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孔雀绝不能同时示人。
这都什么时候还熏香!
蒙在鼓里的纪云急道:“孔雀快出去,你……你这样我不方便。”
孔缺行礼,“奴婢告退。”
门关上了,私密的空间让纪云放松,她微微闭着眼睛,奇怪的是放松之后她肠胃的不适也跟着消失了,便意去无踪,熏笼里淡淡的薄荷香气提神醒脑,就连干呕的症状也没了。
可能天气变热,糖葫芦这种零嘴不合时宜,开始变味,所以吃了一口就吐,把脏东西吐出来就舒服了。
一定是这样的。
纪云从马桶上站起来,穿好裤子和裙子,在铜盆里洗手。
黄花梨木洗脸架子上摆着一块香皂和一个沤子壶。沤子是蜂蜜花露油脂香料等等调成的香脂,用来擦脸擦手保持皮肤细腻湿润,一般是女人用的。
哟,孔雀过的还挺精致。
也对,这么好看的太监,平时一定很注意保养。
纪云拿起沤子壶,倒了一些沤子在手心里慢慢揉开,涂在手背,闻了闻,一股茉莉的香气。
纪云正要出去,蓦地身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咚咚两声。
纪云回头,屋子里空无一人。
纪云以为自己幻听了,又转身往房门走去。
咚咚!
声音再次响起,纪云循声而去,屋子里别无异样,只有书架下面的一个大箱子显得突兀。
箱子没有上锁——方才太过匆忙,来不及给箱子上锁。
但这是孔雀的私宅,纪云是客,不能随意打开别人的箱子。
纪云正踌躇时,书架书橱里传来吱吱声!
不仅如此,还伴随着咚咚之声,听动静,好像是一群老鼠打架。
正是密室里的孔雀用口技模仿老鼠打群架,惟妙惟肖,可见多学一门外语是多么重要,关键时刻还能救命。
纪云吓得连连后退,出了房门,纪云对孔缺说道:“你家书橱里估摸有耗子窝,老鼠最可恶了,喜欢啃噬书本磨牙。改天把书架挪出来清理一下,这东西生了根就不好赶了。”
“是,太后。”孔缺赶紧应下,把纪云请到正堂,捧上香茶,等宋院判过来问诊。
房间里,听到外头彻底没有动静了,孔雀从密室里出来,打开箱子,此时被捆住手脚,身体折叠在箱子里动弹不得的蔡眀姬半昏半醒,嘴里时不时发出呜呜之声。
此时天色晦暗,最后一丝暮色即将被夜色彻底吞噬,但蔡眀姬能够看出眼前的人就是孔雀。
为什么?蔡眀姬用眼神质问孔雀。她最后的记忆是被孔雀骗上马车。
“得罪了。”孔雀将蔡眀姬抱回了密室,打开堵嘴的麻核同时,将一枚药丸投进了蔡眀姬嘴里,强迫她咽下,然后又用麻核堵嘴。
离催眠的药物生效还有些时间,清醒后的蔡眀姬在床上挣扎,瞪大双眼,怒火灼烧着孔雀的眼睛。
孔雀心有愧疚,挪开目光,不和蔡眀姬对视,说道:“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只会伤害你自己。你是个好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们的母亲——”
孔雀说到这里时,蔡眀姬身体猛地僵直,不再挣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孔雀苦笑道:“是的,曹静是我们的母亲,十年前,她抛夫弃子,带着奶娘逃家,以为躲到大明天子脚下,还有紫禁城的保护,我们就找不到她。四年前,我和大哥亲手将她送回家……一言难尽,等你见到我母亲就明白了。”
蔡眀姬又开始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叫着,只是目光里的怒火消失了,只剩下疑惑。
孔雀说道:“我们不会杀你的,但是我大哥的脾气不好,你若总是这样添乱,他可能会惩罚你。”
蔡眀姬还是不停的扭动,无奈药物起了作用,她身体一软,被迷倒了。
与此同时,宋院判赶到孔宅,坐在小杌子上给纪云查体,一边看着面色和舌头,一边问田七:“太后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田七数着手指头,“鸡汤馄饨七个、煎饼果子一套、杨梅十个、炸汤圆一串共计九个、豌豆黄一块、糖葫芦一颗——”
“什么?”宋院判白胡子猛地颤抖着,“太后吃山楂了?”
田七道:“吃了一颗,都吐了——就是吃糖葫芦吃吐的。”
田七看宋院判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担心惹祸上身,连忙开始甩锅,“我劝过太后了,说不是吃糖葫芦的季节,山楂放了一个冬天,天气又暖和,很多山楂外表看起来好好的,其实里头的果肉都烂了,但太后不听,非要买来吃。”
田七的声音越来越低,纪云说道:“不关他人的事,都是哀家太任性。哀家恕所有人无罪。”
宋院判给纪云把脉,左右手各把了半柱香时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太后啊,病从口入,路边的食肆脏污,以后不要吃路边摊了。”
梦想被毁、朋友散了、不得自由,现在连吃这点乐趣都没有了,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纪云说道:“哀家以前经常和……朋友们边吃边逛,不也没事,哀家以后不碰糖葫芦这种霉烂之物。”
其他的还是可以吃的。
宋院判没办法,提笔列个单子,全是忌口之物,什么山楂、螃蟹、木瓜、桂圆龙眼、杏仁薏米等等。
看得纪云脑仁疼,见宋院判一张纸都不够写,还要继续,连忙说道:“停!再写下去,哀家就没几样可吃之物了。”
田七担心纪云身体,照顾不好会被皇帝责罚的,忙问:“宋院判,太后需要吃些药调理肠胃吗?快开了药方,我去药铺抓药。”
宋院判板着脸,“胡闹!外面的药岂能入太后的嘴?我去太医院配好药送过来。”
经历这场风波,纪云再无兴致游什刹海,天也黑了,众人打道回清风庵。
纪云在灯下抄经,抄了一篇心经,觉得乏了,正欲洗漱睡觉,永兴帝来了!
就连纪云都知道这个时候宫门已经关闭,京城也开始宵禁,皇帝来清风庵作甚?
永兴帝微服私访,身边跟着宋院判,宋院判提着食盒,取出一罐子煎好的药,永兴帝亲手把药端给纪云,“太后,该吃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雀”的是孔雀,缺了一块的是孔缺。很好辨认的对不对?
第20章陈妈妈
永兴帝关闭宫门后还微服出来,坚持给自己这个便宜娘晨昏定省,好一个孝子,纪云还挺感动的。
但是听到永兴帝这句“太后,该吃药了”,这样刚刚补完《水浒传》的纪云觉得毛骨悚然,联想到了书里潘金莲端着一碗掺着砒/霜的药,哄武大郎喝下,也是这句“大郎,该吃药了。”
一股总有人想要害哀家的荒诞念头油然而生。
纪云接过药盏,搁在案几上,“劳烦皇上离宫来看哀家,哀家的肠胃已经无事了。”
“这——”永兴帝有些为难。
宋院判劝道:“太后,都是些调理肠胃的温补之物,太后身子虚,还需多加进补啊。”
纪云更疑惑了,“哀家身体虚不虚自己最清楚,哀家今日逛什刹海,比田七走的还快,吃得也比她多,是药三分毒,既然是养生的太平方子,吃不吃都一样。”
纪云夺回了身体,“那个人”把她推向太后的宝座,和她本来混吃混喝等退休的咸鱼人生目标南辕北辙,但“那个人”把躯壳一直保养的很好,比十年前至少高一头,胸部和屁股大一倍,腰围却没变,腹部平坦,行走如风,一丝赘肉都没有,可能是平日练舞锻炼身体所致。
这个躯壳比十年前健康多了,从十几丈高的旋磨台掉进水潭里,至今连声咳嗽都不闻。
面对讳病忌医的太后,宋院判脑门都急出汗珠了,说道:“太后最好喝下此药,这是微臣亲手熬制的。”
永兴帝也附和道:“宋院判都给太后熬出来了,太后就给个面子喝下吧。”
纪云更不敢喝了,说道:“就是个调理脾胃的养生方子而已,别说宋院判,就是太上老君亲手熬出来的,也变不了仙丹啊。”
纪云端起药盏,递给宋院判,“宋院判最近为了哀家的病累得胡子全白了,即是养生的方子,哀家赐给你喝。”
看你以后还动不动给我开药。
宋院判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这……使不得啊。”
“你们都退下。”永兴帝屏退众人,纪云摸不着头脑,“你——”
永兴帝脸色阴晴不定,一把夺过药盏,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对纪云亮出杯底,手指紧紧捏着杯沿,指关节咯咯作响,似乎要将杯子捏碎了。
纪云惊呆了:皇上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怄气的样子?
不应该啊,这个少年天子性格沉稳,不会意气用事。
现在怎么办?悔不该看《水浒传》太过投入,一听喝药就疑神疑鬼。
看着不知所措的纪云,永兴帝晦暗不明的脸色消失了,恢复了平静温和的姿态,他轻轻将空盏放下,说道:“朕理解太后最近变得多疑,甚至连朕都不信了——”
“我没有!”纪云连忙辩驳道,其实有,不过她才不会承认呢。
恢复了孝子模样的永兴帝暖言说道:“太后不用解释了,朕都明白,如果朕经历如此凶险的刺杀,朕只会比太后更多疑。这药不是田七熬的,宋太医老眼昏花,在外头经过了几个人的手都不知道,太后不肯喝就算了,将心比心,朕不会勉强太后。”
皇帝给台阶下,纪云有些讪讪的,“是哀家多疑了。”
永兴帝说道:“宋院判是朕的人,太后可以放心。”
纪云嗯了一声,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不是你的人呢?只是人心隔肚皮,我又不是你亲娘。
纪云的态度明显敷衍,永兴帝急了,“太后要相信朕,朕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
纪云猛地抬头,“真的?”
永兴帝点头,“太后不喜欢宫廷,那就在清风庵常住便是,什么时候住够了,就什么时候回宫,朕不会催促太后。”
纪云正愁皇帝催她回宫呢,这下瞌睡遇到枕头了,正合我意,嘴上却说道:“可是皇帝过两个月就要大婚了,哀家还是要进宫一趟,迎接皇后。”
永兴帝说道:“交给李太后便是,太后在这里安心调养。所有的礼仪都大不过一个孝字。”
瞧瞧皇帝这觉悟,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大孝子。
纪云故作为难状,“哎呀,又要辛苦李太后了,帮忙选了一后二妃,还要操持你的婚姻大事。”
永兴帝心道,我娘她巴不得呢,嘴上却说道:“太后的身体最重要。”
永兴帝保证不逼纪云回宫,随便她住到什么时候,纪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幸福来得太快了,她把今天从什刹海夜市买的一些小玩意全拿出来,和永兴帝分享,“皇帝看上什么就拿去。”
永兴帝如此孝顺,步步忍让,搞得纪云这个便宜娘觉得不好意思,皇帝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她就把皇帝当孩子哄,慈母的心意到了就行了。
永兴帝也煞有其事的拿起来一一细看,好像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说这个也好,那个也棒。
一时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母慈子孝气息。刚才母子之间的紧张气息荡然无存。
“朕喜欢这个。”永兴帝最后挑中了一个泥娃娃,这个娃娃是街头泥塑手艺人按照纪云的面部轮廓捏成的,做成胖乎乎的幼态纪云。
纪云大手一挥,“拿去拿去。”
于是永兴帝就拿去了。
永兴帝这次出宫,除了药,他还带了其他的礼物,一箱子书。
纪云抽出第一册,封面写着《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这个人没听过,有《水浒传》好看吗?”
永兴帝说道:“他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写的和《水浒传》不相上下。朕知道太后在清风庵寂寞,但是外头人多眼杂不安全,太后尽量少出门,这一箱《三国演义》送给太后打发时间,消遣之用,足够看一个月了。”
纪云没想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一个泥娃娃换一套新小说,值!
皇帝不能在清风庵过夜,起驾回宫,宋院判还在,他甚至连铺盖行李都搬过来了,一副要在清风庵长住的样子。
次日早上,纪云刚吃完早饭,宋院判就来了,说给她请平安脉。
纪云觉得宋院判就像惊弓之鸟,把她当成瓷器一样脆弱,她浑身不自在,“既然平安,为何还要请脉?田七,以后没有哀家的宣召,不准宋院判近身。”
宋院判忙道:“照顾好太后是微臣份内之事,微臣不敢渎职。”
纪云最厌有人围着她团团转,把她当成任由摆弄的木偶,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目光之下,连身体都不能做主。
纪云不想和宋院判打口水官司,直接叫道:“孔雀!”
意思要孔雀撵人。
孔雀比了个手势,“宋院判,请。”
宋院判道:“我奉皇上——呜呜!”
孔雀捂住了宋院判的嘴,说道:“得罪了,皇上要奴婢听太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