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确实。
本该如此。
他深呼吸一口,冷冽的气息灌入朱棣的肺腑,压制不住那乍然而生的沸腾。
朱棣低眸,那宽大的手掌穿过何玉轩的散发,他临出门前着急了些,那鬓发并未完全束好。朱棣淡淡地说道:“此月此景,乃难得之盛况。然一切皆不如某。”
何玉轩似是有感,却不知从何而来,只感觉那只手撩起散发后,又抽身而去,一触即离,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回眸望着朱棣,只见他袖手望月,侧脸沐浴在月色中,人也柔和了几分。
这个“某”是值某物……亦或者是某人?
何玉轩下意识摸过鬓发,宛如刚才朱棣伸手那瞬间的触感还残留着一般,低声道:“若是王爷有想求娶之人,谁还会拒绝呢?”
朱棣低笑出声,沙哑低沉的嗓音流动着冷冽,“子虚未免过于高估我了,此间事未平,谁敢与我接触?”
便是徐达后人,他的妻族徐家,都在徐辉祖的带领下旗帜鲜明地站在建文帝身后,唯有其弟徐增寿一直在暗地里给与朱棣接触,把应天府的消息送至北平。
如今这满目,唯有北平才是燕王的根基。
何玉轩慢吞吞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只瞧着最光亮热闹的一面,背后哪管洪水滔天?便是成也好,败也好,不过百年。于我等如滔天大事,落于史书也不过寥寥数笔,王爷何必纠结?”
他慎之又慎,慢之又慢,这一段话说出来轻巧,然以何玉轩那慢悠悠的语气,说完后园子内很是寂静。
何玉轩抬眸,朱棣很认真地听完了他这番话。
“子虚一直对我充满信心。”朱棣本身的气息裹挟在寒冷冬夜里,分不清究竟是他那冷冽便让人生寒,亦或者是这夜属实过于冷些,“若你当初真的离开北平,你会前往应天府吗?”
何玉轩沉默了。
漆黑庭院中,唯有台阶下月色如水,银白落于雪地上,便是素裹的银装。往常偏爱的红梅掩映在黑夜中遍寻不到踪迹,只余下淡淡的幽香。
“臣会先去应天府确认师傅的安危,而后动身赶往南边。”
他最终答道。
应天府会是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当初何玉轩的性格,便是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够忍受。
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
戴思恭门下不止何玉轩一人,在江南地带还有其他师兄弟,何玉轩原本的打算是投奔其中之一,而后稍作安息再往南走。
这便是朱棣所质疑的地方。
若何玉轩是一路往应天府,那还情有可原。
然到底是什么给了何玉轩这般坚定的信念,朱棣一定会摘下最终的果实?
便是朱棣有这般强大的自信,可自信终究与事实截然不同。
何玉轩低低笑道:“王爷,如臣这般的人,可不在少数,为何偏要知道缘由呢?”
朱棣敛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可我一个也不识得。”稍顿后,轻描淡写的话语自他口中倾泻而出,“唯有你一个。”
何玉轩心弦微颤,手指微弯,似是要抓着衣沿,又被回过神来的他控制住,“总会有人押宝。道衍金忠等人选择了燕王,而我同样如是,不过表露得更为清晰罢了。我终究是个俗人,也渴望着抱负得以实现的一日,如此难道便是错误,需要得到王爷的猜忌?”
朱棣淡淡笑道:“子虚分明知道这不是猜忌。”
何玉轩微微合眼,随即又睁开,轻叹了口气,“我不止相信您会成为帝王,更相信您会是个好君主。”他回眸看着朱棣,他与他仅有一臂的距离,近得几乎能听到沉沉的呼吸声,“不知您是否会相信呢?”
朱棣眼含笑意,子虚似乎从未发觉,聊到深处,他总会忘记尊称。
他喜欢这份淡淡却不自觉的亲近。
何玉轩这话虽是朝着朱棣,却也让旁听的人胆颤,这信手拈来便是这般石破天惊的话语。
在遇到小黑屋,阅读同人文前,何玉轩早有这番心思。
然不强烈。
谁会随口与旁人讨论这朝代更替,君王变更的大事?
不管是建文帝也好,燕王也罢,最初对何玉轩来说,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关系。哪一位在上,与太医院并无太强的联系,只要无仇无怨,难不成后来者还会屠太医院不成?
思来想去,何玉轩也寻不到小黑屋前为何会有那般强烈的预感,要真的说来,也当有那年少时的短暂接触,以及年少轻狂的话语。
不过一夜与数次会面,于何玉轩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怕经历了世事变迁,抹掉了许多痕迹,然何玉轩回忆起来,仍如昨日初现,历历在目。
那同样是一个漆黑的雪夜。
大雪飘洒如鹅毛,却比鹅毛更冻人。
十数岁的何玉轩哆嗦着骑马,飞踏在官道上,却不能及时赶到下一个驿站。
何玉轩咬牙,年少的朝气让他不肯服输,在黑夜的官道走了一路后,终究在看到亮着微光的破庙时被寒冷所败。
少年何玉轩哆嗦着牵着马,拾级而上,快步地跨入了破庙内。
一声嘶鸣,何玉轩还未看到火堆,便先注意到破庙右侧的骏马。那马儿可真是俊美,鬓毛干干净净,在这般的冬夜瞧来,被打扮得极好,而在骏马的左近,也燃着火堆。
被冻僵了的何玉轩在感受到破庙的温暖后,才慢慢回过神来,既然他在外头便能看到这里头的亮光,那这里定然是有人的!
一时之间杀人越货黑吃黑等念头在少年何玉轩心里闪现。
“是谁?”
安静的破庙突然响起了这句话。
何玉轩打了个哆嗦,这句话好似比外面的冬夜更让人冷冽,“我乃欲往北平的旅人,赶不及到下一个驿站,路见破庙进来躲冷的。”
他颤巍巍地说道。
倒不是害怕,而是那纷飞的雪花已然打湿了何玉轩的衣裳,冷得彻骨寒凉。
稍息后,那声音宽和了些,“那便过来吧。”
少年何玉轩露出个惊喜活泼的微笑,随即把自己的马也捆在火堆边,然后往破庙里面走去。绕过倾倒的佛像,何玉轩总算看到盘膝坐在佛像左侧的青年。他很是好看,只是浑身不知怎的缠绕着一股冷意,只眼眸幽深,也足以让人心悸。
这莫不是某个大人物吧?
然少年只瞧中了这旅人的好看,虽然是冷硬了些,然刚才那句话消弭了何玉轩些许担忧,坦然地在旅人对面坐下了。
旅人身边燃着火堆,跃动的火苗舔舐着柴火,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虽有红彤彤火焰的映射,然还是让何玉轩看出了一二。
“你的身体……”何玉轩忍不住说道,旅人平静的目光看来,他的声音又变得小了些,“我勉强算是个大夫,不若我帮你看看?”
迎着旅人的视线,何玉轩越说越觉得他的话有点可笑。毕竟谁会找一个年少的大夫来看病呢?这老大夫往往才是得到人信重的,岁月积累的不止是年纪,更是随着年龄累积后的经验。
意料外的是,旅人伸手,“那你便看吧。”
何玉轩眉梢微弯,喜笑颜开地蹭过去,然后给旅人把脉。
他半蹲着扶着旅人的手腕,小脸似是很认真,视线落在旅人身上,好半晌后说道:“该是某种虫疾。若我来开药也成,不过我的功底比不过师傅,如若是他来的话,保管能让你药到病除。”
旅人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师傅是何人?”
何玉轩偏头瞧着旅人的眉目,笑道:“我的师傅是京城御医戴思恭,来北平给燕王看病。不如你随我到北平去,我请师傅帮你看看。”
旅人眼眸闪过异色,低沉着说道:“原来是戴思恭……我听说过他。”他低头看着坐下后只有他肩膀高的何玉轩,“不过这般随便就告诉旁人,你不怕被杀人越货?”
何玉轩笑得恣意开朗,“你长得好看,眼眸清亮,少有浑浊。师傅说这样的人有大毅力,应当不是坏人。”
旅人摇头浅笑,倒是少有听说把好看也当做是标准。
少年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舔着脸说道:“你是不是走南闯北的侠客?你的脉象沉稳,瞧着像是个锻炼过的人,练把式很难吗?你的马儿真俊啊!”
何玉轩絮絮叨叨全是这些闲散小话,旅人耐着性子,竟也是一个个答了。
“不是……挺难,你怕是不成……是买来的……”
这般的对话持续了一小段时间,旅人丰富的经历不管哪一段拿出来都足以让何玉轩惊叹,“你都去过这么多地方了?我从小便在应天府,这还是我头一回离京呢。”
何玉轩挠了挠头,然后回头看着身后的佛像,忍不住说道:“不知这是什么雕像,看起来很是严肃正经,还真让人安心。”
虽然已经残破,却仍有一种肃穆之感。
旅人缓缓点头,淡淡地说道:“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何玉轩偏头,就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敏锐地觉察到在这个旅人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但是何玉轩没开口追问,而是扯开了话题,“这天真冷。”
他的衣裳都被雪化湿透了,虽然坐在火堆边,实则一直在打颤。
旅人停顿了片刻,“你可以把外衫褪下。”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笑意,“我们皆是男子,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的。”
何玉轩:……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然衣裳湿冷,浸得人骨头冰凉,何玉轩也不推辞,很快就换了外衫驾着烤火,而后自己凑近了火堆烤里衣。
“我还挺喜欢雪的。”何玉轩软乎乎地说道,丝毫盖不住那应天府的软黏尾音,“瑞雪兆丰年,这来年会有个好收成的。”
旅人含笑道:“你不是说你是大夫?”
少年何玉轩嘟哝着说道:“我不大不小也是个秀才啊。”
何玉轩的母亲与戴思恭有故,因此才会接触医途,只是何父定然不允,一直想要让何玉轩踏踏实实走科举。
旅人敛眉而笑,“原来还是位小才子。”
何玉轩羞涩了些,摇头道:“人外有人,我只是侥幸罢了。而且我性格也是年少轻狂,总是被家里教训。”他挠头自我剖析,说了一通后又忍不住红了脸,“我就是话多,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便不说了。”
旅人摇头,“我向来被人说毫无朝气,你这个性子正符合你的年纪。”
何玉轩嘿嘿笑起来,有点傻乎乎。
旅人说话虽然少,可如果何玉轩缠着他说话的话,他也会不紧不慢地应着,偶尔提出问题,也能得到旅人的回答,这不禁让何玉轩的话又渐渐多了起来。
“你似是不喜欢分藩的制度?”旅人猛地一句话,把何玉轩惊了一跳,“怎么突然说这话?”
旅人平静地把何玉轩的上一句话复述了一遍:“虽然藩王都很安逸,不过偶尔想想还是不太合适。”他淡淡地说道:“不太合适,是指什么不太合适?”
何玉轩抿嘴,认真看着旅人,“你不会是朝廷的言官吧?”他父亲便是言官,这让何玉轩很是警惕。
旅人安静笑开,“我便是言官又如何,这里不过只有我们二人,这说出口的话,难不成要让那门口两匹马来做证人吗?”
旅人这话也有道理,何玉轩思忖了片刻,“这话出我口,入你耳,此后我一概不认。”
少年眼里满是狡黠的星光,而后才老实地说道:“如果皇上是一个强有力手腕的皇上,那这个藩王制度能发挥的作用很大。可如果皇上不够强硬,那就……”
如今的朱标太子恰似朱元璋,虽然不比朱元璋强势,却也是个厉害人物。
“若有担心,则该有所缘由吧?”旅人漆黑的眼眸看着何玉轩,似是有什么未尽之意。
何玉轩舔舔唇,“倒也没有。太子殿下是个厉害人,不过他的长子便是个与他完全不同的性子,深得皇上喜欢。”
朱允炆是一个……很与朱元璋朱标截然不同的人,他的岁数与何玉轩相差无几,然在应天府里,何玉轩已经常听说他如何备受朱元璋宠爱。
若朱标是朱元璋所选择的下一任帝王,那朱允炆便是朱标所选择的下一任。
这隐隐存有的传递已经昭然若揭。
何玉轩的话惹来旅人的安静,片刻后他方说道:“那按你之言,你如何看待?”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玉轩抠了抠衣角,他的里衣已经干了大半,“自然是削藩。”
话刚落下,何玉轩便嘀咕着往旅人身边又靠了靠,“怎么突然这么冷了?”
旅人垂眸,淡淡地说道:“那要如何削藩呢?”
他眉宇间含有冷意。
何玉轩敛眉,“我又不是朝廷大官,哪里会知道这些?如果是太子的话,以他的手腕应该是没有问题,也不必提及削藩。可如果是皇长孙,那便得看如何了……耐得住性子便能如汉武帝磨,耐不住性子……便端看谁才是天命所归了。
“便是不削藩,也合该让他们渐渐成为荣养的王爷,如果掌控兵权,换了哪一位都会有这般风险。”何玉轩暗戳戳地夹带私货。
旅人低笑出声,“你这话无一不是要害啊。”
何玉轩嘟嘴,“是你让我说的。左右你听完了,出了这破庙,你再问我是不认的。”他也知道这番话是大逆不道,给他爹听到得打死他。
“好。”旅人淡笑,“我不会问。”
何玉轩蹭着旅人坐一块,然后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悄悄告诉你,我还是蛮喜欢燕王的。”
嚯!这私货还是泄露了。
“哦,他有何让你喜欢的?”旅人挑眉。
这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的会面,已经足以让旅人把这个少年的性情摸了个底朝天。何玉轩心高气傲,才思敏捷,往往于偏僻处有惊人的看法。然也是内敛喜笑的性格,稍微一夸耀便忍不住羞涩,略显矛盾又有些许可爱。
“燕王两次率军北征,并且还招降了乃儿不花,乃是天生的将才!我当然喜欢啦。”何玉轩喜滋滋地说道,“而且这一次能前去北平,也是我磨了我师傅好些天才成行的,不知燕王是何等风姿啊……”
旅人:……
“你瞧我如何?”旅人突然说道。
少年何玉轩微愣,然后认真端详起了旅人的相貌,片刻后惊叹道:“哇,你长得真好看!”原本就很好看了,不知怎的刚何玉轩仔细瞧过后,顿觉原本的旅人就似璞玉,而眼下突然又荡开了风华光彩一般。
旅人道:“那与朱棣相比如何?”
何玉轩扁扁嘴:“你嫑这样比划,而且你直呼其名了。”他一本正经地告诫了旅人后,这才绞尽脑汁想了想,“我不知道,人都还没看到,怎会知道燕王如何丰神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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