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间,陈化低头闷咳了两声,好像是有过……
朱高煦!
陈化恍然大悟,若硬要说的话,他只能找到这个联系。
难道汉王殿下因为他帮何大人通风报信的缘故,而背后下此毒手?
这真的是有些……
陈化忍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愤愤不平,强咽下去后看着陈娘子,他夫人红着眼看他,那倔强又担忧的模样让陈化松缓了表情。
这小半年都是她一个强撑,陈化又如何能够责怪她?
他抱住陈娘子单薄的肩膀,低低说道:“何大人并未欠过我什么,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看来,是我亏欠何大人良多啊……”
陈化敛眉,究竟是去怨恨那杀人的刀,还是那杀人凶手,他心中自有定论。
……
浙江绍兴,小桥流水,阴雨绵绵。
戴思恭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那冬雨连绵不断,像极了坠落的玉珠。那屋檐溅落的水滴敲打出青瓦的脆声,宛如不断跃动的音符。那打入窗里的细雨打湿了小老头的肩膀,可他怔怔出神的模样好似全然无所觉。
戴夫人推门进来,看着戴思恭那模样忍不住摇头,作势咳嗽了两声。
戴思恭猛地回头,看着他家夫人站在门口没好气地看着他,又感受着那冬雨阴冷的气息,忍不住笑了笑,“我穿的衣服够厚。”
确实,戴思恭现在没感觉到多冷。
戴夫人把端来的药汤搁置在桌面上,伸手点了点里屋,“还不快快去换掉。”
戴思恭冲着戴夫人讨好地笑了笑,那皱痕挤在一处又落成长久的温柔,他急急步入屋内换掉了衣物,而后等他漫步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戴夫人正低头看着桌面信件。
他们两人向来都不忌惮这个,戴夫人堪堪看完最后一行,抬眸看着戴思恭,“你便是因为子虚的事而忧愁?”
戴思恭踱步走到桌面前,端着那药汤一口饮尽,丝毫没有他徒弟那畏缩的模样。他搁置了药碗,言辞稍显淡漠地说道:“那小子当是让自己卷入了一个□□烦啊。”
戴夫人悠然笑着,“不过是拒绝了你让他寻个可心人的想法,许是子虚还没打算安定下来。又有何担心呢?”这怎么能算是□□烦?
戴思恭叹气,牵着夫人一并在软榻坐下来。
窗外的细雨依旧,湿润而冰冷的气息是绍兴习以为常的冬日。
戴思恭轻描淡写般地说道:“他被一个不得了的人看上了。”
戴夫人有点惊讶,话语因提到了子虚而显得有些慈爱:“你说不得了的人,难不成是那些宗室?”朱棣的长女已经出嫁了,戴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处去。
戴思恭含糊不清地应了,“算是吧。”
戴夫人横了他一眼,娇嗔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吧?那子虚是不喜欢?”说到最后她也有些担心起来,这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真的硬来……以子虚的脾性可不定乐意。
“唉……若是那位偏要勉强呢?”戴思恭幽幽地说道。
从何玉轩婉拒了戴思恭让他寻门亲事的打算后,戴思恭便越发有所感觉了。奈何有了当初何子虚重伤时的铺垫,戴思恭接受这件事还不算困难,可到底……这对子虚来说还是祸事。
不说世人对此的评价,何玉轩已然多少年没真正在意过一个东西,或是一个人。
何玉轩是慵懒的,温和的,浑不在意的。
可戴思恭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他漠然。
事实就是从何府灾祸后,除开戴家外,何玉轩从未松开戒备,从未试图再容纳任何一切能让他关切的人。
戴思恭一直在等待他打开心结,在他离京前,他曾以为这辈子许是等不到了……可后来他接到了何玉轩的来信,那小子总算是敢去面对他父母的坟墓。
戴思恭自然是欣慰的,他几乎以为他能看到何玉轩走出那阴影,成家立业的时候。
而今日的来信犹如当头棒喝,让戴思恭颇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的预感竟然成真了!
戴思恭握着夫人的手腕,他们的岁月渐长,如今再不是当初那富有活力的时候了。两人交握的手指皮肤斑驳,那皱起的纹路像是岁月的馈赠,这是无可避免的结局。
戴思恭幽幽叹息,这终究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何玉轩到底要做出什么选择了。
……
“哒——”
“啪啪——”
莺哥有点苦恼地看着马晗与何果至混战在一起,压着声音说道:“你们莫要吵醒了何大人!”
马晗别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才不……”还没说完就被何果至一个雪球袭击砸中了后脑勺,这冷意冷得入骨。马晗登时恶狠狠地扭过头去,对着笑嘻嘻的何果至异常不满,眨眼间又酣战在一起。
柳贯淡淡地说道:“随他们去吧,大人清醒了。”
莺哥急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原本留了一条缝的窗台不知什么时候推开了一半的距离,何玉轩正幽幽地趴在窗台下的软榻看他们。他小碎步踩着雪走过去,“大人被我们吵醒了?”
何玉轩似是困顿懵懂,还是有些迷茫的眼神慢慢地挪到了莺哥身上,怔然了少许后他摇头,莺哥就只能看到那后脑勺滚动了两下,趴在窗台上的何玉轩闷闷地说道:“……我想打雪仗。”
“那可不成。”莺哥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看着何玉轩那半睡不醒的模样有些好笑,“大人,您下午的药还没吃呢。”
何玉轩:!
这倒是个让他清醒的绝佳办法。
他懒懒地看着把窗外的风景以及莺哥背后那打斗的模样,声音闷闷的,“我想吃甜糕……”他的声音拖得又长又软,惹得莺哥忍不住矮身看着何玉轩的模样笑道:“大人,已经布置好了。”
除夕夜,何府还是另请了大厨来准备宴席,单单靠着莺哥的手艺,怕是要从白日准备到天黑。
何玉轩悠哉地混过了这一整日,睡到半下午的他筋骨都松懒了,靠在软榻上半心半意地看着杂书。耳边是马晗莺哥等人嬉笑的声音,虽然确实有点吵闹,可对何玉轩来说也算是调剂。
他闲闲地翻过下一页,低头浅笑,那慵懒闲暇的日子就好似重新回来般。
入夜后,何府里的人堪堪坐成一桌。
素日里何玉轩并不强求他们如何,不过这除夕夜是例外,他悠然看着那几个还有些拘谨的人,“总不能大过年的我一人吃饭?”
何果至似是不理解他们的纠结,越过了柳贯等人就坐下了,他笑着说道:“很多菜……”何果至卡词了一会儿,这些天习以为常的马晗下意识接了一句,“是丰盛。”
“丰盛,菜。”何果至补充。
盛寅看着何玉轩与那对面三人僵持的模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安静地在何玉轩身边坐下来无疑是又一颗压倒他们的石头。
这场面去年已经来过一回了,今年何玉轩的态度稍稍强硬了些,这才省去了去年的麻烦。
何玉轩的胃口不怎么样,勉强坐着吃了些,倒是那甜糕夹多了几筷子,因着怕积食没吃多,他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喝着热茶,让他们各自随意。
盛寅偶尔低声与何玉轩聊天,探讨些最近遇到的医案。
何玉轩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他虽然偶尔还是会在太医院轮夜班,可他这接触病人的次数还是少,这身边有个同行的聊聊也能增益不少。
就在他们聊得比较入神的时候,何果至猛地给自己灌了两杯酒,笑眯眯地说道:“我决定改。一个自己的,名字。”
他抬手给自己倒酒,那潇洒的模样看来酒量确实不错。何果至大口喝完杯中酒,而后笑着看着何玉轩,“你手短短,阿希斯好,听一点。”
马晗面无表情地改正,“你是对的。”
“你是对的。”阿希斯严肃重复了一遍。
“噗——”莺哥小小声地喷笑了。
虽然阿希斯的接受程度不比何果至高,可马晗不得不承认这名字到底还是比何果至好听了不少。改名完的阿希斯很高兴,拉着马晗拼酒,莺哥与柳贯还算低调,远远避开了那两人。
何玉轩在气氛正热的时候退了出来,站在门口昂头看着外头清朗月色,那落雪总算是消停了些。
没有了纷纷的雪花,这干净的庭院让何玉轩颇想踩上去。
他回头看着不知何时跟到他身后的柳贯,“我出去走走。”
“我陪大人去。”柳贯并未喝多少酒。
何玉轩随他去,敛着身上的狐皮大衣步入庭院,踩着那微微作响的雪地消失在府门后。
何玉轩很久不逛街了,他漫步走在街头,这些热闹的场面不知多久不曾看过,那笑闹声与许多颜色交杂在一处,渲染出一副炫目的除夕夜景图。
何玉轩跻身其中,就好似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身后的柳贯几乎悄然无声地跟着何玉轩,守着何大人不被他人打扰。
这般闹市场景,何玉轩擦身看到许多悬挂的花灯,他低笑着说道:“这时间怕是不对吧。”元宵花灯可还有得等。
如今会拿出来的花灯都不是绝顶的,敢留待那元宵节的灯盏才是无法挑剔的。
这是当初何父教他的小知识。
何玉轩漫步走到一处高楼,那应该是那旁边的酒楼搭起来的,灯火通明的彩楼煞是好看,其上的烛光无数,摇曳的灯火似是跃动着无人知的舞蹈。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人群越发多起来,这除夕夜是没有宵禁的,哪怕你热闹到了夜半凌晨,也是自由。
何玉轩在那彩楼的附近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包间,这些位置早早就预定出去了。何玉轩生生用钱砸下来一个位置,而后在包间里面躺平。
何玉轩平时很少关注自己的钱财,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还是昨日清点库房的时候方知道自己还算富裕。除开除夕给马晗他们压岁钱外,何玉轩兜里也揣了银票出来。
他向来少有能花钱的地盘,唯有几次在包间这件事上有些偏执,生砸钱也要砸出个位置来。不然单单只有大堂的位置,何玉轩定然是不愿意进来的。
人多嘴杂,且事多。
何玉轩随便点些东西,而他在这包间内踱步走了两圈后,他解开身上的狐皮大衣,侧躺在这屋里的软榻上。这软榻正巧安置在靠近彩楼的窗台下,他微微仰头就能看到那流光溢彩的画面。
这除夕夜总得是与亲朋好友一起聚会方才有意思,何玉轩愣愣看着天际弯弯的月牙,懒散地说道:“柳贯一直跟着我,难道不必归家吗?”
柳贯平静地说道:“我与马晗已经无父无母。”
何玉轩:“……哦。”
是孤儿啊。
何玉轩的眼皮半阖,那皎洁的月色并未被那彩楼的炫目夺去光彩,倾泻的银白光芒就好似流动的绸布,好似与盖在他身上的狐皮大衣有些相得益彰。
朦胧间,何玉轩的思绪有些乱飘,他轻柔地说道:“那便把何府当做家吧。”
屋内很安静,安静得好似柳贯也不在。
何玉轩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想睁眼看看,突地被身后那强硬的力道拥入怀中,那熟悉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呼吸声贴在何玉轩的耳根,敏感得他忍不住一颤。
“子虚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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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九十二本书
何玉轩那一瞬间不是惊悚,而是冒出一个玄之又玄的念头。
朱棣是在他身边安插了人吧……不然怎么有种定点刷人的感觉?
“您是怎么溜出来的?”何玉轩扭头,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似是有些担忧转头过去就刚好与人脸贴脸了。
帝王半蹲在软榻前,那漆黑幽深的眼眸好像涌动着些许焰火,他低头看着何玉轩的眼神极为醉人,微动的眼波勾缠着柔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何玉轩的碎发,“子虚以为呢?”
那漫不经心的嗓音透露着朱棣的不在意。
何玉轩微微挣动了两下,朱棣松开力道,他起身坐直了后,把半蹲着的帝王同样拉到软榻坐好,看着朱棣那他一句话他一个动作的模样忍不住微笑,“所以您出来有告诉宫里一声吗?”
他是怕了朱棣出来的时候谁都不说。
朱棣悠悠地颔首,“不必担心。”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何玉轩身上,语气平静地说道:“今日之筵席是太子负责。”
何玉轩低低笑出声来,“您怕是临走的时候才给他留下了话。”
帝王端得是理直气壮,“他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这太子的位置可坐不稳当。”何玉轩听着朱棣看似嫌弃,实则还是有些喜爱的语句,倒是给太子松了口气。
好在这些年,朱高炽给帝王留下的印象还是扭转过的。
“子虚这个时候想着太子的话,可不如想想如何回答刚才我的困惑……”朱棣幽幽地说道,那面容分明冷峻依旧,可是吐露出来的话语让何玉轩哭笑不得,这面上的表情与说话的语气那可谓截然不同。
何玉轩抿唇笑道:“万岁,他们几个在臣身边这些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自当是看重的。且都是您派来的人不是吗?”
他这话隐约有诱哄的意味,说出来后何玉轩也深感好笑,怎么有种在哄着幼童的错觉?
朱棣的大手握着何玉轩的手指,那根根纤长的手指落在帝王宽大的手心中很是单薄,朱棣剑眉蹙起,突地靠近了几分,何玉轩几乎能看清楚朱棣的眼睫毛,“你的声音含糊……吃过药了吗?”
何玉轩往后避了避,心痛了一下自己的腰,“吃了,比早上好些了。”这话说完,何玉轩不等朱棣反问,便紧跟着说道:“您既然都出来了,要不同臣喝几杯?”
他状似不经意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随意地指了指那不远处摆放好的菜肴。何玉轩的眼神在屋内看了一圈,暗叹了口气:果然连柳贯都被清出去了。
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何玉轩装作看不到朱棣那刺探般的视线,扯着帝王的袖子往那宴席走,身负高强武艺的帝王就这么被何玉轩轻轻松松拉起来了。
何玉轩向来少在外面吃食,这家店他也仅仅是随意让小二上了些招牌菜,那热腾腾的各式菜肴摆满了整张桌子。他看着这些各有特色的菜色,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奇葩的问题:“万岁,您在宫里可曾看过银针试毒?”
朱棣听着何玉轩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倒也跟着他一起想了想,“确实没有,不过子虚为何问这个问题?”
何玉轩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些羞赧:“看杂书……”他说完后速速转移话题,“不过这确实是没有道理。银针能试出来□□的毒性,可若是用银针去戳蛋黄,同样能得到这个银针变黑这相似的结论。臣好奇这□□与蛋黄之间有什么联系……”
朱棣留意到,何玉轩一旦说起来自己最初的本职,那话匣子就好似被打开了一般,这是他以往在公务上并未表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