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会为了见他打乱我的计划?
我刷过检票机,过了护栏,沿着通道的登机坪走下去,箱轮的“隆隆”声和短靴下的步伐踏出规律性的“嗒嗒”的响声齐奏,回荡在整个玻璃钢方形空间中。
明明夕阳投射下会很温暖,我却还是自脚底生出一阵凉意。
身后那位检票员已经关闭并锁上了登机门。
“索漠!索漠!”
嗯?我不确信幻听了没,但还是放慢了脚步。慢镜头似的步步逼近弯道,却同时确信地听到售票小姐的劝阻,有人闯过护栏,着急地拍着玻璃门,“嘭嘭”与呼叫声此起彼伏:
“小漠!听得到吗?”
我顿了一下。
叶老师……
凉意与油然而生的喜悦全蹿到心头上来,下个瞬间一不留神,我会任由全身的肌细胞拉着返回——
但我留了神的。
加上叛逆,或者常理的犹豫,我偏不回去,你不来送我,我也绝不会轻易就回去呢!到了莱卡市再让你震惊一顿……
叶老师,我想告诉你。
即便是在装作没听见,继续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弯,离开了你的视线,我其实依然是开心的。
而本来,我想把这份暗藏的欣喜翻一万倍的。
索漠·自白
作者有话要说:+_+
☆、第5章
5.日常(1)
3月8日周三
今早又是新的气象,但我的心情与往常不一样。
昨天我和小布结束话题很快,在她道出“最后悔的事”后,我半分钟没回应,最后只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留在莫大,我还不想走”,她这么说。
不走,就不走吧。
今早第二节在本三7班有节课,我还是照往常一样提前10分钟在教室外等候(没有连堂课)。
我实习时是最怕迟到的,“迟到”就像一个大处分的底线烙心上了,而且我不会在窗外出现,一股站在楼梯平台,或者靠在墙边先看看资料。
差不多还有5分钟上课时,我再走到教室门前。
只见黑板上满板的数学公式,有人都趴着睡了,还真是不容易的同学们。数学老师还没下课,突击一些重难点题型——
我不会像以前一样这么窝囊了:
“吴前辈。”我敲了敲侧开的教室门。不过为此我得记一些教师的名字,这位吴老师年近四十,应该称他为“前辈”。
“哦,叶老师。那最后看看这题,黑板上的,”吴老师用长铁棒指了指黑板,“下次别错——下课!”
大学毕竟不同于高中,教师们讲究敬重,学生也很自由,不必统一向老师问好。
只剩4分钟的课间仍然有人在争分夺秒地休息,小布一下子跑过来,我刚走到讲台边她就悄声说:
“叶老师,今天小漠会来听课。”
“什么显现?”我刚问出口马上住了嘴,“没事。我知道了,谢谢你。”
“等等,他说是‘全体隐身’。”小布这回非但没疑惑,而且更加笃定,“就是不显现。他把‘灵魂者’的身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
她在原地蹦了几下,又跳回去了。每次跟我讲话她都很开心,不过她不知道书籍只能是圣使查阅呢。
索漠这家伙也太会挑人信任……
“叮——叮——叮——”这回完了,我几乎忘了上课。
“抱歉,现在上课,请同学们翻到课本……”这节课讲的是光合作用的暗反应(注释①)阶段,先接上光反应那节,距上次课是2天前,
“上节课讨论了光反应,生成ATP与还原氢,那么还原氢([H],注释②)的全称与呼吸作用的[H]有什么不同?”
先问简单的,同学们秒答,然后课堂来到中间,“这个示意图有点难,卡尔文循环全过程,注意英文,我提醒了很多次。综合我所讲的,谁能把示意图大致画出来?”
我讲课不用PPT,都是自己画图自己标注,这次打算让同学们来实践。
“大致”挺简单,一位男同学工整地画出来,思路清晰,还顺便加了点箭头解释,不错。
“我想让你们试一回,自己扩展具体每个环节的式子和图解,不过选一个示范就行——这步,谁来试试?”
我又提示他们有多少步,多少幅图,同学们见识过我的严谨程度也不怕,因为我不会数落任何人。
“我,我试试!”小布举了手。
平时她不敢举的,我就先叫了她,顺便对其他举手的同学提议,“给她一个展示的机会吧!”
小布紧张得要命,站在黑板前手抓着笔还在抖,写出来的步骤很有条理,除了一点缺陷以外。
这个过程时间够长,我让同学们翻开一处先做习题——常态了,耐心至极。
同学们一定也很震惊她的作答,是她亲自写的,条理也很工整,因为她很细心。
对她来说,真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留一道拓展题,”还剩10分钟下课,我为了检验某人是否真在,“挺难的,四星,跟本节内容有一丁点关联,可以不听。我写题干,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在拓展题中,五星最难,一星最简单,我设定的规则)
那位总积极回答的男生,叫廖天堑,他抬头挑战了一下,在草稿纸上演算第一问。
我见小布举棋不定地张望,遂先下台巡视了一圈,把睡着的同学拍醒,嘱咐他们可以写的题,举手示意,不懂的同学课下问,又差不多回去时,小布戴上了耳机。
“那个,叶,叶老师……”小布举高手起立,“我,我可以试一下……”
“第一问解出来了?”我隐约猜出,假设若成立,下一句对于某位天赋不在线的人来说——
“没有,三个问都能求。碍于黑板的位置,我只写关键。”
而小布除了不自信卡了一点,是自己的声音说的。
许多同学双倍吃惊地盯着站直的小布,走下到黑板,拿起粉笔,开始做答。
草稿都不带的!
不过她是听一句,写一句,有时写错会擦,也花了不少时间。
期间我离得近,还能听到“C的离子键怎么写成这样”“为什么要用对数啊”之类的她小声问电话话筒,半懂不懂地写完了第2问。
本人觉得第3问她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了(虽然她说“可以”),而且下课铃同时奏响,反倒是向来不拖堂的我听见同学们——
“小布,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知道第3问怎么做吗?”好吧,下节是……不对,周三上午只有3节课,我是最后一节的。
“啊,我……”小布不知所措,又小声对电话问,”这样不太好吧?解释吗?塞把玻璃渣(注释③)是什么!……”
于是——
小布解释了自己戴耳机的原因,是问了表哥的,不是自己写的,又低下了头。
“这样啊……但没关系!”同学们的好奇让小布一惊,“因为实在太想看看第3问的解答了!”
当然也有其它事忙的学生先离开了,教室里剩十来个人。
“好……好!”
“好什么好,丫头。”
同学们将震惊的目光投向教室前门,有个人一把抓下耳机顺带甩了几下,又一把收回来,带到左手后伸了伸:
“笔丢给我。”
还好索漠比林小布高一点,也就一点。乍一看上去却仍能看出他的年纪——“小布,你哥哥和你同岁吗?”
正在做题的廖天堑同学也抬起头看了看索漠。
小布又一次惊讶(得没丢粉笔),索漠直接走到讲台前,探身拿了几根白的和彩色的,不经意地偏头笑笑:“叶老师。”
又向同学们挥手,才一步转向背面,迅速作答。
小漠的字迹工整而随意,这两者并不矛盾,连笔、断开都令人看得舒服,以前他说过,“字迹一写就这样”。
这种字迹速度适中,不过写在黑板上就不太容易,我发现他好几次恨不得一草带过,是要给人看才克制住了。
果然是一到黑板前就烦得很的人……
“老师?我写完了,”索漠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手,提醒我视线,“改吧。”
一递红笔,我才刚察觉,未完全回过神来,思绪仍停在“最近怎么一见到他又走神”上,又要立刻听话(注释④)并看解题过程,判断对错,片刻有阵茫然地伸手去接。
在这刻茫然中,竟然清醒地察觉到,那家伙回扣了一下粉笔,在笔溜到我这里来时,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
当然大家都在,这个动作微妙得没人发现,不过半秒他就双手背在身后,礼节式的尊重望着我。
要不是一阵凉意令我脑子一激灵,我真认为刚刚只是我走神而想象出的。
很凉,而且不会暖的身体,人类中就是灵魂者独有的。
即便在图书馆我抱的只是他的衣服,他淌的汗都是冷的。
中午我少有的排着队,挤在熙攘的饭堂。
今天我没时间去反对这过于热闹的氛围,我平时都是晚半个小时才来,一去窗口就能打饭。我得想想为小漠点什么餐,顺便分析下怎么老是不在状态,这样下去不行——还有时间,就……
“您好,需要点什么?”
“随便点几样……对,”我先打了自己的一份,“再帮我打一份,煮南瓜多一点,白萝卜丝,土豆焖鸡块。”
这几样都是他以前在我家常吃的。
我先端上他那一份找座位,才把我的给端过来。
我刚一坐好,就看到小漠在饭堂门口了,于是招招手,这座位差不多正对二堂大门。
“我没让你……”
小漠看到对面一盘子菜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先坐下来,“灵魂不用吃东西的。”
“这顿饭算我请。”我敲了敲对面的桌面,“试试,看有没有比我做的好吃。”
小漠先用勺子舀了一块糖水南瓜,一口就吃完了:“唔,太甜了,到底加了多少白糖,别说糖吃多了会……”
“安静吃饭,”我拿起筷子,“不说话。”
小漠一直都不吃饭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正式地请他一顿饭呢。
安静吃饭一向是我的准则之一,而且不要想事情,不过这回我却忍不住一直考虑小漠的事,一直在意识中照顾,像要把飞机的事情尽力去弥补一样。
事实上,客观来看——
“客观上讲,即使你去送我,飞机还是会出事的。”小漠这顿饭吃得格外慢,灵魂吃饭也只是一种感觉,没想到他已经适应了这么久,
“土豆与鸡块味道太淡,但炒萝卜丝还可以……”
他只能一直停留在16岁,如果不是世上有灵魂者存在,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当我一边走神一边吃饭,再次看向对面,小漠已经把糖水全吃光了,饭和菜只吃了一半,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对了,他说过什么吗?还是问了什么?
“啊,那……你吃完饭了吗?”我感到有点慌,也不敢多说什么,“你刚才问什么?”
“我不甘心为什么我写的有这么多错!”小漠双手一拍桌子,又趴了下来,“所以我要问你问题!”
我的思维终于回来了:“好,下午……”
“不,就现在!”索漠一本正经地端起餐盘,“你先在教室等我。”
虽说“现在”,但直到我自己坐在一位学生的座位上,自己又温习两遍第3问从头到尾足写满一整面A4纸的解法,他仍然没有来。
1点半,我目光掠过教室的方形钟。生物钟的作息早让我有些困了,不是什么重点发现之类……
我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再次恍然惊醒是一阵学校的铃声,1个小时过去。这次竟然睡了这么久,戴着眼镜就睡了。
接着让我反应过来的是一旁的翻书声,转头一看索漠已经来了,正在看光合作用暗反应的相关书籍。
“你等了多……”
“1小时23分。”
我疑惑不到一毫秒,立刻清醒地坐直。
“1小时23分,叶老师,”索漠合上书,“我在机场等了你1个多小时。你思考一项实验报告,找任何关于工作的事去做,这些时间对你来说,只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终于完成任务’的时候,我刚才看书,也理解了这一点。”
“但我当时,‘最想见这个人’的心思很强烈。”
以至于一秒,都会焦灼出很久。
“给我个解释。”
我平时面对他人的问责,都不敢怠慢,实话实说:“我有个饭局,推脱不开。”
“就这样?常天竹讲过了。”小漠用灵魂铐问般的眼神盯着我(事实上我正被灵魂铐问),“为什么不推掉?”
“……我不敢。”
“也不想耽误领导……”
“领导他们都被很多人尊重,不缺你一个!”索漠语调加重了,“你……”
“我不想让你受欺负,你不应该为他人而放弃自己最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