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指着一处墨迹稍褪的批注。
“这是这三个月写的。”田七指着墨色正浓的笔迹,“一模一样。”
孔雀说道:“地位变了,心境不同了,加上勤于练习,字迹当然会有变化。”
“非也非也。”田七指着纪云在水浒传里的批注,“你看上面写的,都是嘻嘻、哈哈、妙哉、杀的好之类的话,简单明了,却毫无文采,全是大白话。根本不像是写出‘花开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等诗句的才女。”
田七打小就崇拜有才情的纪太后,会唱她所有的歌,会背诵她所有的诗词,所以在贴身伺候的时候会注意纪云的一言一行,连只字片语都会留意保存。
她悉心照顾纪云,希望纪云早日康复,恢复记忆,重新施展才华。
但当她崇拜的人以她期盼的姿态站在面前时,她却害怕了。
田七就是《叶公好龙》这个寓言故事里的叶公,爱龙如命,但天上的龙去见他时,他却吓得要死,抱头鼠窜,恨不得跑的越远越好。
田七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她喜欢纪太后的才华,但对她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田七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搞得不信鬼神的孔雀都犹豫摇摆起来,“如果你说的夺舍是真的,那么纪太后以柱子舞一舞倾城,得以成为先帝的嫔妃开始,就被人夺舍了,直到旋磨台才还给了原来的纪云?”
“嗯。”田七重重点头,“现在又换回去了,在《水浒传》写白话批注的纪太后已经不见了。”
如此说来,那个和我一起死遁逃跑的灵魂也不见了。
孔雀心生一个大胆的猜测,“旋磨台上,纪太后是被潭水拍晕过去,以前的纪云回来了。积水潭上,纪云体力不支晕倒,那个有才华的太后再次夺舍?”
田七点头,“可能人晕倒之后失去意识,另一个灵魂就乘虚而入。”
孔雀觉得田七异想天开,“按照你说的,我若一拳打晕了现在的太后,她就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那个太后?”
“嗯。”田七点头,而后猛地摇头,“不行,你会犯下弑君之罪,要杀头的,还会连累我,我们整个田家都会灭族。我刚才就是瞎想,你别往心里去,我走了!”
田七落荒而逃。由于太过慌乱,跑的又太快,那本有着纪云批注的《水浒传》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孔雀捡起了《水浒传》,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翻了翻,里面的墨迹和字迹对比十分明显,墨色不同,但字迹一样。
孔雀还发现中间有几页用浆糊粘住了,他还以为书页里有夹层,对着阳光看书页,还用手指捻了捻,没有感觉到里头有东西。
孔雀拿着话本回房,将粘起来的书页放在热水壶上方,蒸汽使得浆糊变软,化开了。
孔雀小心翼翼的一张张分开书页,一共有五页,一一细看,里头什么都没有。
孔雀一页页的看着上面的内容,就是王婆在潘金莲和西门庆之间穿针引线,干柴烈火在就王婆的床上烧起来了,施耐庵文笔绝佳,写把烈火燃烧的过程写得淋漓尽致,还配着香艳的诗句,看得人血热血沸腾,就连小孔雀都开屏了。
孔雀赶紧合上,深呼吸几下,他大概猜到纪云为何糊上这五页纸了。
她害羞,不想看到这些男女之事的描写。
连潘金莲和西门庆偷/情都不敢看的女人,怎么可能和父子两代人纠缠呢?还和庶子搞大了肚子!
孔雀猛地想起那天纪云在陈婆子还有五家药铺那里得知自己怀孕时的场景,纪云近乎崩溃的拿着一面菱花小镜照着,对着镜子里头的人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身体?十年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给这个世界留下柱子舞、脚尖舞、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你留下地瓜救饥荒、留下方便面,你还特意为女人们留下姨妈巾,可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
“……改变了我的人生……我只想守在丙字库,平静的过一生,你毁了我,还在我身体里藏了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当时孔雀以为纪云受刺激了,胡言乱语,是在懊悔过去的自己放纵情/欲,导致怀孕。
现在想想,纪云可能没有疯?她说的都是真的?
一个连《水浒传》里香/艳部分都羞于看的女人,怎么可能编出如此魅惑的柱子舞?
孔雀细思极恐,难道田七看似荒诞的猜测是真的?纪云被人夺舍?
广寒殿里,永兴帝解决了搞事情的老娘和舅舅,就赶来看纪太后。
结果才到太液桥上,就碰到前来报信的太监:纪太后醒了!
永兴帝当即从肩與上下来,夺了护卫骑兵的马,翻身而上,拍马直冲琼华岛最高峰广寒殿。
宋院判就在隔间煎药,闻讯先来给纪太后把脉,“太后这次伤了胎气,需卧床静养,不能动怒,不能动气,一切有皇上顶着,太后只管放心在广寒殿养胎,这里都是皇上的心腹,太后有孕之事不会传出去的。”
“哀家,有了?”纪太后惊喜的捂着小腹,“当真有了?”
宋院判惊讶的看着又又失忆的纪太后,“两个月之前就确诊了,当时太后从旋磨台跌下之后,把和皇上……咳咳忘记了,太后只把皇上当儿子,皇上怕吓着太后,所以命微臣保密,微臣诊出喜脉,偷偷熬了安胎药,谎称是补药给太后。”
纪太后曾经失去过哀悼太子,那是她永远的痛,闻言又有了孩子,她立刻从坐姿改为躺下,双手轻轻抚摸着肚皮,就像摸着一颗脆弱的蛋,“哀家遭遇重击,间歇失忆,忘记了过去的欢愉,他一定很难过吧。”
这个他就是永兴帝。
宋院判连忙说道:“皇上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太后,无论太后提出什么古怪的要求,皇上都满足太后。就像哄孩子似的,从不厌烦,希望太后早日康复,记起皇上。”
“古怪要求?都是些什么要求?”纪太后问道。
宋院判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马蹄声,永兴帝下马跑了进来,由于太着急,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永兴帝看着纪太后安然无恙,激动的伸手要抱她,可是想起她忘记了过去的欢愉,一直拒绝他,拒绝孩子,又缩回手,“太后,刺客已经招认了,朕已经处置了幕后主使,太后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但是纪太后主动靠过来,就像往日亲密时那样以他的大腿为枕头,双手抱住他的腰,“谢谢你给我这个孩子,我终于不那么寂寞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诸位的订阅支持,舟会努力的完成这个故事。
第29章掰头
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放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永兴帝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以前的冷若冰霜、誓死不从,变成了热情似火,投怀送抱。
永兴帝一时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永兴帝是个十七岁的毛头毛伙子,只是短暂的呆滞,爱火一点,腾的一下升起来,纪太后随便一撩,他就把过去的冷遇抛开,俯身吻过去。
“咳咳!”
一旁装瞎了眼、尽力把一把老骨头缩到柱子后面的宋院判轻咳一声。
“滚!”永兴帝怒目而视,这也太没眼力见了!你早该识时务的悄悄退下!
我不应该在这里,看着你们有多甜蜜。但是宋院判也没办法啊,提醒干柴和烈火,“皇上,太后这次在积水潭伤了胎气,千万不可以同……床了。”
倘若伤了皇嗣,宋院判要陪葬——明明和我无关好不好!
这老头子真是扫兴,永兴帝瞪着龙眼,“不是喝过安胎药了吗?”
宋院判几乎要给这个第一次当爹的少年天子跪下了,“安胎药治标不治本,还需太后……和皇上小心。”
永兴帝恨不得把宋院判掐死,“闭嘴,快滚。”
宋院判第一次违抗君命,不敢滚,他走了,万一干柴烈火烧起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就死定了。
还是纪太后理解宋院判的苦衷,“宋院判退下,哀家失去过一个孩子,哀家不会再重蹈覆辙。”
言下之意,就是在胎儿没有安稳之前,她不会睡皇帝。
不睡皇帝保平安。
母性护犊子,纪太后比皇帝靠谱多了,宋院判一溜烟的跑了——伴君如伴虎,你们以为我愿意留下来当灯笼啊。
宋院判刚跑出去,田七也仓皇跑回来,一老一少差点撞在一起。
宋院判气喘吁吁的说道:“你别进去,皇上来了,无召不得入。如今太后恢复记忆了,好大的君威,不再是那个平易近人的失忆太后,你伺候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大说大笑、百无禁忌的。”
宋院判担心咋咋呼呼的田七闯祸,这三个月的相处,纪太后对宋院判没好脸色,但是田七对宋院判很照顾,经常在中间调停。
田七心中有鬼,扶着宋院判坐在松下的石凳上,“宋院判也觉得太后变了?”
宋院判说道:“你才服侍纪太后多久?十年前纪太后当嫔妃时初次有孕,我只是一个小太医,从那个时候我就专门给纪太后调理身体。纪太后封皇后,以前的院判告老还乡,是纪皇后极力促成了我执掌太医院,十年君臣。我最了解纪太后,这才是纪太后本来的模样。”
“你记住,太后从来没有变。那三个月的太后只是病了。”
为了不惹是非,田七狗腿的给宋院判捶背捏肩,“我散漫惯了,伺候不了现在的太后。太后好像也不喜欢我,连我叫什么都懒得问。可是我知道太多秘密,皇上太后都不会放我走,回到丙子库当差是不可能了,总不能当个废人,我想给宋院判打下手,熬药添柴什么的我都会做。”
其实纪太后没有赶田七走,但田七今天感受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她熟悉的纪云是个温顺的小猫,吃饱喝足晒太阳。
现在的纪太后是老虎,猫和老虎完全不一样,却有一个躯壳,她害怕啊,但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找个借口逃避,保住小命要紧。
宋院判这些天事必躬亲,累得够呛,但是田七还不知道纪太后怀孕,万一从药材里发现天机,反而会害了田七。
不知道才安全,无知是最好的保护伞。
宋院判拒绝了田七,“隔行如隔山,你又不懂医学。现在伺候太后的都是皇上的心腹,你若害怕出错,就别往太后跟前凑,太后不召见,你就在房里待着,闷了就在琼华岛散散步——千万不要出琼华岛半步。”
田七不死心,“不会我也可以学啊,我的名字就是一味药,和医学有缘。”
宋院判不想把无辜的田七卷进来,这皇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你就是改名叫人参也不行。”
田七软磨硬泡,宋院判就是不点头。
广寒殿。
永兴帝和纪太后因顾忌胎儿而做不了想做的事情,只能深情相拥,好像恋人久别重逢。
永兴帝诉苦,“这三个月我天天都在煎熬,你忘记了过去种种,只把我当儿子,而我只想……和你同眠共枕。”
“最终纸包不住火,你发现怀孕,还猜出父亲就是我。你害怕甚至厌恶肚子里的孩子,我为了唤醒你的记忆,把你带到我们经常私会的地方——”
纪太后打断道:“清风庵的湖心画舫?”那真是个约x好地方,无论弄出什么动静都只有湖里的鱼知道。
永兴帝双臂搂的更紧了,“你终于记起来了!就是那里,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就是在那里有的,但是无论我怎么和你解释,怎么含你的耳垂,吻你的肩窝,你都没有反应,还把我当成登徒子,屡次要跑,我把撑船的竹篙扔了,你干脆跳水……吓死我了,幸亏你会游泳。”
“什么?”纪太后抱着永兴帝的手松开了,“那时候的我会游泳?”
永兴帝笑道:“是啊,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居然会游水,我还不会。等你把孩子生下来,身子方便了,我要你亲自教我游水,就像……”
永兴帝在纪太后耳畔呢喃道:“你亲自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
是纪太后把清纯小处男变成了撑船小能手。
永兴帝呼吸急促,双手开始不老实了,伸进了晋江原创网不可描述之处。
纪太后拍开他的手,“宋院判的医嘱你忘记了?”
“我不碰你。”永兴帝缩回龙爪,拉着纪太后的手,撒娇似的说道:“你碰我吧。”
纪太后却没有了心情,夺回双手,“等等,你说我会游泳,是真的?”
真正的纪太后有股不怒自威之气,情到浓时,她可以化为最缠绵醇厚的温水,让人恨不得溺死在她那里。但杀伐决断时,她是不容侵犯的寒冰。
纪太后一变脸,永兴帝立刻成为温顺的忠犬,老老实实端坐,不敢再纠缠,说道:“你游的很好,还救了我。我觉得你那时候已经记起一些往事,要不然你怎么可能去救一个刚刚非礼过你的男人?凭你的倔强脾气,早就把我给——”
永兴帝立刻想起了那个不愿意回首的夜晚,话语戛然而止。“所以我虽伤心,但觉得还有希望,你反抗我,骂我无耻,但你本能还是会救我,你毕竟是爱我的。”
纪太后下了罗汉榻,坐在书桌前翻阅薄薄的起居注,这三个月纪太后的记录,就像是另一个人,如果说是因为失忆而性格大变,可为何游泳这事情会无中生有呢?
真是令人迷惑。
纪太后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