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粉红色么?”
何秋水歪着头,叹了口气,“老何非让我穿的,说是我哥生日好日子,要喜庆点,嫂子还特地拿我的尺寸去德升祥订的呢,连带加工费要八百多一件。”
她边说边伸出三根指头,做了个“八”的手势。
严星河顿时愣了一下,真是巧了,昨天才看到这幅料子,老太太还套他话来着,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
他笑了一下,点点头,“挺好看的,其实你穿粉很合适。”
何秋水噘了噘嘴,用力搓搓小胖圆滚滚的猫脸,叹了口气,“行叭,你们说的对。”
何天生日,何秋水也换了新衣,粉色的短袖棉布旗袍,宽宽松松的,领子不高,露出一小截脖子上的皮肤来。
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已经超过了锁骨,她给自己修理了刘海,然后特地高高的扎起一个丸子头来,愈发显得脖子修长,削肩薄背。
严星河望着她,忽然问了句:“这段时间开始练舞了么?”
何秋水点点头,“开始一些简单的练习了,动作都不大的。”
“能坚持么?”严星河又问了句,低头看看她的脚,看见她脸上穿着一双平底鞋,鞋头是鼠宝宝的。
心里不由得哂笑,连鼠宝宝的耳朵都是粉色的,真是配套呀。
何秋水弯腰把小胖猫放下来,看它跐溜一下又跑到门口去坐着看风景了,这才招呼严星河坐。
严星河却摇了摇头,“小朋友呢,不是说他有实验要做?”
“哦哦,您等等哈。”何秋水忙应了声,然后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大声喊了句,“何小曦!下楼啦!”
严星河被她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梯上一阵乒乒乓乓,何曦跑下来了,“……姑、姑姑,你叫我?”
“严医生来了,说说你要做什么实验。”何秋水冲他努了努嘴。
何曦眼睛一亮,“严叔叔教我做么?”
严星河冲他点了下头,“你姑姑说你们要做什么生物实验,要我帮忙,咱们去看看?”
“好啊,就在楼上,我带您去。”何曦喜不自胜,带着严星河就上了三楼。
他把他爹给他买齐的一套工具全部搬出来,严星河看看箱子里的东西,有一套蛙类手术器械,铁支架,自制简易电刺激器,秒表,培养皿,烧杯,医用口罩、纱布、手套和棉球,两小管只够用一次的0.5%和1%的硫酸溶液。
“严叔叔,牛蛙来了。”何曦噔噔噔跑上来,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牛蛙,得,这东西是准备得真齐全啊。
何曦后面还跟着何秋水,她实在太好奇了,很想知道这个实验到底干嘛使的,于是从厨房拿了个红豆砵仔糕,边吃边跟着何曦上了楼。
“东西怎么准备得这么齐?”严星河纳闷的问道,顺手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嗐,您说这个啊?”何秋水嚼了嚼嘴里又糯又弹牙的砵仔糕,笑得乐不可支,“我哥听说是做实验,觉得自己没什么搞不定的,于是百度了一下,跑去人家医疗器械公司,硬是让人卖了他一套装备,结果回来以后他说不敢杀牛蛙用哈哈哈!”
严星河眉头一挑,“是么?这个很简单的,你可以看看。”
何秋水连连点头,“我要看看,然后下去嘲笑他。”
杀牛蛙而已,她都敢杀鸡,难道牛蛙比鸡更可怕吗!?
不过何秋水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打脸了。
“你这个是脊蛙实验,又叫脊髓反射实验,主要是通过分析屈肌反射的反射弧的组成部分,探讨反射弧的完整性与反射活动的关系。”严星河仔细的给何曦讲着实验目的。
说完之后他问了句:“我们现在就开始了哦?”
何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捏捏口罩上的钢条,“好的好的,严叔叔,我们立刻就开始吧,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严星河心里一哂,心说就怕你一会儿看了要吃不下饭。
他边想边抓着那只牛蛙,剪刀横向进入牛蛙的口腔,从鼓膜后缘处剪去颅脑部,仅保留它的下颌部分,用棉球压迫创口止血,然后用止血钳夹住牛蛙下颌,悬挂在铁支架上。
然后将浸透了0.5%硫酸的小滤纸片贴在青蛙腹部下段的皮肤上,嘱咐何曦注意观察和记录,“你看它的四肢到处乱抓,这是骚爬实验。”
接着分别用培养皿装了不同浓度的两种就算溶液,把牛蛙左后肢浸入进去,对何曦道:“你可以用秒表记录从浸入时起到发生屈腿反射所需的时间,这叫反射时。”
做反射弧分析实验时,是要将牛蛙足部的皮肤剥掉的,严星河剥完,将一块皮放进一边的小盒子里,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何秋水。
见她举着还剩一半的砵仔糕跟傻了似的,愣了一下,关切的问道:“你还好么?”
何秋水整个人都傻啦,这种杀牛蛙法简直毫无人、哦不,蛙性!
她哆嗦着问:“你们就不能……给它个痛快么?”
“做实验就是这样的,如果一刀结果了它,那就叫做牛蛙火锅了。”严星河眉头动动,微微一挑,“要是觉得恶心,不如先下楼避避?”
“……我不!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实验还能多凶残!”何秋水嘴巴一扁,咬着牙不肯走。
严星河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还是速战速决罢,便接着分离了牛蛙右侧大腿背侧坐骨神经干,两侧结扎,中间剪断,观察片刻后又破坏了它的脊髓,刺激腓肠肌观察反应。
到了这里,牛蛙的神经反射实验终于要告一段落,何曦在严星河的指导下戴上了手套,捧着装有牛蛙尸体的小盒子下楼,将它埋在了树根下,然后鞠了个躬。
“能教会一个孩子一些科学道理,而不是成为盘中餐,这只牛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严星河扭脸看一眼脸色微微发白的何秋水,笑着道。
何秋水看了一场血淋淋的实验,腿都有些软,有气无力的道:“它是不是死得其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觉得很恶心,呕——”
说着她腰一弯,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严星河哭笑不得,转身找温妮要了风油精来,拧开盖子递到她跟前,“吸一口气。”
何秋水下意识就跟着他的指挥,深深吸了口气,风油精清凉的味道直冲脑门,顿时将喉间的恶心感压了下去,抬起脸来抹了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
“拿着罢,再闻闻就好了。”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眼尾微微翘了翘,有些想笑的意思。
何秋水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忙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风油精,风油精小小一瓶,两个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触碰,碰到他温暖干燥的手指,何秋水不由得顿了顿。
然后闻到了一股和风油精的刺激辛凉不同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家洗手液的味道。
“多谢。”她垂下眼去,有些讷讷的说了声。
严星河抿了抿唇,收回了手,指尖轻轻一合,捻了捻,又笑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望向了院子中的花树,忽略掉了心里忽然出现的点点涟漪。
没过多久,温妮喊大家吃饭,已经是华灯初上,各家炊烟四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小胖在角落里大吃大喝,饭桌上摆满了一整桌的杯盘碗碟,没有酒,只有果汁,何天举着杯子向严星河道谢:“一来谢您赏脸,二来谢您帮忙,您是不知道哇,我看了一下那个实验的视频,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话音刚落,何曦就嚷嚷起来了,“我以后也要像严叔叔那么厉害,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实验,超厉害!”
“那你也读医?”严星河笑着问他。
何曦摇摇头,“不了不了,我不喜欢当医生,太难了。”
“那就去读生物学和化学,物理学也可以,都很多实验可做的。”严星河笑笑,建议道。
何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老何又招呼大家吃菜,这件事就过去了。
只是何秋水当天晚上难得的做了噩梦,梦见自己从高台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天旋地转的,周围都是惊恐的尖叫和呼喊,然后“啪啦——咔——”的声音清晰传进耳膜。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骨头折断碎了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摁亮台灯,掀开杯子,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见还是完好的,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惊魂未定的猛烈呼吸几下,在心里默念“没事的,都过去了”,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最后像失力一般靠在床头。
太难受了,她仿佛又体会到了刚受伤时的绝望,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的,可是在这个深夜,她忽然发现并没有,想起这件事,她依旧恐惧,依旧耿耿于怀。
可是那又怎么样,根本无济于事,谁让她真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呢?
何秋水枯坐了一会儿,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拽着被子又躺了下来,伸手关了灯,然后开始翻来覆去,再也没有睡着。
相比她的辗转难眠,严星河那边是一如往常,早晨七点准时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开车路过小区的便利店时带一份早餐,去到医院在休息室里花三到五分钟解决掉,然后去诊室拿白大褂。
“这时候就很高兴我们外科不用收住院,楼上的兄弟们都分了。”他一边系扣子,一边笑着对正接了学生打印出来的病程记录在检查的林海道。
林海斜了他一眼,“过分了啊,骨科佬。”
严星河抿抿唇,无声的笑了一下,说实话,外科系统常常吐槽内科的同事只会写病历,但是到了被医务科因为病历书写问题拼命扣钱的时候,就很羡慕他们了。
同样的,内科系统的医生也经常diss外科的除了会玩手术刀外屁都不会,但到了病人出现各种问题需要请会诊的时候就又哥俩好了,谁叫病人可能拉不出来了呢?
“星河,我去看个急会诊,你帮我打印一下交班记录,就在桌面上,我一会儿就回来。”外科的同事路过办公室门口,朝里头喊了句。
严星河应了声,走去隔壁外科诊室打印交班记录,打印机咔咔的响,没多会儿便吐出一张印满字的纸来。
拿着还热乎乎的交班记录,严星河习惯性的开始检查,看了几行,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名字,“严克用”,愣了一下,这不是大伯的名字么?
接着往下看,主诉是“扭伤导致左膝关节疼痛肿胀,活动受限2天入院”,患者入院前两天在踢足球时扭伤左膝,伤后立感左膝关节疼痛肿胀,活动受限,随即回家休息,自行使用了云南白药气雾剂治疗后症状未缓解,为求进一步治疗遂来我院。
辅助检查:左膝正侧位X光片示:左侧膝关节髁间嵴撕脱骨折,关节软组织肿胀影。
严星河看到这里,忙拨通了自家大伯的电话,“大伯伯,我是星河,您现在在哪里啊?”
“呃……我在……”那头的人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不愿意回答他。
严星河顿时就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心道,您给我等着,我马上让全家都来轰炸您:)
严星河在交班记录上看到了严克用的名字,急急忙忙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也遮遮掩掩。
最后用一句“我忙先挂了”就打发了他。
严星河越想越不对劲,大伯娘出差去了,两位堂姐又各有各的家庭,根本不住一起,这怎么办?
总不能他都住院了,家里人也还不知道罢?
他看了眼最后的处理结果,“转骨二科后续治疗”,忍不住眉头一挑,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又生恐自己真的搞错了,交完班要上门诊了,他还抽空特地用王冠的工号进了骨二科的住院医生工作站看了一下,入院记录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家庭住址是军区。
性别年龄之类的更是一模一样,肯定是他大伯没跑了,严星河最后又叹了口气,往家庭群里丢了个炸弹,“大伯伯住院了,踢球扭伤了腿,昨晚来看了急诊,门诊以左胫骨髁间嵴撕脱骨折收骨二科去了,应该要做手术。”
这下是一石激起三层浪,从老太太到远在花城工作定居的二伯严克农,还有在西北出差的大伯娘闫嘉,全都冒泡儿了。
各方纷纷发来慰问,严星河眼看着病人就要进来了,匆忙只回了一句:“没事的,小问题,大伯伯身体一直很好,术后很快就出院了,预后良好。”
然后就把手机收起来了,病人一个接一个进来,有伤了脚的,有割了手的,中途严星河还出了一趟急诊,前头某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意外。
可惜的是,他和同事赶到现场后伤者已经昏迷,高速行驶的电动车装起人来,并不逊色于其他任何机动车辆,他们给伤者进行了压迫止血,又轮流心脏按压,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遗体交给了在现场的交警,严星河跟交警交接好以后,跟同事们收拾好东西,登车回医院,离开时死者家属刚刚赶到,现场顿时一片嚎啕大哭。
严星河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然后就挪开了,这种事见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心中不是没有恻隐,只是叹息更多。
“严医生,我们得顺路去时代花园接一个病人,独居老人在家里摔倒了。”跟车的护士接了电话,然后对严星河道。
严星河点点头,心说今天的事巧合怎么这么多。
等救护车停在了他所住那一栋楼的楼下,严星河已经大概知道这个摔倒的独居老人是谁了,“六楼,5601,左手边那套。”
同行的是小赵护士,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看他:“严医生怎么知道,科里也通知你了么?”
gu903();“……我也住这里。”严星河有些无语的应了声,然后抬手揉了揉鼻子,“这个老人的老伴儿去年过世了,儿子在国外,想接他过去被他拒绝了,平时家里只有他和保姆在,这会儿保姆可能出去买菜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