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紫禁城内。
休朝后,朱允炆甩袖气冲冲地回了省躬殿,身后跟随着兵部尚书齐泰和太常寺卿黄子澄。
他厉声看着这两位老师,“难不成二位也是来劝我议和?”
齐泰拱手说道:“万岁,如今的情况,便是他们打算议和,燕贼也绝不会答应。如今的局面,只能再做其他打算。”
哪怕朱允炆的脾气再宽厚,面对这样的情况也很是焦躁,“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如今朝廷能担当大用的,不是被抓了就是老了,还能有谁?”
黄子澄很是惭愧,便是他推举的李景隆偏生是个草包子,给朝廷惹来如此大祸!
齐泰认真说道:“万岁,魏国公呢?”
朱允炆微顿……那徐辉祖?
他慢慢踱步,心里有了成算,这暴脾气也慢慢舒缓下来。
便是朱棣再如何武勇,深入腹地断绝后路之事他应当不会做,趁此时机让魏国公阻断朱棣,杀杀他的威风也未尝不可。
同年,徐辉祖带兵迎击;大同守军房照也入紫荆关以窥北平,燕军一时进退两难。
而此时北平面对房照军的虎视眈眈,倒也没预料中的那般不堪一击。
朱高炽登高城墙,望着那远远的飘飘旗帜,若有所思,“这正巧了,金忠那里的那批火铳都还没送出去。”
道衍老神在在地说道:“已然让人快马加鞭把这消息送至东昌,请王爷不必回城救援。有这批火铳在,便是房照真的攻城,也不用担心。”
北平内的守军自然是不够数的,要抵御房照的三万大军确实有点难度。只是北平周围的城池基本都归顺了燕王,房照要一路直达也是较为困难的。
“只希望父王他们不必回返。”朱高炽喃喃说道,他已经收到消息,燕军已经到了永昌,如今后勤正足,士气正旺,挥师南下正是好时候,要是回来便真是浪费了时机。
道衍捋着胡子,“那便需要我等好生把握了。”
金忠站在不远处,听着朱高炽与道衍的对话苦笑,他没料到这批新式火铳造出来,还没送到燕王手里,便先给他们自己留用了。
北平守军好整以暇,该作甚的作甚,丝毫没被房照军所影响,这让房照有点郁闷。
他这些天从大同过来,都淡出鸟儿来了。
大同暂时没有危机,出紫荆关来后,一直要盯着北平,这日头便渐渐不爽利了。起初北平对房照军还有点反应,到了后面简直是熟视无睹,自由来去,这让房照深感被忽悠了。
然他不能肆意出兵,只作牵制燕军的作用,若是能把朱棣吸引得回援,那便是再好不过。
房照咬着稻草哼哼唧唧地想着:怕是朱棣引不回来,他们给搭进去了。
房照叹气,他想回大同窝着。
……
何玉轩咳嗽着从屋里出来,被一股子味道呛得半死,这味道闻起来很辣,直接呛得人难受。
刘生憨笑地看着何玉轩,“大人,这是新送来的蔬果。”也不知刘生是什么门路,在现在这情况还能捣鼓出一堆新鲜的东西。
何玉轩敛眉,踱步走过去,这才发现在一通绿油油的蔬果中,唯有一种红通通的模样很是引人注意。
刘生身上便是这股味道,与这红通通的尖尖蔬果味道同出一源。也不知道刘生到底用了多少个,才导致了现在这个味道难以抹去。
莺哥远远的避开了刘生,苦着脸说道,“这是什么味道?”
何玉轩敛眉,他一时之间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这一方面刘生才是个中行家。
“这是何物?”
刘生摇头,“从番邦而来的,好似是叫什么番椒?”
何玉轩微愣,捏着一根尖尖的蔬果看了几眼,刘生在旁连忙说道:“这番椒要是切开了,就不能用手直接去摸了,更不能切完后去摸其他部位,能把人刺激得去了半条命。”
他如今身上这一身味道,就是在家中自己尝试弄出来的。
马晗蹲在墙头好奇地说道:“是多刺激才能刺激掉了半条命?”
刘生想了想,“大概是恨不得把手给剁下来的热痛吧。”
何玉轩想起了这是何物,大概是同人所说的辣椒,似是辛辣的性子,不适合清淡养生,却能温胃驱寒,于医药上也很有效用。
他颇感兴趣,欣然接受了刘生送过来的这篮子物什,然后被刘生拒绝了付钱的打算,并且他迅速告辞了。
何玉轩有点无奈,刘生每每上门拜访都会送来一大篮子东西,虽然何玉轩懂他那感激的心思,然长期如此何玉轩是真不敢再收了。
……
这辣椒入手,何玉轩本便闲着无事,便拎着菜篮子去了当初制药的院子。
生药库那批人都被遣散回各自的职务了,虽也按着各自的贡献或是升官或是奖励,可这远比不上他们想要得到制药厂的全权。只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而后他们到底有没有插手,何玉轩也没再去管。
左右如今要是真的有人敢乱来的话,怕是嫌弃菜市场不够热闹。
那片土地已经许久没有浸满人的鲜血了。
何玉轩这一去,便直接到了傍晚方回。他的指头红通通的,且两眼泪汪汪,就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莺哥惊讶地扶着了何玉轩,“大人,是谁欺负您了!”
何玉轩咳嗽了几声,“怎么说话的呢,谁还能欺负了我去?”
他摆了摆手,示意莺哥自己没事,自己站直了后说道:“那辣椒的味道够味,的确不能用手去摸……要洗掉那股残余的辣味还真的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玉轩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用皂角把那种热辣的感觉洗掉。
柳贯跟着进来,无奈地说道:“莺哥,这几天吩咐厨房那边,所有送来的东西都以养胃为主。”
莺哥微愣,随即点头,“大人是做了什么了吗?”
柳贯的神色更加无奈了,看着捂着胃部的何玉轩说道:“大人分明告诉我这辣椒是辛热之物,自己却把刘生送来的所有辣椒都用光了。”
莺哥:“……可是刘生送来的辣椒一大捆,大人是怎么用光的?”
何玉轩落座,舒缓着刺痛的指头,慢吞吞地说道:“柳贯,莫要说得我好似全部都吃光了一般,还有很多都在晾晒的。”
莺哥机智地说道:“所以大人您的确是吃了。”
何玉轩:“……倒也没多少。”
他的胃部的确是有些不太舒服,这应该是从来不曾尝试过的物什落肚后产生的反应。何玉轩斟酌着若是今夜还有症状,便给自己开方下药了。
不过等到了晚上,何玉轩把一些磨碎的辣椒粉丢入了汤底中,收获了一锅鲜美微辣的汤,而后顿时喜欢上了辣椒的味道。
这等可以药用也可以食用的蔬果,自然是需要大力推广!
何玉轩咳嗽了两声,然后慢悠悠地带着淡淡的辛辣味入睡。
小黑屋依旧沉默地屹立在这里,何玉轩出现在桌椅前后,靠在椅背发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伸手去拿书籍。
不知今日是何内容。
何玉轩没半点期待地想着,然后掀开了扉页。
——《喝醉了的何玉轩喜欢亲亲亲亲亲亲亲!》
【……朱棣从来都不允许何玉轩喝醉,尤其是在外面的时候,几乎是滴酒不沾,从不肯让何玉轩接触到酒类。何玉轩对此很是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他胃部的确是不好……】
【然而他的朋友告诉何玉轩,其实朱棣不允许他的喝酒的原因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好吧也是,但是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严重的原因……】
【——何玉轩喝醉后是个亲吻狂魔!】
何玉轩:?他喝醉很乖的。
【……何玉轩翻箱倒柜找东西时,不小心扒拉出了一个U盘,随手插在了开着的电脑上。微妙的是,这U盘只有一个视频。何玉轩脑海里顿时闪过了各种十八禁的视频画面。】
【由于过于黄色,全部都被自动打码了。】
何玉轩:……风评败坏。
【“呜呜我就是要亲亲亲亲亲你——你到底、给不给我亲亲亲!”视频里的何玉轩呜咽着说道,扒拉在朱棣的肩头不肯下来,哭丧着个脸要亲亲。一旦朱棣忍不住松了手,何玉轩便直接捧着朱棣的脸么啾一大口……】
文内文外的何玉轩同时摇头:噫惹!
何玉轩不堪入目地转头,今天这本是怎么回事?
作者是如此想要看到他俩亲亲吗?
简直是站也亲,坐也亲,躺也亲,睡觉那更是要亲亲……
【……】
何玉轩直到真的睡着前都在暗暗发誓,日后滴酒不沾,绝对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
大夏天的,燕军在六月长驱直入,似有直取应天府的打算。
京师大惊,远在北平的房照军自然也迎风而动,伙同真定的援军开始围攻北平,似是抱着你打我老巢,我也抄你老底的想法。
朱高炽命守军死守不出,若是有攻城战,皆以火铳迎击。
新式火铳的射程与威力远超想象,齐射时甚至一轮便能杀伤百余名士兵,而弹药的供给暂且是充足的。
房照军被火铳攻势压着打,迎着来时匆匆带来的炮火也没多少,一时之间不能突破,只能憋屈躲避。
经此一役,朱高炽算是彻底安心了,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包围,凭着新式火铳还是能强行抵御的。
听着木仓炮声时,何玉轩站在院门口聆听了片刻,而后背着手踱步入屋,慢悠悠地说道:“这几日谨慎点,莫要被麻烦找上。”
柳贯守在门口,笑着说道:“何大人多虑了,会有谁来寻我等的麻烦?”
何玉轩在燕王府的地位隐隐超然,便是朱高炽对他也很是敬重,这上头人的态度自然而然带动了下面的人。
如今这府里还真的没谁敢对何玉轩下手。
何玉轩摇头,揉着眉心说道:“大概是我被绑架怕了?若是如此倒也是好事,我这几日不出门了,如果是有要看病之人,不要紧的便直接推拒了吧。”
何玉轩的言下之意,莺哥已经了然了。
这北平城内能维持运转,是还有这诸多的官员在,这些人自然也曾听说过何玉轩的名声,偶尔有些绕着门路七拐八弯求到了何玉轩这里,希望能请何玉轩帮忙看病。
要说这名声出来了,这金银钱财滚滚而来,何玉轩还没如何便有人重金相求了。
何玉轩看病不拘泥身份,要是真的有时间也合适,便直接出诊了,要的诊金也不算高,因而偶尔隔几日还是会出去转悠转悠。
如今战事一起,何玉轩为了不给柳贯马晗他们添麻烦,也是自己懒劲发作,不是要紧的病便直接推辞了。
许多人寻何玉轩不是因为重病,而是因为这声名,换了其他的大夫也是没有问题的。
莺哥记住这事,然后说道:“那陈夫人那边我给推了。”上午何玉轩去药厂晃了一圈,离开后便有一陈府之人来求请。
这陈夫人乃是陈旭之妻。
陈旭原本是会州卫指挥同知,在燕军兵临城下后,陈旭举城投降,成为朱棣麾下的一员大将,其家眷便随同入了北平。
何玉轩摇头,他回忆着刚才来请之人的焦急模样,“还是去吧,陈夫人的症状紧急,想看看如何。”
莺哥抿唇轻笑:“大人还是这般好心。”
何玉轩淡淡横了他一眼,这小家伙的嘴还挺会说道。
何玉轩回屋收拾了一会儿,然后便拎着小药箱出来。因着这一次何玉轩不清楚地址在何处,便请门房安排了马车。
马车带走了何玉轩与马晗,随后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何玉轩听着那声音靠坐在窗边,瞧着街道上百姓的模样……那炮火声激烈,偶尔有些紧张的气氛残留,可若是焦急慌乱便全然没有。
一个两个似乎都对北平守军有着偌大的自信。
何玉轩沉吟,这种自信是好事。
也是坏事。
若是朱棣真的能成,至少还是有民心在的;若是不成……这倒塌的民心便会成为他的坟墓。
何玉轩出神地想着,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马车在一处巷子口停住。
马晗轻轻敲了敲车厢,何玉轩回过神来,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陈府小而精致,不论是摆设精美亦或者随侍下人的礼数,都让何玉轩有点讶异。不过旁的思绪倒也不需多想,很快何玉轩随着下人入了内室。
马晗守在门外,陈家倒没有南边的习惯,并没有因为是女眷便避嫌如何,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陈夫人如今已经连起身都难,阖府上下都几乎要准备后事。
如果何玉轩这一波还是不能够救治的话,那便真的要满府缟素了。
如今这陈家唯有陈老夫人撑着,她满头银发却姿态优雅,举手投足间很有大家风范,“劳烦何大人了。”
何玉轩欠身,拎着小药箱走近床榻,只见陈夫人面容姣好,眉心似乎时常皱眉,而有着小小的皱纹。
然此时人面色青白,眼底满是黑痕,呼吸很是急促,这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果真危急。
何玉轩在床边坐下,请侍女帮着把夫人的手放到枕脉上,而后手指轻轻搭在手腕上。
陈老夫人坐在旁边,虽然看着很是沉稳,双手紧紧握着拐杖的模样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何玉轩闭目,把脉细查,沉吟片刻后方才睁眼温声问道:“陈老夫人,陈夫人病发前是否曾发过火,而她往日的性情也偏急躁了些?”
陈老夫人微愣,神情间透露着几丝晦涩,却也有几分亮光。毕竟这事未曾有别的人知道,“确实如此,她本来就是个要强的性子。七八日前,因事气急后便这般了。”
何玉轩道:“陈夫人六脉虚微,乃血虚胃弱,气郁痰火也。一怒便容易呕吐,烦躁不能入睡,便是流食也会引起呕吐……“他缓缓地把陈夫人的症状说了一遍,到了后头也觉得有点惨烈。
吃食不入,腹痛便闭排解不出,无法入睡的折腾再加上这一连串,便是身体再好的人都会被折腾得半死,更何况本便体弱的陈夫人。
何玉轩解释得如此详细,也是为了取信陈老夫人。如今陈夫人的病情过重,作为家里人自然比常人要焦急得多,何玉轩平白质朴的言语很是宽慰陈老夫人的心。
陈老夫人叹息着说道:“尽人事,知天命。何大人放手去救吧。”
笔墨纸砚早就准备好了,何玉轩提笔写药方,以二陈汤加姜连、当归、九芩、炒栀、救芍药、白术、香附、竹茹,入竹沥、姜汁而服用。详细写下药材的剂量后,何玉轩便把这药方递给了陈老夫人。(注1)
陈老夫人看了几眼,没什么避讳的物什,便直接给了下人去开药。
“今日真是多谢何大人了。”陈老夫人温婉地说道。
何玉轩敛眉欠身,告辞后便出了里屋,往外走的时候,马晗悄悄靠近他说道:“何大人,那陈夫人是被自己的儿子气的。”
何玉轩眉都不动,淡淡地说道:“你又是打哪儿听来的?”方才陈夫人那垂危的模样,要是真的有儿女为何不出现?
马晗看着前面给他们引路的下人,压着嗓音说道:“是下人议论的,好似因为他有断袖之癖,少年时期便被陈旭给赶出家门了,对外声称他儿子已死。”
gu903();何玉轩微愣,在这当口他们已经出了府门。他摆摆手,示意陈府的下人不必再送,而后看着马晗说道:“我发现不论把你放到哪里,你都是探听的一把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