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的河水,霎时就将纸团卷进暗流,再也看不见踪迹。
————--京城,镇北将军府。
经过一个冬日的寒寂,院子里枯了许久的草木都趁着折春日的好时光竞相抽芽生长,又些着急的比如海棠玉兰芍药都已经开出了花骨朵。
在这芬芳的花海里,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穿行而过,他穿过花园穿过长廊穿过明池,最后在一青瓦小筑前停下,他整了整衣衫,声音干净的叫了一声:“孟大夫,进宫的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起来了么?”“起来了。”一声轻柔的女声从小筑里传来,随着门被打开,一个面如海棠身着华服的女子从小筑里出来。
“小林将军,早。”孟如意微笑着打招呼。
林放惊于她今日的装扮,阳光下,他的眸子明净温暖:“孟大夫早,车已备好,我们走吧。”
看着他这般模样,孟如意也怔了怔,恍若又回到六年前那个清晨,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看着她。
“好,有劳将军了。”她礼貌的道谢。
和林放相遇是在半个月前宁折抢走阿元的那天,大雪纷飞里,她正心力交瘁的独行着,忽然听见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是正回京述职的林放和他的亲兵,在他相助下,她走出雪原并一同来了这京城。
马车平稳的驶出长街驶向皇宫,坐在马车里的她轻轻的掀开车帘,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街道繁华,百姓富足,这让她又想起生活了二十年的江陵城。
可惜如今,早就物是人非了。
进了皇宫,早有宫内的女官等候,女官将她带入内殿:“夫人稍等,陛下已经下了早朝,正在来的路上。”
她点了点头,躲了这么久,即将见到故人,她还是有些紧张,尤其是昔日称她一声“师尊”的年轻人,如今已是人间的人皇。
封宋出现的时候,她正看着殿中的一株红珊瑚,珊瑚枝桠繁茂,从远海而来,竟然一点都没损坏。
“师尊。”身着冕服的封宋踏门而入,此时的他面容冷傲,有着帝王的尊严,曾经如阳光般的明快,如今一点也瞧不见了。
她愣了一下弯腰行礼:“见过陛下,陛下还是唤民女的名字吧,民女早就不是什么师尊了。”
封宋点了点头,有宫人添了茶水糕点便都退下,只剩两人相视而坐。
“你有梦见过她吗?”封宋低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没有。”
封宋笑了笑:“她连入你的梦都没有,更别说朕了。”
“斯人已去,还请陛下节哀。”她劝道,她知道傲雪死去就意味着情劫结束,早就回仙界去了,所以她并不难过,甚至为傲雪能够解脱而开心,但封宋不知道。
封宋良久没有说话,好久才开口:“太子功课也快结束了,马上就到。”
见阿致是孟如意今天的主要目的,阿致是封宋和傲雪的孩子,有着傲雪一半的仙神血脉,和阿元是同一类人,傲雪不可能不管自己的骨血,所以如果要夺回阿元,让阿元和阿致这样的孩子能在三界正常生活,她需要傲雪的帮助。
“那江陵城守洛衡……”她犹豫的问道。
封宋眼神冰冷:“他把太子送来后就消失了,这几年再也没人见过。”
孟如意也听说江陵城守洛衡三年前突然离开,从此再无音讯,有人说他树敌太多,已经遭了不幸,也有人说他思念亡妻,独自隐居,事实真相她也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一个八岁的俊美小童子笔直着腰杆走了进来,封宋此时的眼神才有了光彩和暖意:“阿致,过来,见过你姨母。”
“姨母。”封致礼貌的叫了一声,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孟如意见他容貌虽与封宋相似,但神态举止却像极了洛衡。
她看着封致,不由又想到阿元,忍了许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好一会儿才控制住情绪:“陛下,能否让民女和太子殿下单独呆一会儿。”
封宋知道她的孩子没了,以为她见到阿致想到阿元,所以并没反对。
等他离开后,孟如意拉着封致的手:“太子殿下,你母后是不是夜里来找过你?”
封致惊讶:“姨母如何得知的?”
孟如意心情激动:“姨母自然知道,你母后见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封致点了点头:“母后说,让我好好呆在这里,她现在还不能接我回去。”
“好,我知道了,如果你母后下次来,你帮着告诉你母后,就说姨母的孩子也和你一样,让她来见我好不好。”她期待的说道。
封致乖巧的应了:“好,不过姨母,我母后来见我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父皇,母后说了,父皇若是知道了,她就不能常来看我了。”
孟如意也答应下来,但她不明白,明明傲雪是那样喜欢封宋的,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身死离去,且洛衡如今也下落不明,他放弃了江陵城究竟去了哪里。
离开皇宫后,林放已经等在宫门处,马车上,孟如意想了想说道:“小林将军,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实在不好再叨扰将军,这几日我会找了住处搬出去,就先谢过将军这半月的照料了。”
林放眼中有着失落:“孟大夫也不用急着走,我家如今也没剩什么人了,房子都空着,并不叨扰。”
他话音刚落,突然马车剧烈一颠,孟如意吓的忙扶紧车壁,林放一边护住他她一边问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一只黑鸦突然飞了过来啄了马的眼睛。
听见黑鸦两个字,孟如意立刻掀开车帘四处寻找,最后,在屋檐的阴影下,她看见了一个冷漠的身影,但也仅仅一瞬,那人就不见了,像是她眼花一般。
第31章
孟如意放下车帘担心的看向林放,她知道,她和林放都被宁折发现了。
--也是,如今藏天镜她已经收了,他要找她易如反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他已经带走却还要出现在她眼前。
是监视么,他也怕她告御状?怕她将他与凡人在一起过的事情说出来?
她记得青黛对他说过:“你是冥司少君,魂灵之主,若是让其他仙神知道你与凡人女子相好过,岂不是要遭笑话。”
他那时回道:“那我就不让他们知道。”
她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她是见不得光的。
“孟大夫,你有没有事。“林放担心的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还没到长街她就坚持下了车,她必须立刻找到住处,她不愿林放被牵连。
林放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对于孟如意,他却十分约束,虽心里喜欢着这个将他从风寒中救过来的女子,但她坚持要离开,他也不敢强行阻拦,只能帮着一起找了一个小院,并抢着付了租银,又添置了许多日常用品。
当孟如意完全安顿好,已经是三天以后,这期间,傲雪还没有来找她,宁折也未再出现,倒是封宋知道她在这里安了家,送来许多金银珠宝并丝绸玉器。
这天,林放也来帮忙,见天色晚了,她不好意思让他白出力气,便留下用了晚饭才送他离去,但回到里屋后,房间里却多了一个人。
数日不见,一见便是突然而至。
“那天惊动马车的,果然是你。”她站在门口不进去,虽然这是她的房子。
宁折坐在她和林放刚散去的桌旁,瞧着桌上残余的酒菜,神色不喜不怒,单手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是我又如何。”
她忍着气,不与他争辩:“阿元……他好不好。”
孩子的名字一开口,她心中又是一酸,原打算不问的,不想将自己软弱处暴露在他眼前,可终究还是忍不住。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自然是好的,今日我来,就是要取回他留在你这里老虎布偶。”
她心中一阵刺痛,老虎布偶是阿元从小玩到大的,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当初阿元被他带走,她便留下这个老虎玩偶做念想,没想到今天也要被要去。
而且,这玩偶是阿元要走的,如果阿元不说,宁折根本不会知道这玩偶的存在,是不是阿元,在冥司过上了好日子,要忘了她这个娘了。
可是,阿元要,她自然是要给的。
“你等着,我去拿给你。”她有些无力的走进卧房,将阿元的小包裹打开,从中拿起一个小老虎布偶。
可一转身,却发现他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身上是陈年花雕的味道,怕是外面那剩下的半壶,都被他喝光了。
“你进来做什么?”她紧张问道。
宁折也不答话,环顾房间后,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一直白玉发簪把玩,颇为玩味的瞧着,这簪子他认识,单封送的,没想到她一直带在身边,而他送的西海碧玉珊瑚簪子,却连影子都未瞧见。
“还给我。”她生气的去抢,单封已死,为替她父亲正名而死,这是他最后的遗物,她不想被他给损了。
宁折见她情绪激动,冷笑一声:“不过普通玉簪,尘土不如,你这样宝贝,果真没什么眼光。”
“是,尘土一般,你把这尘土还我。”她气极去拿,却一个不小心手打上了他的脸颊。
她愣了一下,他却怒了,拧着她的腕子将她掼在床上:“你竟然敢打我。”
他将她的手腕捏的极用力,以前欢好之时,他也喜欢这样压制着她,她就问他,为什么总要在这个时候捏着她的手腕。
他起初不愿回答,后来被她问的急了,才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一制着你的手,你就不能乱动,不能乱动你就会下意识的身子用力,你身子一用力我便被绞着,我一被绞着我就想……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的极轻极低,却惹的她面红心跳。
白日里冷冷清清端端正正神圣不可侵犯的少年郎,晚上却在她耳边说着最俗流的话语,甚至他说完这些后,立刻又抵着她做那不可言说之事,让她沉沦,不可自拔。
现在,他依旧捏着她,可他的眼睛里没有当年的欲,只有冰冷和残暴,让她害怕不安。
宁折虽怒,但最终还是放了手,只是那白玉簪了,却被他折成两段扔在她枕边,然后他拿起那个老虎布偶,瞬间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下淡淡的冷香。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白玉簪子,她小心翼翼的拾起,这才发现,簪子断口处有一丝血迹,像是他折簪时被刺伤留下的。
这一夜,她没有入睡,而是坐在窗前到天明。
宁折回到冥司,阿元也已经睡着,他小小的身躯蜷成一团,眼角还挂着伤心的泪痕,他轻轻的坐在床上,将手中的布偶放进阿元的怀里。
这布偶是白天阿元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他听了本不在意,可后来批阅文书之时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脑海里全都是布偶两个字,所以才忍着性子去见她,可见了,却又更生气。
也许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阿元动了动身子,将小老虎抱在怀中,不一会儿,他眉头舒展,终于安心睡着。
宁折见儿子如此,眼睛里是深深的落寞,他安静的坐在一边,想着今日他握着她手腕的时候,她的眼睛里竟然全都是恐惧,原来她还是怕他的,可既然怕他,却为了一根簪子打他。
宁好来看阿元的时候,就见弟弟默默的坐在阿元床前,她没有进去打扰,只是轻叹一声,她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孟如意又等了几日,依旧不见傲雪来找她,只得再入宫去见阿致,问一问傲雪有没有来过,可见了阿致他也郁郁寡欢,他也是快月余没有见到母后了。
她现在还不知道傲雪是个什么神仙,但只要是神仙,总归是比凡人好办事的。她本来有些修为,可在生产阿元的时候突然全都没了,至今她都不知是何缘故,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她便没有在多想。
--但如今,她还是想重新修炼的,只是金丹一直无法结成,她需找个修为高深的人看看才行。
这修为高深的人眼前就有一个,封宋曾经是无定仙门摘星楼排行第二的好手,但他如今是天子,也不好让他帮着瞧,于是在城中打听一番,最后找了一个年长的女修。
那女修用灵力探了探她的身体,竟然皱起了眉头:“夫人的金丹被整个剜去了,自然是无法结成的,得有仙丹重塑根源,方能重新修炼。”
她讶异:“我并未被人剜过金丹,前辈是不是看错了,而且我肚子上也并无伤口。”
女修一脸严肃:“我怎么会看错,你那连接金丹的筋脉就断在那里,可不是被剜走了才如此。”
可是,被人剜走金丹,那种疼痛怎么会没有感觉,但她的的确确是没有感觉到,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她不寒而栗。
那女修瞧了她一阵,然后说道:“夫人你要不要仙药?”
孟如意心中警惕,仙药谁不想要,但是仙药难得,平常的修仙者哪里能轻易得到,这女修恐怕是来骗钱的。
“多谢前辈,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她放下银子要走。
女修却道:“夫人,你身上是否有一白玉断簪,为证明我不是骗钱的女修,我可以帮你把它修复完好。”
孟如意挪开的脚步又停住,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年长的女修,自己身上的确带着被宁折折断的那根白玉簪,打算拿去镶金接上,为什么这女修慧会知道。
女修将手一伸:“不妨一试。”
她将簪子拿出递过去,女修将簪子合上握住端口,咒语念出,不一会儿那簪子竟真的完好如初,一点损坏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虽是修仙之人,但也知做到这种地步修为必定极高,于是问道:“既然要仙药,恐怕是要付出代价吧。”
女修点了点头:“这代价你给的起,我要你身上那片黑龙之鳞甲。”
她见这人连她有黑龙鳞甲都知道,心中更是防备,这黑龙鳞甲就是当初单封从蜀中带回来的那枚,传说是冥司黑龙身上的鳞甲,虽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条龙,但他赠人鳞甲时绝对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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