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旁人的封红，赵公公还需琢磨一二，可镇国公陆恒从不麻烦他们这些太监的，反倒是他们有时候有些事还得请镇国公帮衬。

隆庆帝把奴才宦官和重臣看得很清楚，从不让宦官太过张扬狂妄。

镇国公就是隆庆帝默认的第一重臣。

不大一会，赵公公领着镇国公来到一处暖阁，“陛下不在御书房，而在此处……听听曲目。”

果然，暖阁中传来琵琶的声音。

镇国公道：“是哪位娘娘伺候陛下？”

“是个新进宫的才人，姓萧，赐住在延禧宫，是德妃娘娘的人。”

赵公公悄声说着萧才人的消息，“一手琵琶到是弹得很好，皇上每当烦躁时，总会召她过来弹奏上几曲。”

镇国公微微点头，示意赵公公去通传。

赵公公蹑手蹑脚进了暖阁，不大一会功夫，隆庆帝恼怒声音传来，“他还敢来见朕？真当朕是个好性子，不敢惩治他镇国公？”

陆恒走到门口，跪下道：“臣陆恒叩见陛下。”

沉稳的声音轻易就能传入暖阁。

半晌后，隆庆帝道：“滚进来！”

镇国公起身，微微弓着身躯，走进暖阁。

从棚顶飘落的薄薄绢纱，朦朦胧胧能见到隆庆帝盘坐在躺椅上，一旁自有点心茶盏。

而在隆庆帝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五六道射身影，其中有一张椅子更显得突出，只看人影就知晓是那位赵公公提过的萧才人。

镇国公不敢再看，再次拜倒请安。

隆庆帝道：“朕让你滚到朕身边，隔着有个帘子，朕怎么教训你！”

“臣不敢遵旨。”

“迂腐！”

隆庆帝轻哼一声，“迟早有一日，朕定要打碎你的脑壳，看清楚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

当初陆恒风度翩翩，竟然压下还是皇子的隆庆帝登上第一金龟婿的位置。

这件事隆庆帝始终是耿耿于怀的。

而他做了皇帝后，陆恒即便入宫，也从不同任何宫妃相见，能避开绝对是要避开的。

“萧才人，你继续谈琵琶，他愿意跪着，朕就让他跪个够！”

“妃妾遵旨。”

琵琶声再度响起，陆恒低头沉默以对。

第六百七十六章争子（二）

隆庆帝手指随着乐曲的节奏点着膝盖，眯起狭长的双眸，状似很是享受。

然而他眼睛并没有被萧才人的年轻貌美的容貌吸引。

横竖他有脸盲症状，认不出什么人的。

反倒是镇国公陆恒，让隆庆帝很是关注，他眼神不时瞄着跪在纱帘之后的陆恒。

到底是自己的小舅子。

着实狠不下心来。

再好的乐曲听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可隆庆帝还想再抻一抻陆恒，省得以后陆铮的事，他无法插手。

陆铮名义上是陆恒的儿子，可在血缘上却是他隆庆帝的儿子！

隆庆帝虽然对陆恒违背自己的意思给陆铮定亲，更让他生气得是陆恒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既成事实后才入宫。

再放纵陆恒下去，以后陆铮的事，隆庆帝是不是就不能插手了？

何况他听锦衣卫回报，今日顾家可热闹了，这么……他竟然没见到，隆庆帝能不窝火？

陆恒低眉顺目跪了小半个时辰，隆庆帝又担心陆恒早些年征战留下的腿伤，他对自己兄弟儿子都没这么在意过。

偏偏陆恒……隆庆帝意兴阑珊挥手，“你先退下去吧。”

萧才人聘聘婷婷起身，福礼倒退出门，哪怕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也没带出任何的不满来。

毕竟都是在后宫混的女子，有几个傻白甜？

只是萧才人在迈步出门前，偷偷瞄了一眼镇国公，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俊美。

少年时，陆恒有着英俊无匹的容貌，风度翩翩，却有几许英气。

人到中年后，陆恒如同陈酿一般，越发有韵味了。

陆恒依然是一众女子倾慕的对象。

尤其是陆恒能原谅镇国公夫人和皇上私通的事，且专一对待其夫人，更是让一众女子羡慕得咬紧帕子。

萧才人不敢过多关注陆恒，只是匆匆一瞥，便退出暖阁。

不一会，暖阁中就传来隆庆帝声音，“陆恒，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帝王惩罚臣子，还能让臣子选择吗？

隆庆帝果然对陆恒是不一样的。

对早逝的陆皇后也不一样。

赵公公识趣的指挥小太监撩起隔着君臣两人的薄纱，陆恒一脸无辜便暴露在隆庆帝面前。

“臣并没做错什么，陛下为何要罚臣？”

“你难道不知朕正在为铮儿选妻？顾瑶刚刚受过重创，谁知晓会不会留下隐疾，铮儿是朕一手培养起来，朕绝不准许他娶一个有瑕疵的女子为妻。”

“顾瑶聪颖沉稳，孝顺干练，臣着实跳不出她的毛病，何况铮儿那么喜爱她，臣看她言行颇有条理，不会有隐疾的。”

陆恒理直气壮说道：“即便她将来有个什么不妥，铮儿也会寻来最好的大夫。”

“陛下，铮儿只能认出顾瑶！”

“……”

隆庆帝尴尬一闪而逝，恼道：“那有如何？吹了蜡烛，在床榻上哪个女子不一样？”

他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觉得受了很多委屈，毕竟在隆庆帝心里，能被内务府挑选入宫的女子，不说个顶个角色，但容貌也不差。

隆庆帝缕着下颚的胡须，脑海里却是出现顾瑶绝色的模样，这么个美人……让男人放弃也是挺难的。

可是陆铮娶得是媳妇。

“倘若铮儿喜欢，朕可以把她赐做铮儿的妾室嘛，横竖顾湛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从中就可看出，顾瑶努力帮熊孩子提升自身实力的重要性，凭着皇上的宠爱？

别逗了。

帝王对女子的宠爱都不得长久，何况对一个男人！

镇国公陆家一脉之所以长盛不衰，更多来自自身的实力，只要陆家不叛国，隆庆帝轻易不会动陆家。

陆恒淡淡说道：“您想把铮儿更怨恨您吗？您想让铮儿战死疆场么？”

隆庆帝愣住了。

“铮儿其实对亲人的感情并不深，他漠视敌人的性命，同样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顾瑶就是他最为牵挂的人！”

陆恒亲自经历了订婚时的一切，把陆铮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更加确定陆铮只会娶顾瑶，而顾瑶能让他有了牵挂。

“铮儿的战功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几次都遇见了危险，正是因为他敢拼，才能取得那样大的胜果，可是作为父亲，我真是怕了，因为稍有疏忽，铮儿有可能就陷入重围。”

隆庆帝怅然道：“难道朕同你也不值得铮儿留恋？”

“长辈同心爱的妻子是不一样的，铮儿从小到大都没做错过任何的决定，这次臣希望陛下也能相信他。”

陆恒继续说道：“说实话，臣没见过比顾瑶更配铮儿的女子了，她无论是从相貌，还是性情，甚至果敢上都是上乘，您费尽心思给铮儿挑选的人，远不如顾瑶。”

“铮儿被您惯坏了，同样的东西，他只捡最贵最好的，已有珠玉一般的顾瑶，铮儿是看不上其她人的。”

“宁缺毋滥，铮儿只要最好的那个。”

陆恒还有一句话没说，隆庆帝自己都分辨不出美色，指望他，能挑出什么人？

而且隆庆帝能不顾及皇子的态度么？

当今陛下可不是因私情就影响朝政平衡的，顾瑶只是顾阁老的侄女，永乐侯有爵位却无实权，顾家也只是刚刚重回顶级勋贵重臣圈子。

陆铮的妻子身份不能低，当然也不能太高。

隆庆帝叹息道：“陆恒，你知晓朕最厌烦你什么吗？”

“永远记不住朕同你说过的一句话，臣不疑君，君不疑臣，总是自己吓自己，想得太多。”

“朕若是真想办你，就算你再低调内敛，朕照样办你。”

“你除了是朕的表弟外，也是朕的小舅子，朕已经……对不住你姐姐了，看在她的份上，纵然你有错，哪让朕失望，朕也会原谅你！”

陆恒感激之色一闪而逝。

隆庆帝道：“何况你是朕的伴读，在朕风华正茂时，只有你陪着朕，明明父皇打算把你送去东宫，可你拒绝了。这件事，朕一直记得，当初不是你，朕也没有今日。”

“陛下天命所归，臣只是听从您的吩咐，尽了一些绵力，没有臣，您一样能登上帝位。”

居功自傲和相信隆庆帝话的人都死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争子（三）

陆恒能有今日，力保陆家就是因为足够谨慎和小心。

从不为隆庆帝的话语而改变行事准则。

陪伴伺候一位多疑且逐渐自大的帝王，陆恒真可谓步步小心。

他何尝不想放得开，可他敢吗？

他身上不仅扛着陆氏一族，更有许多依附于陆家的家族，只要他倒了，起码上千人都得失去眼下的荣华富贵。

不说旁的，皇上治了陆恒罪，朝廷得乱套。

如是，陆恒敢不谨慎吗？

他怎敢似年少时对隆庆帝，当时隆庆帝还吃过他更受女子爱慕的醋。

隆庆帝道：“你回答朕一个问题，朕就原谅你今日擅自给铮儿定亲。”

“陛下即便惩罚臣，也是应当的。”

陆恒轻声道：“臣才疏学浅，有些事远没陛下看得明白，能让陛下困扰的事，想必以臣的愚钝也想不出来，怕是让陛下失望了。”

“你到是推得一干二净！朕没看出陆恒你还有如此的好口才，朕看你不是愚钝想不通，而是不想为朕出谋划策！”

“臣不敢。”

“你的胆子一向大得很，这么多年，你自己算算你得罪了朕多少次？”

“……”

陆恒沉默下来，轻声道：“姐夫，我……我只是想为铮儿好而已，这几日我总是梦见铮儿尸骨无存，只有一座衣冠冢。”

“住嘴！”隆庆帝一杯盏砸到陆恒身上，“梦是反的，呸呸呸，有朕护着他，谁敢让铮儿……陆恒，朕告诉你，少琢磨一些有的没有的，朕绝不会让铮儿少一根汗毛的。”

“朕想问你一句话，你认为谁可为朕的太子？”

“……”

果然是这个问题，陆恒怎好轻易回答？

他沉思良久，“陛下的皇子都是凤子龙孙，个顶个出众，无论陛下册谁为太子，都是国朝和百姓的幸事。”

“你没同朕说实话，这些话就不要同朕说了，朕只问你，你最看好谁？”

“……”

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陆恒思索片刻，“臣更看好四皇子，他虽是沉默内敛，但处事有章有法，又是德妃娘娘的长子，总比八皇子殿下更……更适合，八皇子自是出色的，但他一旦为太子，四皇子处境便有几分尴尬了，做太子的兄长被并无问题，但是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朕是不准备立老四的，朕也知道他的能力和野心，但朕还想再磨砺他一段时日。”

隆庆帝嘴角微弯，总算听到陆恒一句准话，“朕反倒想册立八皇子，以他的作风，能坐稳太子的宝座，证明他得了朕几分精髓，若是……被朕废了，也怪不得朕。”

“陛下英明。”

“其实……”隆庆帝走到陆恒面前，居高临夏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朕最想立铮儿。”

陆恒身躯一阵，面色白了几分，勉强说道：“陛下，铮儿并非皇子，您这么做只会被后事人嗤笑，也会引起朝廷动荡。”

陆恒额头一颗一颗冷汗冒出来，他不敢擦拭。

隆庆帝见他有几分可怜，最终咽下了那句，陆铮到底是谁的儿子，难道你不清楚吗？

罢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陆铮也不愿意回归皇家，他也不想再横生枝节。

只恨当年，他只顾着处置算计自己的人，没顾上已经怀上陆铮的镇国公夫人，等到她临盆产下陆铮，太后娘娘又来个一哭二闹，搅和得他无法把陆铮接回宫来。

当时他想着陆铮未必就有他的皇子出众。

可谁想到，陆铮以实力打脸。

他让一众皇子黯然失色。

好在他足够聪明，在陆铮五岁后，不顾太后等人反对，执意把陆铮接近宫里，细心教导培养，否则现在……他再没机会重得到陆铮了。

“陆恒，今日的话，从朕口中出，入你耳中，朕若是在外听到半句风声，朕可不管叫朕多少声姐夫，朕必不饶你。”

“臣明白。”

陆恒郑重磕头应道。

“行了，你起来吧。”

隆庆帝重新坐下来，“同朕说说今日在顾家发生的事，朕听说有好几人都向顾瑶提亲了？她长得漂亮就是吸引男子啊。”

“不是朕压着，荣国公都会上门去向顾瑶提亲，说起来顾瑶还是他幼子的救命恩人，从他幼子给顾瑶救下后，他就似换了一个人似的，既肯下苦功夫读书，也请了不少功夫高强的人教导他练武。”

隆庆帝点了点自己额头，“荣国公可你们胆子，明知道朕不喜，还敢去提亲，恒亲王胡闹惯了，一向把朕的话当做耳边风。”

“只是朕没想到连听话老实的淮阳王都去了，还有赵炼，不过刑部侍郎到是报答顾湛多些，怕顾湛爱女被人议论。”

“单就顾瑶的美色，倒也配得上他们的儿孙。”

隆庆帝如数家珍，好似在现场一般，陆恒心头暗暗吃惊，皇上派了多少的密探在顾家？

不，在上述陛下提起的人家中，怕是都少不了东厂的密探。

陆恒面不改色诉说提亲的经过，着重强调陆铮对顾瑶的在意，隆庆帝时而皱眉，时而露出几分欣慰。

“铮儿像朕，当年朕向你姐姐提亲时，也似铮儿一般感情热烈。”

陆恒：“……”

陛下当时的确情深意切，可这份深情又持续了多久？

尤其是他坐上皇位后，任由皇贵妃等宠妃挑衅姐姐……

陆恒不能深想，亦不敢有抱怨。

如同姐姐离世前所言，陆家的忠诚不能毁在陆恒手上。

隆庆帝丝毫没有不意思的觉悟，“铮儿能做到这些，到是真喜欢顾瑶。”

“来人。”

“您吩咐。”

“准备笔墨。”

隆庆帝起身去了书桌旁边，提起沾满墨汁的毛笔，斟酌半晌，“佳儿佳妇。”

四个字跃然纸上，笔力苍劲有力，力透纸墨。

“送去给顾家，等到他们成亲，朕再送一份顾瑶一份嫁妆。”

“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