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秦柔遮下眼底的慌乱,轻轻摇了摇头:“只是肠胃有些不舒服而已,吃点药就好了。”
不知怎么,听到这话时,隐约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蔓延。
几年前,江侵总是受伤,还试图隐藏,那之后,奕舒就对血腥味格外敏感。
所以,为什么,这里会有血腥味……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秦柔:“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就像当初,江侵瞒着她。
秦柔愣了下,才道:“没事,扶我起来,我休息会儿就好了。”
奕舒伸手去扶她,秦柔腿却软了下,打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刚扔进去的纸团滚出来。
因为时间的推移,里面的血迹,有几缕隐约洇了出来。
那纸团,就在奕舒脚跟前。
奕舒手一僵,几秒,才抖着拿过那个纸团,展开。
里面,赫然是鲜红的血迹。
很久没有掉过的眼泪,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奕舒抬眸盯住秦柔:“妈妈,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秦柔怔愣在原地。
半晌,奕舒狠狠擦了一把泪,扶起秦柔:“走,去医院,现在就去。”
“舒舒……”秦柔喊了她一声。
奕舒回头。
“妈妈查过了,是肝癌。”顿了几秒,秦柔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又补充:“只是早期。”
“为什么,不跟我说?”
“舒舒……”
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夜晚,煎熬又漫长。
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
总是哭着睡着,又在梦里哭着醒来,然后坐在床上,看窗外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怨恨,遗憾,难过……
到最后,却只剩下满腔的无能无力。
可依然,要走下去。
清早,奕舒用冰块消过眼睛的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带着秦柔去办了住院手续。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回国
第74章青梅
这一年来,或许是心情沉重的原因,又或者是迟迟没能加紧治疗的原因,秦柔的病情恶化的很快。
奕舒跟医生交涉过,在没有合适配型的情况下,必须得进行住院化疗了。
从主治医生办公室出来,奕舒看向秦柔,眼睛发着红,眼神却也成熟坚韧:“妈妈,辞职吧,专心治疗。”
“可是……”
奕舒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担心住院化疗会花掉大笔的钱,担心她公司医院两头跑会太累……
但这些,都不重要。
“没有可是。”奕舒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抱住秦柔:“妈妈,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秦柔彻底辞掉了工作,开始时住院化疗。
奕舒也开始愈发的忙碌,公司医院两头跑。
可尽管这样,一切还是不能如愿。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年底的时候,秦柔的情况,愈发的糟糕。
连除夕,都是在医院过的。
奕舒坐在床头,手里端着在家包好的饺子,一个一个喂给秦柔,只吃了三个,秦柔都吃不下了,没什么力气的躺了回去。
窗外的月亮象一层薄薄的剪纸,白霜一般的月色透过窗帘洒进来。
奕舒放下碗,盯着病床上的人。
秦柔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累极。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她就老的不成样子,头发掉了大半,脸颊的皱纹一条一条钻出来。
连这样睡着,眉间都紧紧皱着。
奕舒知道,她在隐忍着痛意。
她不敢想,那有多痛。
安静的病房,气氛压抑沉闷。
待了一会儿,奕舒就再也受不了。
她离开病房,轻轻带上门,然后在长椅的旁边蹲下来。
脸刚刚埋进臂弯,眼泪就刷的一下子流下来。
密密麻麻的痛意间,她忽然想起好些年前的一件事。
似乎也是除夕。
江侵给她买了烟花,她在凌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找他。
烟花燃尽的时候,她问他,以后一切都会顺利吗?
江侵说,会的。
可如今,她跟他分开八年,奕明诚入狱然后在狱中自杀,秦柔肝癌晚期连配型都找不到。
都是假的。
当初她的愿望,一个都没能实现。
人生有的时候,真是,残忍至极。
几个月过去,夏天来临的时候,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型。
秦柔的心血像是被耗尽,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有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而奕舒,无能为力。
最近她愈发的觉得吃力,不管是工作,还是秦柔的身体,又或是高昂的住院费和化疗费。
又是一次漫长的批评。
眼前的人不停的质问她最近是怎么回事,而奕舒只能不停的低头认错。
终于,半个小时后,男人像是终于泄气,冷着一张脸离开。
奕舒弓着背掌心撑在桌面,低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脸,离开公司。
顺路买了粥。
最后车子在医院停下。
奕舒拿着粥上楼。
推开病房的门时,里面依旧没什么变化,浓重的消毒水味夹杂着血腥味,而秦柔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唇苍白的没有一丝颜色。
只唇角,残余了一点血迹。
应该是刚刚,又呕血了。
喉间有点酸涩。
奕舒压了一下,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走过去,在床前坐下:“对不起啊妈妈,我来的有点晚了。”
秦柔听到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看向奕舒。
也不过才26岁,她的脸上,就没了朝气和蓬勃。
满脸,都是极力掩藏,却藏不住的疲惫。
这些日子,她应该很累吧。
好几次,秦柔从痛意中醒来,都能听到有人在外面压着声音哭。
明明,从前是那么爱笑那么明朗的人。
心口像是被刀一下一下滑过,比身体的痛意,还让她难受。
秦柔眼神闪了闪,压下那点心疼。
沉默着,吃了奕舒喂过来的粥。
奕舒帮她擦了擦嘴,就要起身去端温水,帮她擦身子。
秦柔却按住她的手:“舒舒,妈妈,有话跟你说。”
奕舒愣了一下,没再动,在病床前坐下来。
秦柔安静几秒,才轻声说:“舒舒,我们回国吧。”
回国的话,住院费和化疗费都会比这边少一点,奕舒也能轻松一点。
而且,这些年,她一直想回国。
她都知道。
她好几次,见奕舒买了回国的票,最后却又悄悄扔进了垃圾桶。
她是过来人,当年离开的时候,看到出现在机场的江侵,就懂了。
奕舒什么都不说,这些年身边也没别的人,也许,她一直想回去。
她没什么能为她做的,只想帮她完成,这最后一个愿望。
奕舒没料到秦柔会突然说起这个,她愣了好久,才呐呐道:“怎么,忽然想回国?”
“想家了,这些年漂泊在外,终究没什么归属感。”秦柔咳嗽了两声,缓了下,才继续道:“那件事已经过去八年了,国内,应该安全了。”
奕舒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静中,就又听秦柔开口:“而且,妈妈也许,没多少时间了。”
所有纷乱的思绪都被打断。
下一秒,奕舒就红了眼角:“妈妈,你在说什么……”
“我的身体,我知道。”大概是说了太多话,秦柔看起来愈发的无力,连声音,都低的几乎要听不见:“我不想死在异国他乡。”
“所以,我们回国吧。”
“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不过是一天的飞机,我可以的。”
说到最后,奕舒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我要睡会儿了。”秦柔有些吃力的像是从前那样摸了摸奕舒的脑袋:“你这几天抽空辞职,然后收拾一下,把机票订了吧。”
说完,没给奕舒再说什么的机会,秦柔重新躺下去,闭上眼。
奕舒看着窗外,这一瞬,心头百感交集。
期待,难过,紧张,又有一点,害怕。
八年,太久了。
最后,奕舒还是选择了辞职。
她花了一周的时间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带秦柔回国。
不知是不是要回去的原因,秦柔的身体居然难得的好了些。
飞机上,一路都没出什么岔子。
十几个小时后,齐城的机场,她们平稳落地。
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扶着秦柔,奕舒走出大厅。
八年,好像一切都没变,但又好像,又都变了。
不过总归是,回来了。
虽然有些近乡情怯。
虽然有些前路未卜。
但还是,回来了。
秦柔的身体受不了太冷的夜,奕舒没有感慨太久,很快去路边打车。
酒店是提前订好的,报了地址就很顺利的入住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奕舒嘱咐秦柔吃了药,就睡下了。
这一夜奕舒再次梦到了八年前。
明明,总共在这里生活了也不过两年,梦里的事情,却比人生中任何一个阶段,都要更加的清晰,丰富。
以至于醒来时,奕舒坐在床上,恍惚了好半天才回神。
秦柔还睡着,应该是太累了。
奕舒也没喊醒她,洗漱后,就出了门,直奔玫瑰苑小区。
那栋公寓,他们住了两年。
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如果可以,奕舒想重新买回来。
也算是,秦柔病重中的,一点慰藉。
不过当车子停在门口,看着那个还未拆的熟悉老旧小区,几乎在一瞬间,奕舒僵在那里。
现实和梦境,在一刻奇迹般的重合了。
这个依旧没有太大变化的小区,像是将奕舒刹那间拉回了八年前。
直至前面的司机忽然出声:“小姑娘,愣什么,到了。”
奕舒猛地回神。
就算没变,也不是,八年前了。
“哦。”她应了声,结账,下车。
站在门前,看着那扇生锈的铁门,却又不可避免的生出一丝紧张。
她害怕踏进这扇门会碰到江侵,又期待着,会碰到江侵。
就这样,站了大概有一分钟,奕舒才摇摇头,往里走。
八年,她都变了。
何况是,那样优秀的江侵。
也许,他早就搬走了。
只是在真正走过那条小巷,却依旧没看到那道人影时,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点失落。
奕舒垂头吐出一口气,继续往里走。
也好。
他本身,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他值得,更好的。
不过,当奕舒走到原先的住处,才发现,那里,早已有人住了。
尽管没人,却透过玻璃,依旧可以看出,是很温馨的一家人。
算了。
还是,另找住处吧。
本身,预算也不太够。
这几年攒的钱,给秦柔看病,都花的七七八八了,连同奕明诚留下的那笔。
回国前,还是奕舒卖了车,手头这才有周转的钱。
奕舒看了最后一眼,有些惋惜的离开。
途中,再次途径那条小巷。
奕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楼道。
不过,那扇门,落了锁。
锁上都蒙了一层灰。
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果然是,搬走了。
也是,八年过去了。
没有人,还会一直等在原地。
第75章青梅
八年,这座城市早已变得陌生。
只能在偶尔之间瞥见一丝难得的熟悉。
不管是合适的住处,还是秦柔需要的医院,奕舒都没办法在短期之内安排妥当。
而秦柔的病情,一刻也拖不得。
纠结了大半天,奕舒还是在晚上的时候,拨出了那通电话。
已经过去八年,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换了电话号码。
听着那端的嘟嘟声,奕舒紧扣着手机,有些出神,又有些紧张。
不过并没有很久,电话被人接通,那端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喂,哪位?”
听到那道嗓音的一瞬,奕舒喉间哽了一下。
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有人戳了她后背,她回过头去,拿着手机的少女眉眼淡淡的看着她,她说,我叫夏凝。
十年了啊。
奕舒安静了半晌,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夏凝,我是,奕舒。”
“我回国了。”
“方便,见个面吗?”
跟秦柔打过招呼,奕舒出了门。
吃饭的地方是夏凝定的,听闻是一家私家川菜馆。
奕舒打车过去。
刚下车,身后就有一束白光打了过来。
紧接着,是有人停了车开门下车的声音。
然后,就是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奕舒在这声音里回头。
四目相对。
睽违八年。
两人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彼此,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夏凝走过来,伸手抱住她,拳头轻轻捶了一下她的后背,声音哽咽:“八年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奕舒眼睛发了红:“对不起啊。”
是对不起。
同窗两年,朝夕相处,却在高考前夕不告而别,从此往后,所有的信息电话都如同石沉大海。
可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边上有不少人看过来。
夏凝松开奕舒,擦了擦眼睛:“去里面说。”
夏凝订了包厢,走进去,先点了菜。
等菜上来的空档,夏凝抿了口水,朝奕舒看过去。
有很多话想问,却找不到话头。
好半天,她才开口:“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