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马大使在连请了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后,绝望之余也心存善念,封锁了整个惠民药局,不敢让染病的人出去一步。
张丘查了惠民药局附近的流氓地痞,再加上生药库的口供,所得到的消息恰好和张绍臣供出来的相似。当确定了惠民药局的情况无可挽救后,带队的张丘直接下令放火焚烧了整个惠民药局。
何玉轩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了很久,侯显欠身道,“王爷已经下令,选址重建惠民药局。”
何玉轩“出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索然无味。
他顺着侯显的话点了点头,也没什么情绪,回了原先自己住的院子。侯显给他新派了个小内侍,而许通自然是被他带走了。
这小内侍看起来很是年轻,看着也不过是十数岁,总是笑眯眯的,却是个话多的小话痨,整个院子里都是他在叽叽喳喳的话语,听久了倒也是不烦人。
小内侍叫莺哥,听着像是个女娃的名字,长得也是好看。
据他自己所说,他小时候一直生病,家里特地给了他取了个好听些也柔和些的名字,想着要养活他。只是阴差阳错,最终莺哥做了内侍,家里也是绝了后,此后他是连家里的姓氏都没提起过。
何玉轩无意打听其他人的伤心事,回来后,懒得就跟没骨头似的,每日都躺在软榻上看书,安静的院落对他来说正好合适,优哉游哉没有干扰。
偶尔散漫时,何玉轩才会出去走走,但至多也就是在院落附近绕几圈,等何玉轩觉得舒服了些,当即决定运动结束,多一息都不得。
正当何玉轩打算回转,却在路过墙角看到两个交头接耳的身影。
他是打算装作看不到的,却在留意到一个熟悉瘦小的背影后停住,瞧着像是莺哥,听着声儿却像是要哭了。
“你们在干什么?”
这句话响起的时候,莺哥吓了一跳,定眼一看才发现是自己负责的何大人,突然就安心了些,但是也瑟缩着往后躲了躲,“何大人……”他抽噎了一下,何玉轩才发现他的衣襟沾满了血。
却不是莺哥的,而是正站在他身后一高大内侍的。
吃完后外出溜达的何玉轩一脸茫然,看着莺哥和他身后的人,瞧了几眼后淡淡地说道:“少吃点不该吃的东西,对身体不好。”然后打算继续遛弯。
要不是以为莺哥被欺负了,何玉轩也不多嘴说这话。
莺哥与他身后的人一愣,然后面面相觑,莺哥还在踌躇,他身后的人就已经迈步过去了。
“请何大人救小的。”那人恭恭敬敬给何玉轩行礼,几乎弯下腰去,何玉轩一个箭步把人扶起来,喝道:“你这鼻血横流的,是不要命了?”
莺哥和那人一愣,虽然这件事确实困扰久矣,但是流鼻血会危及性命?
何玉轩扶着他,示意莺哥过来,“微微低头便可,你这整个头往下俯,反倒形成另一种情况的倒流,血倒流入鼻内,可能会窒息。”
莺哥过来扶住那人,何玉轩随手掏了帕子捂住他仍在流血的鼻子,然后冲着莺哥道,“生地炭、薄荷炭各三钱,侧柏炭、祁艾炭各两钱,水煎代茶,多喝几天就没事了。”
莺哥点头记下后,又迷糊着说道:“水煎代茶是什么意思?”
“水煎一刻钟左右,常有常饮,像喝茶一样常备着。等鼻血不流了就可以不喝了。”何玉轩随口道。
等莺哥和那人恍然大悟后,何玉轩这才抬脚继续走,不紧不慢地负手走,缓悠悠的样子像是个小老头。
王景弘捂着鼻子突然笑出声来,闷声道:“你伺候的这位主儿也挺有趣的。”
莺哥委屈道:“干爹,何大人都说了让你少吃点不该吃的,肯定是你常爱那些辛热炸炒的东西,还是少吃些吧。”
王景弘同为燕王府内的大太监之一,和三宝一般温和清朗的气质,却是负责外面行走,因而何玉轩还从未见过他。
莺哥岁数小,算是他收的干儿子。
王景弘这鼻血不止的症状,常是止住了又突然流了,他在外头寻的大夫倒是有用,可是隔了几日又是如此,烦得王景弘难受。
这下被何玉轩点出了根源所在,被莺哥一顿劝,只能无奈受着了。
……
深夜,燕王府外书房。
朱棣负手,他眼前的桌面上正摆放着好几份不同的纸张,都是刚刚才送到外书房的,算是最终的结果了。
这位新来的布政使的确是有点手段。
何玉轩所说大体不差,整件事情其实很简单。
彻底捋一捋的话,拔起萝卜带出泥,也把许多事给串联在一处了。
解纳药材的马姓官员和惠民药局的大使乃是同姓兄弟,马姓官员来北平后患病在身,马大使派人把他挪了过来,却不知马姓官员其实患的是鼠疫!整个惠民药局都因此沦入祸局。
张绍臣曾经被马大使邀请去过惠民药局,恰巧的是,那正和何玉轩去惠民药局是同一日,也就是何玉轩寻不到张绍臣商谈惠民药局的那日,当时张绍臣确诊了马姓官员是鼠疫。
他在知道了马姓官员患的是鼠疫后,恐惧得直接甩袖离开,过了数日确定自己没有问题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张绍臣松了口气,却心生了一计,借由此和自己的远亲张昺搭上关系,然后献上计策。
张昺得到张绍臣的投诚后,瞬间大喜,立刻就开始谋划起来。他下手的全是经常出入采买的奴才,意图从他们开始一点点传染开来。
速度虽慢,可也快。
鼠疫可不是什么小玩意儿。
之所以惠民药局的事情能瞒住那么久,也有张昺在私底下动手的原因,便是因为他,才会让惠民药局外的街道全部被隔离开来,几乎无人能靠近。
虽然张昺的本意是为了掩盖真相,某种程度上却也减缓了病情的传播,反倒是一件好事。
张绍臣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只有他自己献上的计谋,张昺要怎么实施他一概不知道。至于后续的事情,连带着许通的问题,正如何玉轩所猜想的一般,是源于他和张绍臣的私仇,因而张绍臣才满是恶意试图让许通也染病。
另外一份文书……则是投诚。
朱棣眼眸低沉,转动着幽绿扳指:“时机……”可不能出师无名啊。
与此同时,张府。
张昺浓眉紧皱,来回踱步,看起来有点不安。只是他虎背熊腰的模样,神情隐匿在须髯中,倒也看不出几分
谢贵在旁说道:“布政使大人,您真的打算……”他欲言又止,但彼此都知道说的是鼠疫这事。
张昺摇头,“你猜燕王为什么装病?是因为火候不到!你当他真的愿意屈服于皇上之下?”
张昺出此下策,也是为了皇上!
谢贵沉默,毕竟建文帝确实比燕王文弱许多。只是占着大义,且建文帝又是个宽厚的帝王,就连百姓都认可这个帝王,这削藩才没引起太大的波澜。
可要说燕王真的心甘情愿服从建文帝……那可真是笑话。
燕王战绩斑斑,从年少时就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怎么可能杯酒释兵权?
“如果没成……”谢贵的话还没说完,张信就一脸着急地闯了进来,“出大祸了!”
张昺的脸色有点难看,前两日他和张信吵得天翻地覆,要不是张昺威严重直接压下了张信的反驳,弄得场面很难看。
如今张信不经通报直接闯进来,惹得张昺面带薄怒,拍案喝道:“张信!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张信焦急地说道:“张绍臣不见了!”
他是个精瘦模样,紧张起来满头大汗,“我还是信不过那医官的话,刚便是让人去找他,可是回禀说是人不在。我派人找了一圈,隔壁住的说已经几天没看到人影了。”
这几位都是老狐狸,张昺顿时脸色大变,“不好!”
这“不好”不好在哪里,大家心里有数。
张昺阴沉着脸色,不可能!
这些时日他得到的回馈,不管是惠民药局还是张绍臣那边都毫无异样,除非……
张昺冷着脸色,“张信,燕王府是什么消息?”
张信道:“一直传着燕王疯病在床,但是之前通过卢振带进去的刺客没了消息,该是失败了。”卢振是燕王的人,被张昺策反,这样的人也有几个,在近来给他们送了不少消息。
只是这些人也不能深入太里,不算燕王最信重的那批,知道得不多。
“疯病……”张昺冷哼了一声,倒是不大信,只是这其中……
“道衍……”谢贵低吟出声,“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人,他是燕王最信任的谋士,想必这一次也是他暗中出手!”
张昺颔首,这倒是有可能。
不管燕王是真疯还是假疯,给他们的时日不多了。早前张昺想对燕王下手,并没有确切得到朝廷的允许,可是现在……
张昺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最上是一封朝廷送来的密令。
——燕王意图谋反,秘密逮捕,控制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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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十四本书
书房的气氛很紧张,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胖乎乎的谢贵两手抓着椅子扶手,挣扎着道,“许是他自己出去了……”这话多么虚弱无力,谢贵心里也清楚。
张绍臣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敢胡来,就真的愚不可及。
张昺来回踱步,蹙眉道,“不可能!我警告过张绍臣,这些天绝对不能离开。如果人消失了……怕是燕王府有所察觉了。”
而且到底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了多久,在哪儿失踪的,他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张信阴沉着脸色,“如果被燕王发现了,我们三个就危险了。”
他们在北平的日子不算难过,可这不过是燕王从来都不为所动的原因,要是燕王真的动手,他们不一定能撑过去。
张昺咬牙道,“朝廷已经下令,我等逮捕燕部官员,张信负责擒拿燕王,难道尔等不打算遵从?”这是六月末他们接到的密令。
张昺此前所为,可算是横生枝节,可朝廷既有决断,就不算妄动了。
谢贵试探着开口,“张大人,那鼠疫的事?”他不断冒着虚汗,胖子总是比旁人不耐热些。
“张绍臣失踪,这事必然是不成了。那惠民药局也必然被处理得一干二净。”张昺脸皮颤动了一下,“十日前,城东失火了一条街,想必那时候燕王府的人也混在其中了吧。”浑水摸鱼,连带处理了距离城东不远的惠民药局。
可恨当时他们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事到如今,一旦知道出了问题,反推回去,很轻易就能得知根源错在何处。
张昺摇头,“再拖下去,京城那头也等不了了,我们有多少人?”
“加上护卫,约莫八百人。”谢贵快速地说道。
“够了。”张昺已然冷静下来,重新坐下,“都坐下吧。”他的声音沉稳,就好似所有的事都握在手里,场面瞬间就平复下来。
“我手中有个新的消息。”张信咳嗽了几声说道,原本他是在想一起说的,但是张绍臣的事显然让张昺反应较大,拖到了现在。
——燕王要明日要启程前往别府。
“你们怎么看?”张昺紧皱着眉头,浓眉皱成山丘,看着就是满脸思忖。
谢贵斟酌着说道:“如果是声东击西……”他们收到的消息,燕王的确是在马车上,是去别府小住几日。
张昺摇头,“不可能。”
张信叹息了一声,“我们没有足够的能力分辨了。现在别府和燕王府都要盯着的话,我们的人手不够,而且动静太大会被发现,我们必须要选择一处。”
谢贵张信两人的目光都同时投向了张昺,这种事情还是要头下决定。
张昺淡淡地说道:“燕王妃已经去世,按照我们所知的,燕王对自己的子嗣还算上心。他如果去别府,燕王府的守卫至少会留下一半,以防我们突袭。”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张昺除非没有选择,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下下策的。
建文帝虽然要削藩,却绝不愿意采取这样的方式。
如果张昺通过挟持燕王子嗣能要挟到燕王也就罢了,如果燕王不如传闻那般,是真的杀伐果断,完全不在乎亲属的话,那张昺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说,哪怕生擒了燕王,回去也必定被建文帝革职查办。
这些苗头虽然很小,在张昺的心中像阴影一样掠过。
张昺道:“注意别府!同时抽调几人观察燕王府是否有频繁出入的情况,其他的事情都暂且压下。”
张昺这句话淡淡,可是谢贵和张信两人的眉头同时紧皱,“张大人……”他们一前一后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别说了。”
张昺负手战了起来,在大堂内踱步,“我知你们之前怨我手段阴狠,可是燕王是皇上最大的心腹大患,如果不能除掉燕王,皇上的削藩就成了笑话!”那呼之欲出的感叹谁都清楚。
谢贵脸上胖乎乎的肉抖了抖,咬牙说道:“要死就死,张大人想做什么,谢贵誓死相随!”
张信掩面叹息,随即拱手说道:“我当如是。”
风雨欲来,就在近日,事情总要有所决断!
……
gu903();燕王的别府距离燕王府并不是太远,但是也是一个城北一个城西。马车摇摇晃晃,车队两侧守卫森严,三辆马车在众多护卫中马蹄声哒哒哒地往城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