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颇为担忧地回头看着身后紧闭的房门,如果何尚书一如既往都把那些事当做是平常忽略过去的话,或许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懊恼地敲了敲额头,抬脚往外走,那郁郁沉沉的模样很是低落,“说到底,我也不敢直接提起……”
屋内。
暖意微醺,香气袅袅。
何玉轩顺着气味看过去,发现今日小吏似是点燃了香炉,这味道该是……能安神平静……他低头看着火柴小人,片刻后把纸张给揉皱丢到炭盆里面,漫不经意地说道:“原来传闻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他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开春后的天气还是有些冷意,屋内的炭盆还是燃着炭火,何玉轩对外出依旧没太大的兴趣……不过今日倒是可以找一找徐玮辰聊聊。
端看除夕夜的对话,徐玮辰看来知道不少消息呢。
远在户部的徐玮辰狠狠打了个喷嚏,总觉得有点背后发凉,他揉了揉鼻子看着堆积如山需要处理的事物,头疼得要死,“看来今夜还是去找子虚放松放松……”
——特指敞开一切聊八卦。
东宫。
太子妃张氏的身孕已有七月,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是她还是时常在宫女的搀扶下在宫里走走。御医特地叮嘱过,让太子妃还是要时常锻炼,莫要久坐久卧,避免在分娩关头难以产子。
太子在下朝后急匆匆地出现在张氏的寝宫,许是第一次做父亲,朱高炽每日总是会来探望张氏,甚至在太子妃给他安排了侍寝的人后,他还是常常会来太子妃这里坐坐。
张氏深知入了宫廷后,这种事不可避免,然太子的关切还是让太子妃颇为受用。
太子与太子妃的感情深厚,连带着东宫的气氛也非常和谐,两个侍妾虽然服侍太子,却从未僭越,一切以太子妃的需求为要。
“今日他动了两下,把嬷嬷都吓坏了。”张氏笑眯眯地说道,在经历了怀孕后,她的神态面容更为温润亲和,说话的时候都是温温柔柔很是亲切,“殿下要是忙碌的话,不必每日都过来,听说最近一直还在忙着兵务。”
太子并不避讳把朝廷的事情告诉太子妃,张氏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虽然身处宫闱,往往在某些事情上却能提出很好的点子。朱高炽不仅把张氏当做妃子,更是能并肩荣辱的伴侣去敬重。
“不过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事情都由兵部在接受。”金忠是稳稳的太.子党,因为这些事情交给金忠去办,朱高炽很放心。
张氏舒了口气,温和地笑道:“这便好了。”她手里还在勾着小娃娃的衣裳,那针线翻飞的手法很是娴熟,她端坐在舒适的软垫包围中,“不过这两日吴惠妃似乎很是低沉,今晨似是情绪不稳,还在聚会中发了脾气。”
太子妃并不忌惮告诉太子这些家长里短,不过是各人的不同部分,既然太子愿意分享他烦恼的事情,那太子妃同样不在意隐瞒自己的生活痕迹,“听说后宫与前朝加紧了戒备,有几位娘娘在苦恼无法与家中的人时常交流……”
朱高炽若有所思地说道:“自打除夕前后就加强了吧。”他身为太子自然是留在宫廷里,可东宫虽然与后宫接壤,可朱高炽出入还是极为简单,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是少有关注的了。
张氏用小剪子剪断线头,颔首说道:“确实是这样,听说后宫曾谣传父皇在乾清宫金屋藏娇,那些时日还惹得娘娘们很是不安呢。”
若是日子一直如此也就算了,可若是突然有什么要紧的人冒了头,岂不是说明这潭死水要被打破?
打破后是如何,是她们不想承担的。
朱高炽失笑道:“父皇怎么可能金屋藏娇,那几日的人是何尚书。父皇一贯看重他,在何尚书劳累晕倒后才让他留宿乾清宫休养。”
张氏低眉笑着,温婉的模样很是可亲,“是呀,何尚书是个很好的人,父皇会看重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太子妃似乎对何尚书很了解?”朱高炽有些惊讶,张氏在入宫前后应当是不可能见过何玉轩才是。
太子妃敛眉笑道:“妾身不是曾告诉殿下,在储秀宫的时候曾经遇到过陷害?当时储秀宫的宫女以为妾身是患病在身,便去太医院求了当时还是吏目的何尚书来帮妾身医治。”
朱高炽含笑点头,“原来当时便是他,子虚的医术是相当不错。”太子的身体直到如今还是何玉轩一直在帮他调养,随着时日渐久,朱高炽日渐感觉到当初在陪都遇到何子虚还真是一件幸事。
“不过最近的坊间传闻,殿下听说过吗?”张氏举着毛团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个红彤彤的颜色,“似乎是在说万岁好男色……”
“咳咳咳咳咳……”
朱高炽毫无防备听到这句话,顿时把茶水都呛出来了,整个人闷咳不已,猛地捶了两下胸口,这才压制住那翻滚而来的狂咳嗽的欲.望。这一出把太子妃吓了一跳,卷好的毛团滚落床铺,她往前凑了凑扶住朱高炽,担忧地说道:“殿下,您没事吧?”
太子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传闻?”
张氏惊讶地说道:“是我母亲入宫后告知我的,似乎这些时日甚嚣尘上,反倒让人以为是假的。”
朱高炽摩挲着下颚,如果是这样的传闻,不至于没有人和他禀报才是……等等,太子回忆起除夕前夜似乎曾听到这个说法,但是当时似乎喝醉了,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父皇如果好男色的话,就不会有我与二弟三弟了……”朱高炽摇头说道,这说了一半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顿住,“……不过若是父皇有兴趣的话,那又有何妨?”
朱高炽叹息,扶着太子妃做回原来的位置,“是男又如何,是女又如何,喜欢这种东西是难以形容的。”
张氏眼睛有些亮晶晶,“太子殿下说得对,其实一开始确实感觉有些奇怪。毕竟朝廷中,最能接近父皇的便是何尚书吧,虽然曾有耳闻男子间的事情,但若是落在切实中还是有些晃神,不过听过殿下这般说后,妾身才发觉原本的看法狭隘了。摒除掉传宗接代的看法,其实喜欢与否,是难以控制的。不过哈哈哈哈……总感觉太子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奇妙呢。”
太子低头看着太子妃张氏温柔的笑容,“那也是,我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从太子妃的身后抱住她,搂着张氏笑眯眯地说道。
张氏的面容微红,一瞬间东宫都宛如安静了下来。
……
“你说什么?”
徐玮辰一脸诧异地看着何玉轩,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两三眼后,才不耐烦地说道:“真是可气,除夕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你很关键吗?结果你完全不当一回事,现在才想到来问我?”
何玉轩抬手喝酒,又抬脚踹了徐玮辰一下,“别装了,我看到你偷笑了。”
徐玮辰抹掉了那张嘲笑脸,笑嘻嘻地看着何玉轩,“你说得没错,子虚主动找我我当然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模样瞬间就得意洋洋了。
何玉轩无奈地摇头:“我原本以为坊间传闻是关于万岁与我的议论,所以并不当做一回事。可今日发现这传闻好似只落在万岁身上?”他给徐玮辰斟酒,“这听起来就有些严重了。”
徐玮辰:“……你不觉得,前者更为严重吗?”
如果单单只有万岁的传闻的话,那顶多只能算上小道消息好吗?!谁会真的相信帝王有龙阳断袖的癖好?就算是真的,又有谁敢真的去找帝王求证?
如今朝廷已立太子,朝臣就算纠结万岁膝下的子嗣单薄,可木已成舟,这子嗣问题已经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何玉轩抬手随意地和徐玮辰碰杯,然后仰头喝了个痛快。
徐玮辰:“在那件事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其实是不是……很喜欢喝酒?”
何玉轩:!
徐玮辰摩挲着下颚看何玉轩的端着酒樽异常熟练的姿态震惊说道:“我就知道,你之前还说你要戒酒,这话你都说了多少年了还喝!”
何玉轩抱着酒樽慢吞吞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徐玮辰说道:“当然是美酒才喜欢。”
徐玮辰的视线如同刀子一般扎在何玉轩的后背,“是哦,你说得不错,真是不知道子虚家里的好酒怎么那么好喝,你是不是把全副身家都花在购置美酒上了?”
陈年酒酿可不是随意就能买到的东西。
何玉轩看着酒樽里清澈的酒液,慢慢地说道:“大概吧……不过我没买过。这些是当初万岁送来的。”
徐玮辰:?
“什么?”
何玉轩抿了一口酒酿,“当初运来了三车吧,基本都是各色的酒酿,你要是想去酒窖的话,让莺哥带你去就可以了。”
“你太懒了。”徐玮辰下意识吐糟,随即反应过来,“你刚刚说……‘送’?”
※※※※※※※※※※※※※※※※※※※※
四千四更新get√
补昨天的更新
第120章一百二十本书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赏赐……吧?
何玉轩微愣,那当然是朱棣出宫微服私访到何府时带过来的……要说赏赐的话,这不年不节无公文也不算……
“啊,我知道为什么了。”徐玮辰突然打断何玉轩的思绪:“你不是在问我坊间传闻的事情吗?
“你说得没错,这传闻其实与你无关,大多都是在谣传万岁喜好男色,这才逐次推拒了选秀云云。但是后来会牵扯到子虚,便是因为子虚这个态度吧。”
何玉轩:?态度?
徐玮辰认真说道:“子虚很少掺和不属于自己的事情吧。所以你其实从来都不在意,其实万岁对你可以说是很荣宠的。”
何玉轩:“……不必把我当成白痴,至少这点我是知道的。”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徐玮辰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罢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起初这只是关于一则随意胡言的传闻,后来引申到了何玉轩身上后才有了继续传播的可能,毕竟一个有指向性的讨论八卦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好男色更容易引起争议。
“如果只是简单的传闻,不必到你们每个人都来提点我的地步吧。”何玉轩默默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徐玮辰一边嚷嚷着让何玉轩少喝酒,一边悄悄给自己也倒了,“‘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何玉轩:“刘世。”
“工部右侍郎?”徐玮辰对人名记得很清楚,他揉着后脑勺说道:“我提点你是因为你已经被言官给盯上了。毕竟你还未娶妻吧?”正好碰到这个传闻,何玉轩又是孤身一人,确实容易让人多想。
何玉轩:“你不也是?”
徐玮辰嘿嘿笑道:“可是我在朝廷中又不是什么惹人注目的角色。”
何玉轩翻了个白眼,目前户部就徐玮辰一人支撑着,还敢说自己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大概是希望你不要卷进去吧。”徐玮辰低头看着杯盏,忽而正色地说道:“这对万岁来说顶多就是个点缀,落在史官笔下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故事。可一个故事开端经过结尾总是需要一个落幕,落幕后又如何呢?
“子虚不在意声名,甚至从来都不曾去刻意留意过,大概有人诋毁你是万岁的禁.脔都不会在意的地步,要是让谣传更为严重该当如何?”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何子虚在刘世心中如风月一般清朗,又怎能想象那画面?
徐玮辰眨了眨眼,对那刘世的印象还是有些的,那位工部右侍郎对何玉轩可是敬仰得紧。
何玉轩叹息着往后靠,浑不在意地让衣襟拖地,背后硬邦邦的树干让何玉轩的背部有点刺痛,“我究竟是如何慵懒,才能让你们一个两个都操心过度?这本就无需担忧,毕竟其中牵扯到万岁,严重的话锦衣卫自会处理的。”
徐玮辰挑着花生吃,“我倒是希望锦衣卫能出动,如果能把源头扼杀就更好了。”这还是徐玮辰参与过最不喜欢的一个八卦。
何玉轩看着徐玮辰这模样,突然闷笑起来,“你这模样就好像那种听到有事就乐颠颠去围观,围观到一半发现出事是自家的人……”
徐玮辰挤眉弄眼,耸肩说道:“这不是正好?说明我可是把你当我兄弟。”
“不必了,你家那位会不高兴。”何玉轩淡定地拒绝了徐玮辰结拜兄弟的打算。
“……他比我还喜欢你呢。”徐玮辰愤愤不平地干完一杯酒,“你这家伙有什么好?我不是更有男子气概吗?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声音……你那把声音软绵绵的……”
何玉轩:“滚。”
……
北镇抚司。
纪纲神情严肃,那赫然杀意让底下站着的千户百旗后背发凉,生怕下个该死的人就是他。
就在大堂的中央,血迹斑驳蜿蜒,宛如刚刚才在这里杖杀了人。
“谁阻止的?”纪纲冰冷地发问。
一千户出列说道:“这其中似乎牵扯到了郑大监,只得带回来一个。”
纪纲淡淡看了他一眼,谅他也不敢欺骗。
这件事竟然与郑和有关?
郑和的意志就是万岁的意志,他是不可能自己出手做些什么的,除非万岁的命令……莫非这件事便是因此而……等等这和何尚书又有什么关系……原来如此……
纪纲沉默的时候,大堂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等他总算把头绪给理清楚的时候,大堂里面的人早就是一副即将升天的模样。纪纲不满地咳嗽了几声,自认为还是比较温和的了,“谁负责盯着何尚书的,最近的情况如何?”
“何尚书身边的暗卫太过,下属的人不敢太过靠近。端看何府的情况,柳贯此人负责着大部分的对外事务,马晗似是较为冲动马虎,常是留守何府的人选。何府构成人数很少,何尚书几乎不爱……”那千户絮絮叨叨说完后,纪纲只得出两个印象。
帝王是真的看重何玉轩;以及这位是真的够懒。
“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人力只得出这个结论,自行去领罚三十棍。”纪纲抬手就是一副滚滚滚的模样。
纪纲是真的好奇啊,好奇到他分出了一部分的人马去负责盯梢何玉轩,可现在看来还不如把人马都调出来分散在他处,都好过在这里白费功夫。
“指挥使。”门外匆匆来了个锦衣卫,在越过了几位千户后俯身在纪纲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纪纲的眼睛越来越亮,神情却越来越冷,“暂且把人压着。”
他玩味儿地笑起来,这还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东西。
……
徐玮辰离开后,喝得微醺的何玉轩简单沐浴后,就滚落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看书。初春还是有些冷意,莺哥给何玉轩的被窝塞了个暖手炉,把被窝烘得异常温暖,让何玉轩躺下后就压根不想起了。
若是今日小黑屋还没恢复的话,难不成那惩罚还真的得继续?
何玉轩的手指掀开下一页,心里摇了摇头,那短期内肯定是不能再自主选择了。毕竟那奖品虽好,可是惩罚同样是麻烦啊。
上次何玉轩在惩罚结束后抽中的奖励不好也不坏,是一个替身娃娃,说是可以承受一次致命的攻击。何玉轩想了想就把这个娃娃绑定在朱棣身上了,气得小黑屋跳脚……虽然小黑屋也没有脚。
【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毕竟朱棣的历史脉络都有迹可循,可唯有您的脉络还是漂浮不定,唯有您现在所走的每一条路,才算板上钉钉的历史啊,这如何能够……】
“这不是正好吗?”何玉轩懒散地笑着,“所谓一切都是既定,那岂不是很无趣?”生死这种问题,离何玉轩已经足够遥远了,而朱棣可还有北征的想法依然不曾断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