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轩留意到这非是看病的说法,郑和也并无着急的神色,这合该只是一次召见。即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带上了小药箱。
郑和身后跟着个小内侍,小内侍跟着行礼后,便一板一眼地坠在何玉轩身后,听着前头两位大人的交流。
“许久未见,大人风姿如昔。”郑和轻声说道。
郑和为十二监之内官监的太监首领,小内侍对郑和很是崇拜,如今内官监是十二监之首便不说了,这位可是上能入战场,下能入朝政的能人,这宦官能走到郑和这地步已然到头了。
那位何大人的语调慵懒,听来有些软黏,“郑和莫要笑话我了,我这脾性能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
郑和低笑出声,“大人这可就有些小瞧了自己。”
何大人似乎是哼笑了一声,软软的尾音倒是带了些许气势,“我可并未轻贱己身,不过是看个明白而已。这几日你多食些清淡的物什,忌口三日。”他留意到郑和外露的些许身体迹象。
小内侍不懂这话题怎么就骤然一转,还听到郑和应允的声音,“奴婢知道了。”
这不紧不慢的对话延续到了乾清宫前,郑和在殿门口驻足,温和地笑道:“万岁有言,还请何大人进去。”
何玉轩瞧着郑和明摆着不送入门的模样,微挑眉看着这姿态,倒也没说些什么。
乾清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中间乃巍峨的大殿,其余左右稍间次间皆依次排开,何玉轩自打养伤离宫后,就再也不曾踏足乾清宫。
何玉轩不知如今他被引到的地方是何处,奈何殿内亮着烛光,他就是硬着头皮也要进去,他掀开朝服下摆跨入门内,只见屋中设有一桌菜肴,而朱棣正袖手站在窗边眺望月色。
许是屋中光线并不清亮,朱棣沐浴着月色,如水的银光披散在他的肩头,回眸望着何玉轩的眼神里尽是幽深,不知是沉浸在何思绪中,宛如幽冥般不可捉摸。
何玉轩略一停顿,出声打破了这略显奇怪的氛围,“臣见过万岁。”
话语不卑不亢,说话的人当真不曾行礼,落在朱棣的眼眸中,却渐渐挥散了方才的冷意,破碎的冰层泄露出笑意,他一身黑色常服,唯有腰间佩戴着玉佩点缀,行走间佩饰不动,唯有衣角微拂,“苦等子虚久矣,差点过了这良辰。”
何玉轩偏头看着这桌菜肴,又抬头看着朱棣,忍不住摇头,却是失笑道:“万岁何必至此?”
就算一开始只是猜想,何玉轩现下看着这屋内的模样,如何猜不出朱棣这是知道了他的生辰?
今日乃四月三十,子时一过,便是五月初一了。
朱棣踱步而来,平缓地说道:“近来朝事忙碌,可给你庆生的时间,总还是有的。”他坦然自若地握住了何玉轩的手腕,偕他一同入座,何玉轩眉头微动,倒也忍下没有抽开,毕竟两人落座后,朱棣便自然松开了手,抬手给两人斟酒。
“这是按着你的说法酿出来的烈酒,子虚尝尝看?”朱棣把清透的酒杯推到何玉轩面前来。
何玉轩抿唇,握着酒杯说道:“臣不曾说过酿酒之法。”
朱棣淡笑:“你确实不曾说过,只当初北平的酒厂按着子虚的说法,把酒类各自分等后,便越发苦练,把寻常的酒类都划分了开来,如今这烈酒也是其中的产物,难道不能说是子虚的功劳吗?”
何玉轩摇头笑道:“若这也能算是臣的功劳,那臣可当真是脸大了。”他低头啜饮了一口,那火辣的热感从喉咙烧到肺腑间,辣到何玉轩一瞬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然那醇香的味道随着酒意在舌尖绽开,同样是浓郁至极。
好酒!
何玉轩的眼眸微红,许是被酒意所感染,他缓了些许,抬头正欲说话,却看到朱棣的眼眸带着困惑,“脸大是何意?”
何玉轩:……
这可得好生问问同人去。
何玉轩停顿了数息,绞尽脑汁挖出了大致的解释:“脸大便是面大,臣认为自己的面子还没那么大,不是自己的功劳还是不能贪。”
这解释勉强糊弄了过去,朱棣未再提起。
何玉轩握着酒杯的手心都出了些汗,忍不住心里叹息:差点就坏事了,日后这些话还是得谨慎些……这一边想着,何玉轩一边一饮而尽杯中酒,那强烈的劲道辣得轻咳出声,抬手挡住这不雅之举。
朱棣含笑道:“这酒虽合你胃口,却也不能这般饮酒。”
何玉轩闷咳着,正回想着他这是多少次说要戒酒后还是破戒,就听到朱棣这话,惊得连咳嗽的声音都弱了些,“……万岁怎的知道?”
若说何玉轩的生辰彻查很容易,可他喜欢烈酒这事,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接触到的。
朱棣勾唇,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软化了棱角,“你喝酒的次数虽少,可往往都是烈酒居多,怎就难以发觉了?”
何玉轩心间一颤,这可不似那般简单如资料查阅就能出来的,他自问在外头喝酒的次数少之又少,这些微末细节朱棣也能挖掘出来,未免感叹这细心之处。他低头倒酒,看着酒液嗤笑己身:“虽说戒酒,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不曾落到实处。”
朱棣把玩着杯盏,眉峰噙满了趣味,眼眸泛着幽光,“便是喝醉了又如何,子虚有何害怕外人道也?”
何玉轩敛眉淡笑:“害怕倒无,只是担忧酒后失德,惹得万岁震怒。”
朱棣朗声大笑,混不介意杯中酒液震颤,溅落的清液滚落桌案,听得帝王话语轻柔,“你若是能惹得我震怒,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事……以子虚的脾性,该是惊天骇浪的大事罢。”
何玉轩耸肩,慢吞吞地给自己倒酒,这烈酒滚入喉间烧得人眉眼发红,可又畅快至极。
朱棣不提那些暧昧不明的话语,两人只偶尔闲聊数句,这气氛静谧又安然,殿外铺满了流光银白,月色如水倾泻入窗饰,只余下些许淡薄的倒影。
子时倏忽而过。
“砰——”
何玉轩眉角浸染红霞,似是带笑般弯了弯,那酒后湿润的眼眸宛如波水微动,那清幽的泉眼似是被惊动了般,垂眸看着正掷杯停箸的朱棣,话语尾音微勾,软黏得宛如香甜软糕:“万岁爷是醉了吗?”
朱棣未曾否定何玉轩的话,也不曾纠正他没有“万岁爷”这称呼,反而眼眸落满了幽暗,眼神沉沉地看着何玉轩,那凌厉的气势翻滚了数息,又沉沉地收敛入体内,他喟叹道:“子虚,是你醉了。”
这满桌子的宴席只略动了几筷子,落座的两人宛如是沉浸在酒坛里的酒鬼,一个接一个说的是不喝,可这下手却是一个比一个狠,这醇香浓郁的酒味在屋内长留不去。
何玉轩垂头轻笑,那皙白的脖颈近在咫尺,让朱棣的手指微屈,似是将要伸出去抚摸那细腻的皮肤。而后那医者抬眸,迷蒙的眼神眨了眨,转瞬间充盈着笑意,他单手转着酒杯,“这还难得是,一个有人陪我度过的生日宴,虽然那人是万岁,倒也行吧。”他软软地嘀咕着,又换作双手抱住酒杯,眯着眼看着酒杯里剩余的酒液还有几何。
朱棣倒也不恼,听着子虚嘀嘀咕咕的声音,半合着眼笑道:“你生我的气?”
何玉轩懵懂地楞了几息,低头舔了舔酒杯的边沿,辣得收回了舌头,挑眉横瞥一眼朱棣,嘟哝着说道:“我已好些年不曾过生辰了……”便是戴思恭也知道他这习惯,以往都是在生辰前后寻个时间把何玉轩叫去吃个团圆饭。
若说何玉轩在太医院看到郑和时没猜到因果,那当真是在说笑。假使那人不是朱棣,何玉轩想当然耳,定是会回绝。
只能说,朱棣还是占了身份的便宜。
朱棣自然听出了何玉轩话底的意思,怡然自得地说道:“若非如此,子虚早就远离朝政,如此说来这身份还是有点乐趣在的。”
何玉轩直起了腰身,发冠束着鬓发,稍显摇晃的身体靠近桌边,抬手要去抓酒壶,却一下被朱棣的大掌握住了手腕,“子虚不能再喝了。”
他抬着眼皮看着朱棣的模样,不由分说地凑前,那清香夹杂着酒意飘入朱棣身侧,医者认真又茫然地看着朱棣的脸色,左手被按住,便伸着右手抚摸朱棣的侧脸,掌心的滚烫触及微凉的脸,何玉轩低头疑惑地嘀咕:“分明是红霞,如何摸着却是凉意?”
朱棣且叹且笑,抬手握住何玉轩的右手,把人拉得近身靠在怀里,何玉轩的腰身一软,整个人活似没骨头一般窝在了朱棣的怀里,头靠着朱棣的肩头沉闷了少许,“这好似不太对劲?”
他听着怀中人小小声的质疑,胸膛笑意早已传遍了全身,“子虚,酒当真是好物啊。”他的眼眸微合,一闪而过克制的暗色,帝王的眼角也如同何玉轩一般烧红起来,却不是混杂的酒意,而是烧红的欲.望。
何玉轩懒洋洋地靠着朱棣的胸怀,自在地说道:“酒从来不是好物,酒后容易放纵,我总觉得我明日会后悔。”他的意识好似困在朦胧的隔层,一举一动都分明是知晓,却又不由自主地做着以往不会放纵的举动。
何玉轩缩成一团窝着,那慵懒自然的模样当真是逍遥,却不知他可把朱棣给害惨了。
朱棣忍不住苦笑,怀抱着一个宝贝疙瘩,却不能任何动弹,要是今夜他们当真发生了何事,以何玉轩的性格怕也就是从了……可那又如何,岂不是把好不容易诱哄出的蜗牛又敲回去?
何玉轩还拽着朱棣的袖子,手指仍然在朱棣的侧脸徘徊,狐疑呢喃:“难道我错了,可分明是发烧了……”
朱棣喟叹,低头在何玉轩炙热的掌心落下一吻,“是你的手心发热,而不是我。”他弯腰把人抱起,漫步往屋内走去,原本那一桌子酒菜被他们抛在脑后,绕过阻挡的屏风,朱棣脚步不停地入了内间。
何玉轩被朱棣放入床榻,仍然不消停地扯着朱棣的袖子,不肯松开手。朱棣无法,只能解开外衫任由着何玉轩抱紧在怀中,即便朱棣诱哄着给他褪了外衣脱了靴子,仍不见何玉轩撒手。
撤去发冠,散开的发丝落于玉枕,何玉轩蹭了蹭冰凉的枕头,又缩成一团。
朱棣眼眸幽深地看着何玉轩无意识的举动,抬手敛去那眉间沾上的碎发,“饶你一次。”他的语气深沉,指尖也如同人的呼吸一般滚烫,轻点过的地方都残余着痒意。
何玉轩在听到轻微的“咔哒”声后,半睡半醒地抬眸,眼底仍余留着些许困顿与朦胧,可要说真的迷醉过去,便真的是笑话了。
皆是心知肚明,又尽是放纵。
何玉轩侧身看着怀中的外衫,那当真是他一念之间的顽劣,却不想还真给他扯下来了。他闭眼轻叹,倒是真的搂着衣物昏睡过去,酒意甚浓,纵情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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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七十三本书
何玉轩去演武场的次数多了,在瞄准射击上有了长久的进步。
这对何玉轩来说已然是最好的成果,毕竟他的技术当真是一颗颗子弹喂出来的,不然按着他在射击上的天赋,这辈子怕是都达不到这个“辉煌”的成就。
只是有个麻烦的事。
何玉轩最近练习的时候,身边总是会跟着三双眼睛。
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出现在演武场的时间同何玉轩差不多,时常都能看到何玉轩在演武场上练习,这个时候往往便是朱高煦最喜欢毒舌的时候。
“忒大个人,连个靶子都射不中,真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朱高煦嗤笑着说道,连看都不看何玉轩一眼,抬手便是射中靶心。
何玉轩慢吞吞地内侍装弹好的鸟铳,举起鸟铳瞄准远处的靶子,连续两槍都没射中。他缓了缓神态,怕是胳膊又酸累到了极致,便同内侍说了几声,踱步走到了边上坐下来。
朱高燧跟在朱高煦身边,有点好奇地说道:“二哥你是在说谁?”
朱高煦白了一眼傻白甜的三弟,不耐烦地说道:“还不快去给我好生练习,你今日弓.弩还没碰呢!”大皇子与二皇子虽然不对付,但是他们彼此间与朱高燧的关系都不错,就算是暴躁的朱高煦也会指点朱高燧,免得这家伙总爱乱来。
朱高燧扁嘴:“好咯,二哥和大哥一样无趣。”
他知道这种比较两人的话语是朱高煦最不喜欢听的,一说完就落跑,直接跑到武师傅那里开始练习起来。朱高煦这火气没地方泻,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何玉轩,发闷地连环射击,不住的响声在整个演武场的上空飘荡。
何玉轩坐在荫蔽的地方,低头饮着茶水,他这些时日还是进步了不少,至少这胳膊在喝茶的时候不会抖动得很难看。
朱高炽在何玉轩的对面坐下,看着何玉轩那苍白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说道:“子虚的身体确实需要好生磨练,不能这般简单的就应付过去了。”
何玉轩懒洋洋地享受着这难得的休息,“大皇子此言差矣,臣本便文弱,这过度的操劳不适合臣。”
朱高炽听着这话,失笑道:“果然在这些事情上,子虚总会让人百口莫辩啊。”
何玉轩疏懒地倚靠在桌边,视线落在正挥洒汗水的二皇子,那恶狠狠的模样也不知道又是谁得罪了他,还真是耐人寻味。
“这午后都是皇子们在演武场的时辰吗?”何玉轩问道。
朱高炽颔首,拈了块小糕点来吃,那粉.嫩的颜色让人很有食欲。何玉轩若有所思地点头,朱棣特地让他在这个时候来操练,除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难道没有其他的缘由吗?
何玉轩漫不经心地想着,整个人很是悠闲自在……个鬼,他的胳膊还是隐隐发酸。
gu903();何玉轩寻思着他回去后还是得寻个同僚来帮忙,镇日都需要人来揉搓着胳膊,何玉轩估算了这些时日的人情,怕是得狠狠请几顿才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