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对视一眼,挥着棍子冲过去。
从十岁那年开始挨打,到现在,已经有六年。
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从痛意中醒来,到处都是弥漫的血腥味。
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刚开始,江侵只是忍着。
后来,他学会了格挡,保护自己不被打死。
他浑身的硬骨头和满身的拳脚,都是在这近一千个日日夜夜的血里浸泡出来的。
泡的坚韧凌厉。
远非眼前这些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霸凌所得来的花拳绣腿所能比的。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闪开挥过来的棍子,再顺势拽走其中一根,借势打在了其他两人身上。
带着惯性的力度打在后背。
两个男人酿跄一下,先后趴在地面。
江侵手不停,甚至不给几人反应的机会,拿着棍子,就劈头盖脸的抽下去。
棍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
单方面被殴打了半天后,几人终于醒悟过来,这个样子,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开始分了不同的角度,见缝插针。
暗淡的光线下,奕舒看到有棍子自江侵脑后落下。
她不敢过来,只惊呼一声:“江侵,小心。”
但还是晚了,江侵被分了心,连着挨了好几下。
察觉有粘稠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终于发了狠,没有耐心再陪着几人玩。
于是,前后不过二十分钟,贺明扬连同跟过来的三人都趴在了地上。
江侵扔了手里的棍子,将看过奕舒那三人的眼睛砸的开始流血,在他们的求饶声里,才收了手。
然后,他一步一步走到贺明扬面前。
贺明扬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声音,他脸色煞白的抱着肚子,拖着一条断掉的腿,拼命的,往后退。
可后面,是堵墙。
是死路。
根本逃不脱。
退无可退。
也许,从今天走进这里,就没有退出去的可能了。
贺明扬绝望的靠在墙上,像条没了尊严的狗,嘴里喘着粗气,不断的摇尾求饶:“对不起,江侵,我不敢了,你饶了我吧,只要你饶了我,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江侵,求求你……”
“求我?”江侵露出个笑,那笑却没有温度,在朦胧的天光下显得甚至有几分森然。
他就这么笑着,一步一步,走到了贺明扬面前,然后抬脚,踩住了贺明扬无力瘫在地面的手。
那只手,曾扣过她的手腕。
那只手,曾撕过她的衣服。
他回想着那一幕一幕,脚下用了力,来回反复的碾。
骨头像是要被生生碾碎。
贺明扬痛苦的嚎叫,也知晓江侵今晚不会再绕过他。
他痛极,也恨极,开始失去理智,破口大骂起来:“江侵,我草你妈的……”
不过下一秒,他就骂不出来了。
江侵踩着他的手缓缓蹲在了他面前,然后,用手指扣住了他的下巴:“她说,你差点亲了她。”
那手指上的凉意像是要侵入骨缝。
让贺明扬的理智又回来几分,他忍着痛意辩驳:“她也说了,是差点……”
“你以为……”闻言,江侵古怪的耻笑一声,低下头来,盯住他的眼睛:“只是差点,就没事了吗?”
“如果我再晚来几分钟,差点,是不是就会成真……”
成真两字落下的一瞬,在贺明扬恐惧到极致的视线里,江侵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用力一扯。
“咔”的一声后,贺明扬的下巴,错位脱了臼。
痛意让贺明扬天灵盖都发了麻,可偏偏连痛都喊不出来,他嘴巴合不上,眼泪落下的同时,口水顺着唇角流下来。
可仅仅是这个样子,根本不够。
奕舒承受的,用他一条命来赔都不够。
江侵盯着那张脸,想起那些那没看到但已经可能出现过的画面,眼睛就染上一层猩红。
他的拳头开始一下一下的往下砸,用力的,密密的。
像是落下的雨点。
贺明扬的脸慢慢变得血迹斑斑,呼吸也开始减弱。
等奕舒从这场打斗中彻底回神的时候,墙那边的贺明扬,看着几乎都要没气了。
哪怕是害怕至极,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她才终于把眼前的人,和别人嘴里的那个打起架来像是疯了一样的江侵,联系起来。
看着那边近乎癫狂的人,奕舒心头猛地发颤。
咬了咬下唇,才压下心头的害怕,大步跑过去。
她半跪在江侵身边,抖着手抓住他的袖口:“江侵,别打了,江侵,你清醒一点……”
那道带了哭腔的声音和那只溅了血迹的手,终于让江侵如梦初醒。
他停下手,想帮她擦擦脸颊的泪,在看到她稍稍后退的动作时,才意识到,他这幅模样,吓着她了。
江侵沾满血迹的手垂下去,缓缓的站起身来,后退几步,这才哑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仇帮你报了,我先走了。”
见他走开,躺在地上装死的其他三人才忍着痛慢慢爬起来,拖着几乎没了半条命的贺明扬离开小巷。
奕舒身上裹着江侵宽大的校服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江侵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她才捏了捏垂下来的校服袖口,捡起地面的书包和校服,一路追过去。
“江侵——”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
江侵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
他只想着帮她报仇,却忘了,他那个样子,她也会害怕。
他垂眸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直至,身边的脚步声停下,一只小手伸过来,拽住了他的手:“江侵,你受伤了,我们去医院。”
一股温热钻进掌心。
像是将他从地狱带回人间。
第33章青梅
安静中,忽然有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来自奕舒包里。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松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江侵你等我一下。”
手里屏幕上显示的是秦柔来电。
奕舒接通,那端就传来秦柔担忧的声音:“舒舒,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爸爸妈妈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也不接。”
熟悉的声音让奕舒鼻子一下就发了酸,但她还有事得解决,暂时还不能回去。
奕舒压下翻涌的情绪:“妈妈我没事,我陪同学去个地方,晚点回去。”
又嘱咐了她几句,那边才挂了电话。
奕舒吐出一口气,脸颊都发了红,她实在不习惯撒谎。
江侵垂眸看着她:“你妈妈?”
“嗯。”
“走吧,我送你回家。”
“先不回家。”奕舒抱着书包盯着江侵的模样缓缓摇了摇头:“我们先去一趟医院。”
他那个样子,里面白色的半袖领口都被血渍浸湿。
她怎么放心就这么走掉。
“你先回家,我自己去。”
“你骗我。”奕舒看着他,格外坚定:“你上次就这样。”
莫名被揭穿,江侵也不知该怎么辩驳,半天,他只是干巴巴的挤出一句:“我没事,你家里会担心。”
“怎么会没事……”说着,奕舒声音就哽了一下。
他先前额角的伤都没好,现在又添了新的。
一层叠着一层,分不清新旧。
看着都疼的要命。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他受伤。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就又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可江侵实在不想这么晚了她还陪着他往医院跑。
她该早早回家。
他知道,她今天吓着了,很疲惫,需要好好休息。
半晌,江侵想起住宿区内的那家小诊所。
“别哭,我答应你去看病,这附近,有家诊所。”
奕舒这才吸了吸鼻子,点头:“好。”
食品厂宿舍小区没有路灯,只有微弱的月光。
两人踏着月光,一路去了小诊所。
去的时候,小诊所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正在打电话。
两人没出声打扰,等他结束那通电话,才开口:“麻烦,可以帮忙看一下吗?”
男医生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摆了摆手:“去别的地方吧,我家里有点事,要关门了。”
“医生,他这个伤口还在流血,你就抽空帮他看看吧。”
本来家里淋浴坏了催着回去,但男医生扫了一眼江侵的伤口,又看了看眼前跟自家姑娘差不多大祈求的看着他的小姑娘。
几秒,他叹一口气:“算了,过来吧。”
“谢谢医生!”
江侵走到里面的一张床上坐下。
他额角和后颈各挨了一棍,后颈的还好,只是红肿了,额角的却还在往出渗血。
破了条口子,得缝合。
男医生检查一下,很快拿了东西出来,上手。
这小诊所在这里开了十几年,技术还算不错。
男医生动作熟练的处理伤口。
刚刚处理好额角的,还未看别处的,电话就又打了进来,男医生手里拿着工具,索性开了公放。
下一秒,一道暴躁的女声隔着听筒传来:“刘侯柱,你再不回来这个家就他妈淹了!”
除却女声,那边隐约还传来哗哗的水声。
男医生面色尴尬了一下,挂断了电话,看向两人:“你们也听到,我家里是真不行了,这大伤口我已经处理差不多了,这样,我给你拿几样药膏还有棉签,回家照着说明书自己抹一下啊。”
刚刚那动静江侵和奕舒都听到了,知道事发紧急,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男医生很快装了一堆东西出来。
江侵结了帐。
男医生锁上门,两人出了小诊所,往玫瑰苑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奕舒忽然想到一件事。
江侵家里只有一个醉酒的父亲,怎么帮他上药?
他自己又看不到后颈的那处伤。
路灯下,她脚步一顿,扫了扫四周。
恰好,不远处,一棵梧桐树下,有一条长椅。
她带着江侵走过去,然后看向他:“坐下。”
“???”
“你坐这儿,我帮你上下药,要不然,你自己不好上。”
江侵顿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奕舒已经扯了他衣袖,将他拽过去,然后按在了长椅上。
刚刚小巷里嚣张的不行的人,这会儿乖的只金毛一样。
奕舒从他手里接过药,看了看说明,然后回忆着秦柔常日里上药的样子,开始给江侵上药。
先是处理后颈的伤口。
江侵身形高大,奕舒站着给他处理。
她的发丝不知什么时候垂落下来,落在他脸边。
又黑又软。
察觉着她轻柔的动作,江侵眼底眸光流转,忽然开了口:“你不怕我了吗?”
奕舒愣了一下,才想起小巷里,他手伸过来,她后退的动作。
当时是害怕的。
她平时所见的江侵再冷,也不是那个样子。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江侵。
他像是失了理智,把人往死了揍,他凑过来的时候,两只手都是血。
可现在……
奕舒盯着他的后颈,那是他为了帮她报仇留下的。
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怕了,刚开始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奕舒顿了几秒:“我知道,不管怎样,你都不会伤害我。”
江侵沉默。
只有她。
这个世界只有她。
在见过这样的他之后,还愿意,靠近他。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江侵想。
不管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都值了。
处理完后颈的,就是前面的了。
奕舒依旧没有坐下,她微微弯下腰,盯住江侵脸上的伤,继续处理。
打斗时,他脸颊也被捶了两拳,有一拳还在唇角。
奕舒拿了棉签,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嘴里还轻声讲话:“如果我下手重了,你就说啊。”
她太过专注,根本没察觉自己离的有多近。
近到,他能看清她每一根垂下来的睫毛,卷翘浓密,镀上月光,温柔至极。
近到,他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香甜。
近到,她讲话时,热气扑在他面上,呼吸纠缠。
近到,他好像再凑近几分,就能够到她微翘的唇瓣。
这滋味,像是有只虫子钻进体内,在血液里游动。
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刚刚那两棍子下来他都觉得没什么,这一刻,却觉得像是要死了。
不知什么时候,体温就突然升高,连呼吸,都变得粗重。
奕舒听着越来越重呼吸声,顿了下手:“我弄疼你了?”
江侵垂下眼,不敢看她,声音哑的像是含了沙:“没事。”
奕舒盯着他的隐忍的模样看两眼,以为他真的是痛了不行,安静的想了两秒,她眨了眨眼,凑到他唇边。
一股柔软的风掠过唇角的同时俟,江侵听到她细软的安慰:“吹吹就不痛了。”
他喉结上下滚了两下,手指紧紧扣在了腿上。
操。
她是想要他命。
过了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奕舒才放下有些困的手:“好了。”
她把所有的药装起来:“走吧。”
江侵沉默的站起身来,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家,走出几步,浑身才没那么僵硬。
距离并不远。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到了奕舒家楼下。
奕舒盯着他脸上的伤口:“回家以后这两天都要好好上药,够不上就微信跟我讲。”
“好。”
“还有你的校服。”
江侵接过,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说完,一阵安静。
两人都没再开口。
直到,江侵不知道说什么,准备转身离开。
眼前的人忽然才又开了口:“江侵,你记不记得,之前学校的处分?”
“记得。”
“那如果这件事情败露,你怎么办啊?”
看着他的那小脸上,有担心,有愧疚。
江侵什么都不怕。
他轻声安慰她:“没事,最多,就是转学,在哪里,都没关系的。”
“可是……”我不想你走。
未说完的话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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