实在嫌弃难看,等你拆完钢板,好了,替你在整形美容科约个同事,把疤去掉就是了。”
何秋水听了就狂点头,这年头谁不爱美呀,腿上有疤,露脚踝的裤子和裙子都不太好穿。
严星河离开糖水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这一天也快要结束,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趴在门口的橘猫小胖,尾巴一扫一扫的,无比慵懒悠闲。
这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下午,他想着,心里涌现出一股愉快。
贺嫦在这个周末来访,带来了贺广发生前还没来得及出版的书稿,和一套旧版的《坎贝尔手术学》。
“杨师兄说由他来主要负责,你和他一起,完成这部书的出版,你觉得怎么样?”贺嫦问他。
严星河看着这沓手稿,老人生前不太爱用电脑写东西,总是抽空,一笔一划的手写,不管是书稿,还是其他。
他以前就替老师录入过文档,比如病历资料,比如要发表的论文,所以对他的字迹很熟悉。
“我还记得以前刚开始跟门诊,他的很多字我都不认得,录处方的时候就总要文,有时候一不小心还录错了,药房就让病人拿回来重新录入,有的病人脾气急,骂起来,他就总是护着我,跟人家道歉。”
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旧事,目光里有些遗憾,甚至有泪光隐隐。
贺嫦笑着应他,“那个时候你还小呢,他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严星河又轻轻的翻开那套旧书,上面很多蝇头小字,都是贺广发从前的笔记,“师姐,这是老师留下的遗物,你……”
“他留下的书多着呢,一屋子,有的与其我留着,还不如分给你们,既是纪念,又能让你们当参考书。”贺嫦笑着摇摇头。
说起来严星河人生中拥有的第一套《坎贝尔手术学》,也是贺广发送的,那时候他才刚刚入门。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炎热,尚余暮春的气息,严星河从阳台的方向望出去,天高云淡,城是而人非。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还在,现在我一定陪他多出去走走。”贺嫦最后说的话在严星河脑海里回荡着,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抓起钥匙就回了家,谢天谢地,这次家里只有自己人。
两位堂姐严星澜严星池都各自带着老公跟儿子回来了,客厅里一屋子人,杨艺一大早就烤了蛋糕,大家边吃边聊热闹得很。
严星河一进门,两个外甥就扑了上来,“大舅舅,大舅舅!”
二姐家阿蒲要大些,已经八岁了,大姐跟大姐夫结婚早但要孩子却晚,她家的南南才六岁,上一年级。
严星河弯腰抱了抱他们,又松开手,“你们都是大孩子了,大舅舅没力气把你们都抱起来喽。”
他推着两个孩子走进客厅,朝大家打招呼,“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
大姐夫方续存生得国字脸孔,剑眉星目,一脸正气,一看就是警察系统里出来的,说起来他和严星澜还是大学同学,不过毕业后他进了警队,严星澜进了检察院,因此俩人忙得很,南南就出生得晚了些。
“大姐夫这段时间没有案子罢?”严星河问道。
方续存耸耸肩,“有啊,连环凶杀案,刚破,这不就有休息了么,你们啊,晚上千万别在外头瞎晃荡……”
“行啦行啦,吃蛋糕说什么案子,恶心不恶心。”严星澜推了丈夫一把,转头笑眯眯的看着大弟,“星河啊,有两个月不见了,有没有谈恋爱啊?”
“二姐夫,我们医院申请新院区的事你知道么,有戏么?”严星河当机立断,把头转向了二姐夫林华,当做没听见大姐的话。
林华是在规划局上班的,对严星河问的事自然了解,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过阵子就批下来了。”
到时候一附院又多一个门诊。
严星澜眉头一挑,朝妹妹使了个眼色,严星池是做妇联工作的,说话温柔许多,“星河,大姐问你话呢,有没有谈恋爱啊?”
严星河这下躲不过去了,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老借口搬了出来,“我那么忙,哪有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给你介绍啊。”严星池立刻接上话来,“市工会过两周要组织活动,我给你报名啊?”
“别别别,二姐您饶了我罢。”严星河忙伸手阻止她,“我这段时间轮急诊去了,真的特别忙。”
大家都催他,杨艺倒不催了,还有些得意的哎了声,告诉大家:“他跟我保证了的,三个月有消息,数数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呢,再没消息你就得老实去相亲了。”
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他妈就是这样,这件事记得最牢靠。
其实大家也就是例行催催,很快就不提了,严星河专心跟两个孩子玩飞行棋,谁输了在谁脸上贴一根纸条。
没过多会儿,他衣兜里的手机跟催魂似的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他忙拿了出来,上头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办公室的。
肯定有什么急事,他心头一跳,“星河,现在来了个断指的病人,环城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几个骨科的值班医生都上手术去了,你能不能……”
“我马上回来。”他都不等那边的人说完,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急急忙忙就要走。
杨艺跟在后头连声问:“什么事儿啊这么急,还回不回来吃晚饭?”
“有个急诊手术我回医院一趟,不回来了,你们好好吃。”严星河边应边换鞋,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门外。
因为知道环城路发生了车祸,他便特地从另一条路开车回医院,一进急诊大厅,就看见一派忙乱,到处都是伤员,或者他们的家属,护士和值班医生四处穿梭的身影忙碌极了。
“严医生,你可算来了。”值班护士看见他,连忙道,“主任在办公室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严医生(拍大腿):早知道我亲自给你缝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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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严星河在外科诊室拿了白大褂穿上,一边系扣子一边进了隔壁的医生办公室,洪主任正在检查不知道哪个床的病历。
“主任。”他叫了一声。
洪主任忙抬起头来,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小严你来了就好,是这样,刚才送来个病人,女性,35岁,应该是重物碾压伤,左手2、3、4、5四指不完全离断,伴明显渗血及剧烈疼痛,来的时候据他们自己说是事发后三小时,中间去过社区医院。”
“人现在在处理室,我带你去看看。”洪主任说完,带头走出了办公室,严星河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处理室的角落里应该是一家三口,男人穿着宽大的T恤和肥大的工装裤,头发凌乱,脸色惊惶。
女人坐在检查床上,受伤的左手放在一旁,下面有医用棉垫和纱布垫着,已经做了简单的清创处理,露出证明恐怖的创伤面。她的脚够不到地面,在床边耷拉着,脚上只剩一只低跟拖鞋,另一只脚光着,不安的动了动。
角落里缩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子,马尾辫已经歪了,挂了满脸的眼泪,不停抬手擦着脸,间或向男人投去愤恨的目光,甚至夹杂着厌恶。
严星河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校服,校徽是容城九小的,是附近一所重点中学,按照就近入学的原则,她们家可能就住在附近。
“这是你们的主治医生严医生,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好好配合治疗,争取保住手指。”洪主任正色道。
又转头看向严星河,“小严,这里就交给你了。”
严星河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罩戴上,转头弯腰一边查看女人的伤手,一边问:“这是怎么受的伤?”
“就是……”女人刚要开口,就被男人粗暴的打断了,“摔的,她自己摔的。”
“先生,我问你们是怎么伤的,并不是我看不出来,只是想验证一下。”严星河抬了抬头,眉头轻轻皱起,“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告知,不要隐瞒,讳疾忌医是大忌。”
摔断的?摔断的可不是这样血肉模糊的模样,他心里冷笑了一声。
说完严星河就直起了腰,“这种情况是要做手术的,是什么时候伤的?”
“中午一两点……”女人靠在一侧墙上,凌乱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
严星河刚点了点头,角落里缩着的女孩儿突然尖叫了起来,“说谎!你们都在说谎!”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女孩儿的声音尖锐高亢,将外面的人都吸引了过来,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起热闹来。
值班护士连忙过来驱散开人群,然后怕出事,又叫上个男护士来给严星河搭把手。
严星河这时愣住,主任跟他说的是已经事发三个小时,如果说了谎,时间比三个小时短还好说,要是长了呢?
时间越长,断指再植成功的几率就越小,失败的几率就越大。
他的眉眼严厉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伤的?说实话!”
“我……我们……”一家三口都被他忽然提高的声音惊了一跳,顿时目光躲闪起来。
这时还是小孩子一跺脚,大声道:“医生叔叔,我妈妈是让我爸爸那锤子砸的手,早上砸的!大概……”
“你闭嘴!”男人跳将起来,扬起巴掌就要盖到女儿脸上去。
女孩儿还没说完的话立刻咽了回去,放声尖叫起来,严星河见状不好,忙要阻止,来帮忙的男护士比他动作更快,已经闪身到了男人跟前,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男人见竟然有人敢拦自己,顿时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嚷了起来,“你算哪根葱,让开!敢拦老子,让不让!?”
说着又骂女儿,“陈璐璐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老子是你爹,我都没说话有你吭声的余地!?老子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场面有些乱了起来,严星河刚想叫保安过来,就听见处理室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厉声咆哮道:“陈安!你他妈给老子住手!再敢打人信不信我现在立刻拘留你!?”
他立刻转头去看,愣了愣,“……陆警官?”
陆曜走了进来,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严星河点点头,“严医生,号我挂来了,钱也已经交了,您看是不是能立刻动手术?”
严星河看了一眼那女人,“你们是……”
“宁云姐是报警的当事人,也是……”陆曜抿了抿唇,“也是一个老邻居的女儿。”
原来是报了警的,严星河索性直接问他:“是怎么回事,用什么砸的手?大概多久了?”
“我知道。”陆曜还没说话,女孩儿已经机灵的钻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严星河,“医生叔叔,我妈妈的手是因为早上她阻止我爸拿钱去赌/博,被我爸用锤子砸的,那是我们家这个月最后的生活费了!”
“那个时候是十点半!”女孩儿一边说一边狠狠的瞪着男人,“那个时候我刚刚练完琴!”
听了小孩子说的原因,严星河的目光立刻像一支利剑似的射向男人,“现在去拍个片子,抽血做检查,马上准备手术,我们尽量争取把手指保住,但因为现在……”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受伤已经差不多六个小时,时间比较长,而且砸伤、碾压伤的断指再植的效果可能不是很好,后期存在截指的可能,你们的意思是什么?”
男人一听就问:“要花多少钱?”
严星河报了个大概数字,对方一听就嘀咕了起来:“这么贵,还不一定能好……”
这时女人已经受不了了,她一边哭一边央求:“医生,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没有手的,没有手……连干活都干不了,我还有个女儿要养……求求你了……”
“叔叔,您救救我妈妈吧……”小女孩也怯生生的揪了揪严星河白大褂的袖子,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脸。
严星河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和后遗症,“最坏的结果就是再植失败,截指,但是这个手术已经很成熟了,你们要想好。”
说着他招呼在场的男护士道:“小赵,先带她去抽血和拍片子,我马上把检查单开出来。”
护士点点头,找来辆轮椅,女人抽泣着道:“医生,我要做手术,就算后头再截指……我也认了……”
严星河轻叹口气,“我会尽力帮你的。”
说着他转身离开了处理室,在护士站拿到病历夹,里头已经夹了全套的术前谈话要签的告知书,他让女人自己签字,然后回办公室开医嘱。
陆曜跟了进来,看见他正在一边开手术医嘱一边打电话,“小杜么,有空的话回来一下,有个手术,马上开始。”
挂了这个电话,又叫了小吴医生过来,“有个断指再植的,过来。”
他查看了一下骨二科的值班表,今天的值班医生恰好是王冠,二线是林枚,但他们都去手术了,骨一科骨三科和普外的值班医生全都跟着急诊出车去环城路的车祸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