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育新气得没做饭,付靳将付合欢抓回来以后已经很晚了,便煮了四碗面。
安静得可怕,空气里只有向上吸溜着面条的声音,付合欢和付育新被分到了彼此攻击射程以外的对角,互相瞪着眼。
“小崔别客气,多吃点儿。”付育新首先开了口。
崔少言翻来覆去挑着面里的溏心蛋,付靳煮的东西实在不怎么好吃。
“哈哈哈弟弟真可爱,读几年级了?”付合欢尬笑道。
“高二。”崔少言隔了会儿才答的,主要是实在太尴尬了。
付合欢:“哈哈哈高二啊哈哈哈,真厉害读高二了哈哈哈。”
有点儿凉的夜风呼地刮过,饭桌上又只剩吸溜面条的声音。
“一句话,你真不回来诊所干活了?”付育新忽而放下了筷子。
付合欢好半晌没有动静,随后道:“不是,您对我这么执着是干什么,付靳在这里不够吗?”
“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付育新刚要激动,注意到崔少言又平静了下来,“你回来住了,爸也不这么孤单,反正你也没结婚的打算。”
“那就您搬出来和我一块儿住啊。”付合欢音量大了不少,“守着这破诊所有什么用?有病就出岛去看啊!就二十分钟船的事儿!”
“付合欢!”付育新猛地拍案而起,“我在这里整整四十年,只要还有岛上的居民需要看病,我就不相信我的付出没有价值。”
“您自己是有价值,可您这是在糟蹋人付靳的价值!”付合欢也扔下碗不吃了,“人家一流医科大毕业、留过洋回来的,也跟您一块儿在这给人看风湿关节炎看跌打损伤——”
付育新气得老脸涨红,付靳终于拦了她一把:“你别总拿这种话激他,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我没有激他!我今天就是要把事实跟他说清楚!他已经一根筋老糊涂了!”付合欢甩开付靳大叫。
争吵还在轰轰烈烈地继续,崔少言碗一放就赶紧离开战场,橘子屁颠屁颠跟在他后边,看上去心情好得很。
猫就这样,别人的喜怒哀乐都和它没关系。
崔少言坐在太师椅上逗了会儿猫,好半天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告辞,只有格外尴尬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俩父女从院子吵到了屋内,崔少言还是第一次看这么失控的付育新。
他给付靳发了条微信说先走,结果刚忍着腿疼慢慢走出院门,背后就有一道光照了过来。
是自行车的车前灯,付靳跨在车上,车兜里团着橘子。
“别走了,骑车送你回去。”付靳说。
“橘子借我玩儿吗?”崔少言随即笑了。
付靳没应,外头光线不大好崔少言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便像上回那样上了他的后座,两手搭上付靳的双肩。
自行车驶出去,两人都没说话,估计还沉浸在刚才尴尬的气氛里没出来。
“我家,我爸妈也天天吵。”崔少言率先打破沉默说,“后来还吵分居了。”
“他们以前不这么吵。”付靳随口应道,车子驶入漆黑一片的树林,“你这是在安慰我?”
“没有。”崔少言否认,“我这是替你缓解尴尬。”
“小小年纪还挺会操心的。”付靳说。
“没你操的心多。”崔少言说。
骑车从诊所到住处真是一眨眼的事儿,崔少言从车兜里抱出睡得化成液态的橘子,结果付靳将车一锁跟着他进了屋。
“干嘛?”崔少言在玄关处蹬掉球鞋。
“避个难。”付靳顺手替他将鞋摆好,抬头毫不意外地发现家里又多了不少新东西。
全是这败家少爷从外头运回来的,一个扫地机器人一台抽湿机,还有个看上去根本没用过的土司烘焙机。
崔少言放下猫便带着手机去洗澡,刚点开音乐付靳就在外头敲门。
“搞什么?”崔少言脱了上衣,打开门。
付靳愣了一秒,道:“伤口别碰水,洗了出来搽药。”
崔少言反手将门带上,边用水冲着身子边玩手机,发现陈子康给他发了微信。
-黄狗约架了,我就知道他妈的疯起来没完
黄狗就是他们给今天那黄毛起的绰号,下午那架没打出个所以然来,被烧烤店的店长强行制止了,崔少言早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
崔少言啧了声,打字回复:几点,在哪?
-明天下午,让我们随便挑地方。
崔少言单回个“好”,将还在放音乐的手机扔架子上,这才开始认真洗起自己来。
推门出去的时候付靳竟然还在,电视机开着,橘子在他腿上活泼地蹦着抢他遥控器。
“你洗半小时?”付靳看了他一眼。
“要有浴缸,我能洗俩小时。”崔少言说。
他出来就穿一条内裤,大摇大摆走去冰箱掏冰饮,身上受了伤的部分都明显红红的。
没听医生话,伤口泡水了。
付靳皱着眉,想说他又怕被嫌烦,干脆眼睛盯着屏幕。
“看的什么啊?”结果崔少言自己走过来了,在他旁边坐下,“Titanic,这个上回3D重置我还去看了。”
付靳从兜里摸出瓶跌打万花油,给他:“涂点儿。”
“我不涂这个。”崔少言一看就皱眉,“味儿太臭了。”
“涂这个好得快,消肿散瘀。”付靳坚持。
“那就好得慢点儿嘛,反正迟早都会好的。”崔少言翻起来摸他的零食罐。
付靳那碗面实在是太没水平了,根本没把他喂饱。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付靳被他在眼前晃了几下晃急了,干脆一手拉过他胳膊,“让你不要碰水你不听,你不涂我给你涂。”
“哎我去。”崔少言忽然被擒住了,“我发现你这是有强迫症——”
“腿抬抬。”付靳觉得心跳有点儿加快,一手抓着崔少言,一手旋开了万花油的盖子。
崔少言没办法只得妥协,他突然发现付靳真是个老变态。
这是对谁都这样?只要看见别人受了伤生了病,就得追在别人后边叮嘱着治疗吃药?
那得多累啊。
付靳目测他不会跑了,松开他,倒出点儿油抹在他肿了的膝盖上,稍微用力揉搓。
崔少言皱了眉,既是疼的也是给臭味儿熏的。
他好想再洗一次澡。
然而除了烦,心里又突然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就没人像这样对过他,从小到大每次打架每次受伤,都没人这么追在他后边让他涂药。
挺神奇的,他不想让付靳变得特殊,但又不得不承认付靳确实挺特殊。
“打架的事情,结束了吗?”付靳边给他涂药边问。
他的逆反心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冒头,就因为付靳给了他超出义务性质的关心。
“这不关你事儿吧。”崔少言说,随后补充:“放心,我不会再受伤了。”
付靳没说话,盖上了油抽过纸巾擦手,说:“去穿个衣服吧,晚上很冷。”
“我平时都这样,反正睡觉也要脱了。”崔少言说。
“嗯。”付靳应了声,看了看他随后说:“等你过了现在这个年龄,就会发现打打闹闹全都特没意思。”
崔少言看着他。
“我不是在否定你打架。”付靳说,“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暴力是最后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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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老实说,崔少言没想过付靳会和他说这个。
最初想给他做思想教育的人不少,他的初中老师高中老师、他爸他妈,但后来基本都放弃了。
“不上进”、“不听教”、“不学好”,乃至“扭不回来没救了”。
他是棵根已经烂在土壤里的树,怎么浇灌都只能结出皱巴巴的果实。
崔少言没生气,就笑了笑,大爷似的将一条胳膊搭上沙发靠背。
“我特意气用事,冲动又中二,谁招惹我我就揍谁。”崔少言勾了勾嘴角,眼神轻浮地看着付靳道:“你别惹我啊,我打人从来不尊老爱幼的。”
付靳心想你也知道自己意气用事冲动又中二啊,提醒他:“你力气还没我大。”
“啧。”崔少言将胳膊放了下来,重新揭开自己的零食罐,“我有时候吧,觉得自己特奇怪。”
“哪里奇怪?”付靳抬了抬眉。
“我知道自己在叛逆期,但没办法控制自己。”崔少言倒出罐子里剩的薯片,却没吃,“哎说了你也不懂。”
他确实像付靳说的那样,总是跟人跟自己拧着,一会儿想变好变得能让他爸妈都满意,一会儿又觉得干脆这么烂下去当个废人算了。
挺复杂挺矛盾的,崔少言过去很少将这些往细处想,想多了都觉得自己有什么心理疾病。
“别太担心,也别想太多。”付靳隔了会儿才开口,“在我看来,你除了偶尔打打架还有习惯性口是心非外加不懂妥善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其他方面都控制得很好。”
“靠。”崔少言一时又气又想笑,“您能别像下医学诊断那样回答我吗,我现在更他妈觉得要失控了…哎我不会真有什么心理疾病吧?”
付靳静静看着他,就像在判断病情严重程度。
“唉算了,你又不是心理医生。”崔少言摆摆手。
“这样跟你说吧,小少爷。”付靳斟酌过后开口,“即便是从患上心理疾病的角度看,当你能意识到自己在生病,恰恰说明病情有了突破性的好转…所以不用担心,会好的。”
崔少言沉默好半晌,这才将薯片扔进嘴里,含糊道:“你们医生安慰人的方式挺特别的。”
直接告诉他叛逆期就快过去了不好吗。
崔少言默默嚼着薯片,电视屏幕里惊涛骇浪汹涌,付靳将橘子抱到腿间看着电影。
客观评价,付靳长挺帅的。
五官立体,从这个侧脸轮廓就能看出来。可能是因为人过了三十岁的缘故,甚至帅得很有…年岁的味道。
看着很让人踏实安定,就跟他衣服上的那种味道很像。
付靳意识到他在看自己,脸转过来的时候,崔少言刚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吧,待会儿我就走了。”付靳说。
崔少言忽然听见他开口,才注意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好半天了,有点儿尴尬地起身。
“别打架了啊,答应我。”付靳看到他手肘膝盖上的伤就眼睛疼。
“啊。”崔少言随口应了,像为了摆脱尴尬似的摸过手机往楼上走。
付靳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这才将放腿间的橘子提溜了起来。
饶是一把年纪了,也受不得长得好看的小孩儿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看。
尤其是这小孩儿还几乎没穿衣服。
像想要做什么似的,这不引人犯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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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黄狗就向陈子康他们确认约架地点。
这回为了不再有人中途制止,好让双方解决得都痛快点儿,陈子康挑了他比较熟的风琴博物馆一带。
崔少言又像往常休息日那样睡到大中午,收拾收拾就往约定的地方赶。
虽说昨晚含糊答应过付靳不打架,但这种已经约好的事儿,也不可能临阵推。
只要尽量不动手,动手不受伤,估计付靳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说白了…根本就没必要遵守和付靳的约定。
崔少言站在路口等了好半天,才看见陈子康领着一批人过来。
叫来的基本都是体校的人,个别手上提着根棒球棍,可能清一色寸头的缘故,到底没黄狗那批人看着社会。
“崔儿!”李彬彬冲上来就拍了他一下,“哎你这是去打架吗,给束花能直接去约会。”
“打完就约会。”崔少言抱着手臂说。
“腿没事儿吧?”陈子康问。
“小事儿。”崔少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那条腿。
涂过付靳那个超臭的油,确实好得神速,至少不肿走起来也不疼了。
“那行,走。”陈子康发令。
一行人往学校后山方向走,风琴博物馆以前是个景点,现在被拆剩个壳儿,里头的展品也早就搬去别处了。
“待会儿…怎么打啊?”杨国涛脸上贴着块创口贴,昨天打伤的。
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但过去很少掺和这种场面。
“昨天怎么打今天怎么打呗,你力气大,待会儿一手抡一个。”李彬彬开玩笑道。
杨国涛显然很怕,“对方不会带刀吧?”
“说好双方不带利器的,敢带刀他就真他妈是疯狗。”陈子康说。
“不带利器”是他们这种形式的约架常见的规则,毕竟打归打,没人真想闹出人命。
博物馆是典型的欧式建筑,外观看上去还很新,一行人穿过空荡荡的建筑内部,目的地是建筑背后的一片空地。
“人呢?”李彬彬环顾四周,“不是约了又不敢来吧?这么怂还…”
崔少言忽然一手扣住李彬彬的头,往旁边一带,一个篮球堪堪从李彬彬耳朵边砸了下来!
众人一齐回头,以黄狗为首的另一批人格外嚣张地站在博物馆二楼,俯瞰他们。
“牛批!玩儿跟昨天一样的把戏,就不能整点儿新奇的?”李彬彬朝楼上竖中指。
“要不是崔儿你就被砸了。”姜巍小声道。
“黄狗!”陈子康直接喊人家绰号,“还他妈躲楼上干什么,麻溜点儿带着你的狗下来挨打!”
下边都这么喊了,黄狗自然不能输了面子,从从容容带着人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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