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夫人继续说道:“最后还是皇上传了口谕,广威将军当庭陈诉陆铮的功劳,皇上便越过内阁重赏有功之臣,敕封他为冠世侯,进而皇上又让他掌了神机营,无论他买官卖爵,诬陷忠良,还是勾结宦官,炮制言官,皇上总是对他恩宠有加。”
黄灿面色有几分诡异,是个人都羡慕风光无限的陆铮!
“咱们灿儿凭着本事一步步简在帝心,陆铮却是……”黄夫人捏着帕子,嘲讽般说道:“皇上倘若对灿儿如同陆四少,伯爷该怨恨妾身了,妾身清清白白做人,可学不来红杏出墙的……”
“住嘴!”
东平伯恨不得把老妻的嘴捂上,脸上肌肉跳动,向四周看了看,都是亲近的丫头,稍稍放松了一些,低声喝止道:“提那事作甚?你是不是嫌弃富贵日子过久了?上个月安城侯的世袭爵位是怎么丢的?明面上他收受贿赂,实际上他只是收了一千两银票而已,一千两?算个屁!别说他一个世袭侯爵,就是京城六部的官员收取好处都不止这个数了。”
黄夫人打了个寒颤,显然记得安城侯女眷的凄惨,不是被发卖去了教坊,就是上吊守节,煊赫一时的安城侯彻底被抹去。
东平伯世子淡淡的回道:“父亲同安诚侯不一样,儿子也不会被陆铮抓住把柄。”
“放屁!”东平伯怒视儿子,“你老子我方才在户部吃了一顿排骨,都不用陆铮出面,他派了个长随就把我……半年的军饷先划走了,这半年东城指挥下的将官只能苦哈哈的过日子,没有油水,谁肯听我的?陆铮他这是要架空我,染指五城指挥使,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户部上下早就同他穿一条裤子了!”
“有安城侯血淋淋的例子在,谁敢再议论他的身世,何况他想要抓把柄还不容易?锦衣卫的王指挥使是皇上的奶兄弟,也是看着陆四少长大的,他没有儿子,早就把陆四少当半个儿子看了。”
东平伯世子摸了摸鼻子,“他还不是靠着皇上……儿子不信新君能放过他,总有他跌下来的时候,毕竟皇上再宠他,他也姓不了李!”
黄夫人连连点头,赞许道:“我儿说得是,以后总有他尸首无存的一日!别看皇子们现在对他亲近客气,将来的事可说不准,况且妾身就不信皇上能宠爱他一辈子。最近不是要立太子了吗?等储君正位,辅佐皇上,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越说越犯忌讳,册太子是你能议论的?”
东平伯爵狠狠腕了妻儿一眼,长出一口气,“以后少说陆四少是非,谁也不知陆四少何时心情不好就把人办了!”
妻儿的话自然也是东平伯所想,现在忍一时,将来看陆铮的笑话,到时候落井下石以报今日之恨!
“灿儿时常向王先生请教,明年考个状元出来,我算看明白了,皇上只信任跟着他打天下的勋贵将军,似咱们这样没有站队的人家只能走科举的路,即便灿儿去金吾卫熬着也很难靠近皇上,帝王多疑,尤其是当今……咳咳,罢了,罢了。”
当今登基猫腻颇多,最是害怕旁人学他,对兵权看得极重,就算当初有对皇上有功的勋贵将军一样少不了厂卫的监视。
东平伯不敢再说,揪着胡须道:“王先生虽是白身,编纂的书册被皇上所推崇,灿儿的前程没准要落在他身上,同顾家的婚事得尽快解决。”
没好气看了黄灿一眼,东平伯爵骂道:“色欲熏心的小子!看人家出落的漂亮就忘乎所以,要死要活非要娶回来。你娘也是惯着你,怕你有个好歹,去顾家提亲。漂亮能当饭吃?能当银子用?能让你仕途得意?当初我就说你早晚会后悔同她定亲,虽然顾家有顾侍郎在,可顾湛那性子,只能是你的累赘。顾侍郎现在管着顾湛一家,等顾家老太太去了,他还能管着顾湛一辈子?顾瑶也是个不省心的,她当初闹出那么大动静,现在还生死不知,不尽快把亲退了,你再娶妻也名不正言不顺。”
“父亲,儿子知错。”
黄灿直接单膝跪下,朗声道:“菀宁妹妹待我恩重如山,遇见菀宁妹妹我才明白美人在骨,不在皮,红颜枯骨,才华永恒!同才华出众,品行高雅的菀宁妹妹在一起,儿子很愉悦,同顾瑶……”
眼前闪过顾瑶倾国倾城的美丽,黄灿咬着舌尖,”以前是儿子见识少,不懂得娶妻娶贤的道理,顾瑶看重儿子的身份,她没了我依然可以嫁人。菀宁妹妹忠贞刚烈没我怕是活不了,而且儿子也不能没有她。”
黄夫人心疼拽起儿子,“伯爷想要逼死灿儿吗?他已经知道错了,是顾家不依不饶,我就没听说定亲信物还能不见的,肯定是顾湛想攀上灿儿,谁不知咱们灿儿前途光明?他家六丫头不仅是庶出,尖酸刻薄,别说嫁勋贵望族,配个书生都不够格,何况她那般艳俗的相貌,不堪做东平伯世子夫人。”
狠狠挖苦顾瑶能让颜色平庸的黄夫人痛快:“顾瑶就是个做妾的命!灿儿同菀宁好好相处,跟着王先生读书,别再去顾家了,这门亲事,我亲自去同顾老夫人说,无论如何我也要让顾家把信物乖乖交出来!”
第十五章谋算
东平伯拂袖道:“当初是你去顾家提亲,如今你尽快把这门亲事推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顾湛再耽搁灿儿!”
“父亲,是不是顾四爷又惹事了?”
“哼,一个吃喝玩乐的窝囊废而已,还敢大放厥词,真当……真当他是个人物了,等我腾出手来,非得让他明白本爵的厉害。”
东平伯已经得到姜五爷传回来的消息——顾湛拒绝收下那对姐妹花,且顾湛在庄子上那番言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一众纨绔子弟传遍京城。
东平伯是受了陆四少的气,谁都知晓陆四少不能招惹,对同东平伯地位差距悬殊的陆四少,东平伯气一顿也就消气了,毕竟如今他只能对陆铮陪着笑脸。
然而顾四爷算个什么东西?!
他堂堂东平伯,东城指挥使竟是被一个纨绔二世祖轻视了,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散朝时,往日同东平伯不大对付的同僚打趣般询问,他竟是给顾湛送姐妹花?!
最重要还被拒绝了!
东平伯从来没有想过顾湛会拒绝那么一份礼物,其实连他刚刚得到这对姐妹花时都爱得不行,只是他想尽快退掉儿子的婚事,忍痛割爱给顾四爷。
他不是无权无势依靠兄长的顾湛,比起权力和政治诉求,美人也就不那么重要了,东平伯很看重同王菀宁,最重要是看重……看重被皇上时常找见的白衣王先生,朝中隐隐有传闻,王先生怕又是一位白衣大学士!
将来会是皇上为大儒读书人树立的标杆。
虽然顾瑶有个在皇上跟前当差的舅舅,当初这也是东平伯没有坚决反对这门婚事的原因,李氏的嫡亲兄长是皇上的近身侍卫!
而且他从皇上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时就跟着的潜邸老人,据说李勇当初阴错阳差没能同四皇子一起入宫,错过皇上登基后大封功臣,据传过这两年皇上会外放李勇为大同总兵,执掌京畿一线的五万重兵。
李勇能活下来,进而跟了皇上,多亏其妹李氏去给顾湛做妾换来的聘礼银子治好了他的病,因此李勇对李氏和她所出的三个儿女极是关照。
黄灿有了更好的目标王菀宁,最近皇上对功臣勋贵也没少清洗,东平伯觉得李勇即便不被牵连,只怕也得不到重用了。
何况最近风波诡谲的朝廷上已倒下不少的勋贵武将,东平伯怕了,还是让儿子老老实实走科举安全,起码能保住东平伯爵府。
东平伯满脸阴沉,倨傲说道;“我不如陆四少,也无心针对顾侍郎,收拾顾湛还做不到?他敬酒不吃,偏要同本爵作对,本爵碾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顾湛不识抬举,但他到底是顾侍郎的弟弟,顾家老夫人的心头肉,您不必为他脏了手,就冲顾湛莽撞惹是生非的性子,就算您不动手……”
东平伯世子温柔一笑,东平伯挑起眉梢,问道:“你对顾湛家丫头还有情?”
“儿子满腔的柔情都给了菀宁妹妹,在儿子心里再容不下旁的女子。”
黄灿主动为东平伯再递上茶盏,“最近一段日子,儿子给顾家面子,已是仁至义尽了,儿子不再亏欠顾瑶,您针对顾湛,总会落下口实,对父亲影响不好,不如让旁人动手,到时候顾湛或是顾家求到咱们头上,他们还不是任由父亲和娘亲随意搓圆捏扁?”
黄灿有一句话没说,顾瑶那样的容貌,他就此放手还真有点舍不得嘞。
为了活命,顾湛还会舍不得一个庶女?
便是顾瑶的舅舅李勇都未必在意,李氏还有两个儿子在身边,女儿不过是个赔钱货罢了。
何况顾瑶被打破头的真相始终是个隐患,顾瑶死了最好,万一活下来,黄灿总不能让顾瑶吐露真相,无辜的菀宁妹妹最近半夜时常惊醒,悲悲切切啼哭补休,唯有靠他安慰才能好一些。
黄夫人得意笑道:“咱们灿儿就是个有本事的,顾湛欺人太甚,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伯爷多是大事处理,这样的小事,妾身和灿儿自会办得妥当。”
东平伯缓缓宽着茶叶,古井无波道:“你别弄出麻烦无法收拾,尽量避过顾侍郎,顾家老夫人便是闹一闹,她总不能只顾幼子不管长子顾侍郎。”
“您就放心吧,儿子有分寸。”
东平伯世子温柔雅致,风度翩然,顾家敢同东平伯府硬抗,遇上陆铮呢?他们还敢向陆铮讨个公道?!
倘若东平伯知晓大胆包天的儿子把主意打到陆铮头上,一定会亲手掐死黄灿,这些年来,嫉妒陆铮盛宠的有之,攻讦陆铮的有之,当然少不了利用陆铮向上爬或是达到目的的人。
然而陆铮依然还是嚣张的陆四少,嫉妒攻讦陆铮的人全都倒霉了,至于利用陆铮的人……连个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陆铮用磊磊蚀骨铸就自己的威名。
连东平伯这样的老狐狸都不敢存利用陆四少的心思,刚刚及冠的黄灿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
黄灿自信的笑着,神采飞扬,与他同龄的陆铮怎么就碰不得?!
他从未对陆铮服气过,陆铮不过是他娘同皇上偷情苟且的孽种罢了,皇上不想留下君占臣妻的把柄,早晚都要抹去陆铮的存在。
——
京城顾宅,富贵舒适的禧寿堂风声鹤唳,打帘子的丫鬟恭顺沉默,呼吸都尽量放得很轻。
禧寿堂内,顾老夫人头戴宝石抹额,穿着万字不断头的松香色锦缎,歪在松软的枕头上,淡淡说道:“老四是怎么说的?他何时回来?”
五小姐顾珈跪在顾老夫人面前,身边陪跪一位姿容娇媚,身段姣好梳着妇人头的女子,一身银红衣裙衬得她妩媚动人,她颜色之好碾压屋里所有的人。
便是坐在顾老夫人上手的三位贵妇在容貌都不如她。
她正拿着帕子擦拭眼角,却畏惧上面的老夫人不敢发出声音,美人无声垂泪,格外惹人心疼,可惜禧寿堂中没有怜香惜玉的男人,她这番表现,换不来任何人的同情。
送顾珈回来的人一五一十把顾湛的话重复一遍,顾珈眼泪在眼眶打转,坚强说道:“祖母,孙女只是说出您心底的话,想让父亲上进而已,孙女是真真为父亲好,为顾家好,恳请祖母明鉴。”
老夫人对顾珈置若罔闻,按了按额头,“这么说六丫头醒了?!”
“奴才回来时,四爷正同六小姐说话……说吃喝菜色。”
老夫人不觉任何意外,“你回去同老四说,让他赶紧把回来,别再外面晃悠了,他大哥已同我保证不再念叨他,还有就是……让他把瑶丫头的定亲信物交出来,这门婚事已经不是他能决定做主的。”
幽幽叹息一声,老夫人坐直身体,“四儿媳再派几个人跟过去,把老四常用的吃的,玩的都带上。”
“是,母亲。”
一位娟秀文雅的夫人起身,眼里很快闪过心莫大于哀死的冷漠。
第十六章婆媳
顾老夫人眼见容貌娟秀,高雅矜持的四儿媳妇一时无语,一旁深知老夫人心思的圆脸婆子上前,轻轻揉按着老夫人的双腿,欢喜的说道:
“六小姐没辜负李姨娘和四爷一片垂爱之心,到底是个有孝心的,不忍长辈们难过,挺过这一关。他们迟早能明白您是为他们好。”
“我可不敢要老四的感激,他不再闹腾,我便烧高香了。”
口气里满满都是嫌弃,然顾老夫人眉眼中流露出的宠溺偏心谁都看出一二。
虽然顾四爷不成体统,顾老夫人也知四儿子的尿性,然最是护短的她容容不下旁人说顾湛的不是。
何况顾珈只是个老四的庶女。
顾老夫人都舍不得教训顾四爷呢。
田姨娘这些年兢兢业业侍奉老四,总要给认错态度还算好的田姨娘一点脸面,“送五小姐去败火,就按老四吩咐的先关个半个月。”
四爷可没说关这么久?!
田姨娘提着帕子,暗暗拽了顾珈一把,哽咽道:“多谢老夫人开恩,得了这次教训,五小姐一定痛改前非,不敢不孝四爷。”
“姨娘……我……”
顾珈的嘴吧被田姨娘的手堵住,她没有说错,为何满屋的人没一人主持公道?难道顾四爷不混账么?不纨绔么?不惹事生非没有担当么?还不够渣么?
田姨娘不敢再耽搁硬是拽走顾珈。
端坐在首位大气端庄的夫人微微抿了抿嘴角,她嫁进顾家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婆婆顾老夫人对顾四爷的偏心,那真是毫无道理的宠溺着,即便是她的丈夫顾清顾大爷在外持重,回到府上也总是把幼弟当做宝贝疙瘩。
教训是教训,哪一次舍得顾四爷受一点点委屈?
她多说一句,转过头丈夫顾清就会说,老四就是被他们宠大的,只求老四不惹下滔天大事就行,顾四爷是逗狗斗蛐蛐,还是同人喝花酒,都不叫事。
有宠爱顾四爷的长兄和顾老夫人在,换谁都不会上进的,吃喝玩乐多好,一点不用承担家族的重任,可着性子胡来。
大夫人欧阳氏下意识轻轻抚摸自己扁平的小腹,顾四爷再胡闹,在给顾家开枝散叶上却是大大的功臣,顾清四十多了,至今膝下空虚,别说传宗接代的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一个!
顾老夫人和顾清一直没有嫌弃她,其中有她娘家强势给她增添底气,也有当日为救顾清,她才小产的原因。
“老四媳妇,今儿我再多说一句,我知老四是个不喜读书的,他看也不懂你所做的诗词,听不明白你抚琴的意境,他虽是混账了一点,没弄出宠妾打你脸面的事。”
顾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慢吞吞道:“老四把后院儿女交给你,是信得过你,他的儿女们你当多上点心,以后他们中谁出息了,挣来诰命不也是给你,别只顾着做诗抚琴,就算其余你不管,总不能连你亲生的瑞哥儿也扔到一旁?”
汪夫人不动声色听着,宛若木头桩子。
人虽在,心已冷,神已飘远。
她本该自由自在的灵魂生生被鸡同鸭讲的丈夫和后宅鸡毛蒜皮的琐事生生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