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的赶路后,车夫和马都疲惫不堪,阿元的状况也不大好,他身体高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只好在一个小镇停下。
找了间客栈住下后,她架火熬药,这些药是她这些年的心血,专为帮助阿元化龙而制,她知道阿元会有这一天,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阿元喝了药,果然精神了一些,不再昏睡,还能自己坐起来玩一会儿。她以为是药起了作用,于是休息一夜后继续向关内赶去。
关外贫瘠,物资匮乏,很多药只能关内才买得到,此时她手里的药只能用两三天,所以她必须在用完之前赶到玉门关。
可是,车夫和马都不是铁打的,且风雪未停过。离关内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俊马倒下了,马夫也疲惫不堪,而阿元又开始高热昏睡,她只好留了些银钱和食物给车夫,自己抱了阿元徒步向关内走去。
半天的路程,若在平时,脚步快些,也许还可以提前赶到,可此刻是在风雪之中,一脚下去,雪快及膝盖,行走极其艰难,入夜之时,还未走到路程的三分之一。
背上昏睡的阿元不知怎么突然就醒了,他伸出小胳膊紧紧的抱住她的脖子,无力的说了一声:“娘亲,我不吃糖葫芦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他虽才五岁,但已经什么都懂,他隐隐觉得,自己要熬不下去了。
她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下:“阿元别怕,娘亲会一直陪着你的。”
然而话音还未落下,阿元突然吐了几口血,殷红的血落在白雪上,碎成无数瓣。
她终于停下脚步,心碎的看着地上的血,又看了眼远方隐在风雪中的城墙,绝望的低下了倔强的头。
天边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黑夜笼罩着雪原,雪原一片安静,似乎没有任何活物一般。
但不久之后,黑夜的风雪中燃起一束小小的火苗,火苗虽小,但风雪却无法将它熄灭,它犹如海上的灯塔,指引着寻找它的人前来。
火苗点燃的那一瞬,满天的风雪突然停止,鹅毛般的雪花静止在空中,绽放着最美的姿态。
信符还未燃尽,一辆八匹龙马拉着的锦车破空而来,马车穿过层层白雪,轻轻的在她面前停下。
然后,锦帐掀开,三日未见的男人端坐车中,他眼眸低垂,静静地看着瘫坐在雪中的她,薄唇微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可最后,他却只挥了挥手,让身边年长的侍女将孩子抱过来。
侍女走到她面前,她依旧紧紧抱着阿元不愿松手,她知道,这一给,以后恐是就不能相见了。
年长的侍女眼中怜惜,蹲下轻声道:“娘子,孩子性命要紧,您就放手吧。”
她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的看着昏睡的阿元,但手上抱着阿元的力道却松了。
侍女见状将阿元抱起走回车内,男人淡淡瞧了一眼,然后扎破手指,将一滴滚烫的血滴在阿元的眉心,阿元这才长呼一口气,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并有醒转的迹象。
她看着孩子好转,也终于明白人与神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倾尽全力的,却只不过是他的举手之劳。
锦帐就要被放下,她突然冲到马车边紧紧扒着车掾哀求的看着他:“他睡觉轻,很容易惊醒,他不喜欢吃太软的东西,不喜欢穿太紧的衣服,不喜欢太香的花,他若是要找我,你就说……就说我有点事要去做,很快就来接他。”
“娘亲。”醒来的阿元突然叫了一声,他害怕的看着车里的人,挣扎着要从马车上爬下来。
可他爬到车门口却怎么也下不了车,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他和娘亲面前。
“娘亲,我要娘亲。”他大哭着,可车上的男人无动于衷,一双冷寂的眼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只有红着眼眶的侍女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安慰。
龙车开始腾空,从孟如意的头顶飞过,分别的时刻来了。
而她,听着儿子的叫喊,她跟在龙车下拼命的奔跑:“阿元,娘亲有点事要去做,你乖乖的听他们的话,娘亲过几天就来接你。”
“好……我会听话。”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的阿元带着哭音回道。
下一秒,八匹龙车拉着的锦车突然消失在空中,就像它来时一样。
静止的雪花又开始落下,冷冽的寒风也呼啸而过,一切一如从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茫茫天地间,只余一人,孤独的伏在冰雪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被雪掩埋的她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坚定的继续向前走去。
一如六年前,她走向遇见他的那一天。
第3章
六年前。
孟如意又做梦了,梦里,她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一夜,熊熊烈火中,走火入魔的阿爹被赶来的惩戒者一剑刺穿了心脏,与孟氏仙府一同化为灰烬。
之后,几个师兄弟怕受牵连,纷纷离去。
而她的未婚夫家,见她孟氏仙门败落,还未等她和母亲弟弟从悲痛中走出,就上门来退了亲。
从此,受尽非议和白眼。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枕头冰凉,竟是被梦中的泪水浸湿了。
披了外衣推开窗,窗外一片雪白,屋檐下挂着狼牙一般的冰棱,可见天气之严寒。
院中的几株青竹被压满了雪,风微微一动,细枝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好在,青竹均未妥协,依旧挺拔。
简单的梳洗后,她和往常一样在厨房做好早餐,然后再叫患有眼疾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起床吃饭。
“如意,拿二十个铜板给我。”于曼秋对女儿说道,她的眼睛因前两年的时候哭的太多,如今已经快看不见了,所以家中银钱都是交给女儿保管。
“要什么我晚点买回来,外面路滑,娘您就别出门了。”孟如意盛了粥递过去。
于曼秋回道:“你别管我买什么,给我就是。”
孟如意一听,心里明白了:“你是不是又要找媒人给我说亲?”
“没……没有。”于曼秋吞吞吐吐的否认。
孟如意低头吹温粥:“没有就好,那些媒人这几年骗了阿娘你多少钱你也是知道的,而且,这江陵城也没人敢娶我,还不如我多挣点,给您招个上门女婿回来。”
于曼秋听了又开始叹气:“那些给人做上门女婿的,要么是贫苦之家,要么是流氓赖皮,你模样好,又读过诗书,人也懂事,就该配好人家。”
孟如意叹了一声,拿了帕子给母亲拭泪:“娘,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不是以前的孟家了,只要日子能过就行,你也别哭了,眼睛要是全坏了,以后谁帮我和弟弟带孩子。”
于曼秋忙忍了泪:“好好,不哭了,吃饭。”
吃完饭,孟如意给弟弟孟振交代一声后,拿了匕首药锄和符咒,戴好面纱,背上竹篓便出了门。
如今年关将至,她打算多挖点草药卖了过个好年,而且,她也必须多存点银钱,就算自己不招婿,也要为弟弟将来成家做准备,父亲不在,母亲又有眼疾,弟弟才十岁,只能她这个姐姐来撑起这个家。
刚一出门,一只死猫就被挂在她家屋檐下,地上一滩已经冻成冰渣的血,可见猫是昨夜才被人杀死,门上也被人用木炭写着“不得好死”“滚出江陵”“下地狱”等字样。
若是换做三年前,见了这一幕她一定被吓的尖叫,但这三年以来,这样的事见的多了,她也能处变不惊了。
她看了眼那只无辜丧命的小猫,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取了刀将绳子隔断,小心的将小猫的尸体放在一边,又抓了几捧雪将门上的字擦掉,最后关上门背上竹篓拎着小猫的尸体向荒山的方向走去。
虽雪已经停了,但冷风卷过,还是有些残雪迷了她的眼,让她忍不住揉了又揉。
即便她这三年已经学会了坚强,可还是会有忍不住心酸的时候。
到了郊外,她先找了一棵树将小猫挂上去,按照民间习俗,猫死后是不能埋在地下的。
做完这一切,她将一块干粮放在小猫旁边的树桠上,双手合十轻声道:“来生,离我远一些吧。”
说完,她继续向荒山行去。
因下了整整一夜的雪,整个江陵地界都裹上了一层银白,积雪更是有尺余深。
江陵城数百年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雪了,且昨夜下雪之时,天空电闪雷鸣,最后更是有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城外的荒山上。
而下雪时雷鸣电闪这种天象极少发生,有经验的人猜测,可能是有什么妖物被天雷击杀在了荒山。
荒山其实并不荒,却不知怎么就叫了这个名字。山上树木林立,春夏时更是繁花盛开百鸟齐鸣,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季,也生长着一些治病的草药,而她近日来就是来挖这些草药换钱。
进山之后她便仔细寻找起药材,累了就靠着树歇一会儿,渴了就抓一把雪,到了下午,她已经挖了一篮子的草药,并且还找到一株麒麟草,最近无定仙门正在高价收购麒麟草,她打算今天就拿过去卖了。
抄近路去无定山时,忽见前面几棵烧焦的大树倒在地上,而且树干上还冒着黑烟,这样粗壮的树干不可能是人为砍到,很可能就是昨夜雷击造成的。
想到此处,她立刻拔出腰间的匕首和符咒,既然树倒在这里,那很可能妖物也在附近,不管它是死是活,防备着点总是好的。
然而来来回回看了几圈也没看到什么死物,想来是那妖物已经魂飞魄散了,于是又大着胆子向前走。
眼看就要到无定仙门关闭山门的时候,她不由加快脚步,谁知刚跑了一阵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回身去看,只见一条宽不足两指的小黑蛇盘在雪下,一动也不动,像是在冬眠。
可是,蛇冬眠的时候不都是在地下吗,为什么会出现在雪堆里。
带着好奇,她拾了一根树枝大着胆子将小黑蛇挑起,琢磨着要是活着又长得肥美,就将它捉回去卖给汤馆换钱。
然而小黑蛇被这样一惊动,立时醒了过来,见一个带着面罩的女子正要捉他,便张开长着尖牙的口就要咬她,可惜刚一动作,它就颓然的软了下去,似乎是气力不济。
孟如意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大着胆子上下将它打量一番:“怎么感觉快要死了,死了就不好卖了,不如现在就把皮剥了。”
说完,她拔出匕首开始将树枝削尖,用来将她认为的小黑蛇定住方便剥皮。
虚弱的小黑蛇虽听不见她所想,但从她做的事来看,也明白她是要将他剥皮抽骨了,金色的眼眸立时竖起,充满了攻击性,可惜他此刻被禁制所困,身体动一下都是艰难,更别说施展术法。
他,宁折,冥司少君,未来冥帝,黑龙真身,魂灵之神,受万仙万灵跪拜,从未料到会有一天被凡人女子当成蛇来剥皮抽骨。
孟如意削好木桩,正要将小黑蛇钉上去剥皮,却见手上的小黑蛇竟然有鹰爪一般的脚,细看之下,见它虽是蛇身,但却有角,但角并不长,头也不似蛇的头,反而越看越像兽经上记载的龙的模样。
但,龙这种高贵稀有的神族,怎么可能睡在冰冷的雪堆里。
莫非,是蛟?
她又仔仔细细的看几遍,越来越觉得它就是蛟,而且,昨天那天雷很可能并不是在击杀妖物,而是这小蛟在渡劫化龙。
只可惜,功德不够,失败了。
不过这倒是让她捡了便宜,无定仙门长期购买灵兽用于培养,且价格不菲,若将这小蛟卖了,必能有一笔不小的钱财,到时候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但即便此蛟低等又受了伤,一旦恢复,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万一半途醒过来,怕是要大费周章才能抓住,所以她得趁他现在虚弱的时候和他结个束缚印,如此才算稳妥。
于是她拿出一根红线,红线一头绑在她的无名指,一头绑在小蛟的左脚上,口中默念咒语,随后一道红光闪过,红线就消失不见了,像是融入两人手中一般。
如此,印便结成,两两相关,除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或者死去,否则会永远的绑在一起。
她不知道的是,这看起来重伤昏迷的小黑蛟,其实一直都神识清明,毕竟它元神未受损,甚至,她还将那株珍贵的麒麟草碾了汁喂进它口中,生怕它死了。
结成束缚印后,孟如意立刻赶往无定仙门,好在到了山门时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关门,她先将草药卖了,然后正要将黑蛟拿出来,忽然听见无定山仙府山传来无数灵兽的呜鸣,像是它们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她十分讶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殊不知,这些灵兽之所以这么惧怕,正是因为她袖子里的这头“黑蛟”。
即便黑蛟此刻无法动弹,但它天生的血脉压制让那些灵兽根本就不能控制内心的恐惧。
她好奇的看着仙府的方向,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如意,你来啦。”一个如精怪般伶俐的少女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
“灵犀,你怎么在这?”她又是惊讶又是开心。
灵犀是这江陵城里为数不多几个不歧视她的人,为人单纯可爱,但修为颇高,隶属无定仙门战斗力最强悍的摘星楼,因为这个朋友的存在,她平日来这无定仙门,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师兄师姐要回来了,我来接他们,你又来卖药啊。”灵犀回道。
孟如意点了点头:“刚刚你们仙府的灵兽怎么突然都叫起来了啊?”她问道。
灵犀回道:“估计是又来了什么了不得的灵兽吧,每次有厉害的灵兽被送进来都要上演一次,你别害怕。”
“原来是这样。”她明了了,然后想着灵犀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如问问她自己手上这头黑蛟能值多少,免得待会儿卖低了。
她将灵犀拉到僻静处,露出藏在袖子里的黑蛟:“灵犀,你帮我看看能值多少?”
此时宁折依旧不能动弹,只能在孟如意的袖中听二人的谈话。
灵犀看了看,凝起一弯细眉:“这是……蛟?”
她见灵异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于是也不确定了:“难道不是么?还是,你觉得它是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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