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夫人找了自己的女儿十多年,竟然遇到个冒牌货,还拿着真玉佩,她如何不气?最可恨的是那姑娘一口咬定,真正的侯门嫡女已经死了。夫人伤心之下命人将那姑娘打断了双腿,缝上嘴巴,拔下了指甲,毁了她的容貌,丢弃在了城南的乱葬岗。”
傅婉儿说完,悄悄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子。
苏梅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滴落下。整个身子因为抽泣不住地颤抖。
自己的女儿,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怎么就没了?
她咬着牙,面色狰狞。
混乱的发丝之下,是她愤怒又懊悔的眼神。
在傅婉儿眼神的示意下,一个丫鬟上前,取下了苏梅口里的粗布。
她哭喊着:“杀了我吧!我可怜的青儿,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还死得这般凄惨,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非要假冒侯门嫡女来京都呢?”
傅婉儿弯起了嘴角:“真正的侯门嫡女在哪里?”
苏梅警觉起来:“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是要帮夫人找回她心爱的女儿啊。”
“我要见夫人!这一切的一切,我只告诉夫人!”苏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傅婉儿眼神微眯,笑容从脸上褪去,吩咐道:“把她给我关到乡下的庄子里去,派人看着,没我的吩咐,不得让她见任何人!”
不多久,苏青和姬濛也回到了英国公府。
晚上,大家子围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回到房内,苏青还在为遇到苏白胆战心惊,她紧紧地捏着脖子上的双鱼玉佩,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不要紧,我有桃花胎记,又有双鱼玉佩,只要死不认证,任凭苏白说破了嘴,也不会有人相信。”
听到了推门声,苏青蹙眉道:“我不是吩咐了今晚不见任何人吗?”
“是我。”傅婉儿温柔道。
“小娘?”不知怎的,苏青之觉得这个平日里温婉的小娘,今日的笑容有些阴森。
傅婉儿屏退了下人。
下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傅婉儿收起脸上的笑容,傲慢地坐在楠木椅上,昂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苏青:“我是该叫你青儿,还是苏青?”
“这么晚了,如果你只是给我说这种无聊的问题,我只能让喊人送客了。”苏青拂袖,语气透着不耐烦。
“喊啊,顺便我也把你的亲生阿娘喊来,让夫人知道你这个冒牌货!”傅婉儿走到苏青跟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苏青的身体一颤,她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傅婉儿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将它铺展开来,放在苏青的眼前:“这个人已经被我关了起来,如果夫人见了她,你猜你的下场会是怎样?”
苏青咬着牙,捏起拳头,眼神闪烁。
看样子,这傅婉儿定是捉住了自己的阿娘。
她闭上了眼,眼皮微颤。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一定是阿娘来找自己,为傅婉儿发现,然后捉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小时候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关怀自己。
偏偏自己好不容易进了英国公府,她反而上门来添乱!
这一刻,苏青巴不得傅婉儿直接杀了苏梅。
可是,很明显,傅婉儿会照顾好苏梅,然后以此来要挟自己。
“你到底想怎么?”苏青瞪着傅婉儿,想把她伪善的面具撕个粉碎。
“很简单,和我合作。你继续做你的侯门千金,只不过你要和姬濛唱反调,让她颜面无存,成为京都的笑料。比如,你要去戏坊唱戏。”
傅婉儿声音温柔,面容亲切,可在苏青看来,这是比蛇蝎还毒的心机美人,是披了羊皮的恶虎。
与虎谋皮,一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
傅婉儿见苏青正在犹豫,于是摇着蒲扇笑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三日之内,若你不去戏坊唱戏,后果你懂的。再说,姬濛又不是你的亲娘,就算我让你毒杀她,你也没什么损失。”
说罢,轻挑眉眼,缓缓离去。
望着傅婉儿离去的背影,苏青用力地抓着木椅,指尖泛白。
只要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继续在府中生活,她不介意谋害姬濛,那个自己名义上的阿娘。
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被人逼迫的感觉。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帮傅婉儿除去了姬濛,那么将是鸟尽弓藏的时候,自己绝不会善终!
“很好,”苏青的眼神变得狠厉起来,“傅婉儿,姬濛得死,而你也不能活!”
苏白陪着冯塘治腿,冯塘的沉默让苏白有些不安。
大夫笑着说问题不大,主要是之前固定的好,只要躺在床上个把月待断骨长好,便可行走了。
夜晚,苏白躺在床上,思虑着将来的人生。
这辈子,自己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
英国公府是簪缨世家,高门贵族,要再见一面自己的娘亲可就真真的难了。
不过听闻英国公府有个苏老夫人,年少时是代夫出征的巾帼英豪,而且酷爱看戏。
苏白紧紧捏起了拳头,想着只要自己能够名满京都,必然有机会踏入英国公府,寻得自己的娘亲,让苏青身败名裂!
第二日一大早,苏白突然想起今日是冯塘去南镇府司的日子,可是他的脚断了,而且是为了自己出气才断的。
大夫千叮咛万嘱咐需久卧,否则到时候一腿长,一腿短,便成了瘸子。
苏白洗漱完毕,打开房门,只见冯塘正杵着拐杖,正要出门。
“冯塘,大夫说了近一个月,你不可走动!”苏白连忙奔了过去,正色道。
“我知道。”冯塘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
苏白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是知道的,眼前的这个男子从来都是无法无天,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如今,竟然如此谨小慎微,如此隐忍。
“你先在家呆着,我去南镇府司找指挥使大人说说情况。”
冯塘看苏白表情真切,不忍叫她难过,便点头同意了。
苏白换了身素净的白色纱衣,乌发轻轻盘起,头上插了根木簪子。
冯塘看着苏白的打扮,眉头蹙了蹙:“为何穿得这般简朴?”
说罢,便将银票递了过去。
苏白没有接,她看着冯塘的眼睛:“你需记得,这京都不比姑苏,王孙贵族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很多事情不是用银子可以解决的。”
冯塘将银票抓成一团,捏在手里,神色有些尴尬。
“你在家好好养伤。”苏白欲言又止,见时间不早了,便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南镇府司门口,苏白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她向看门的守卫说明了来意,守卫神色一变,连忙前去禀告。
冯塘是是陛下钦点的锦衣卫百户,指挥使大人齐泰特意交代过了,要好生对待他,现在南镇府司正被满朝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半点差错。
齐泰正看着密报,听到有人接近,连忙将手中的纸条烧毁。
守卫将冯塘腿伤之事禀报,齐泰眉头轻蹙。
陛下个性多疑,心思难以捉摸。
他实在不理解陛下灭了梁家满门后,为什么要留下冯塘?
如果是为了彰显他的仁善之心,那自己必须好好善待冯塘。
如果是嫉恨梁王和萱怡郡主,故意让冯塘活下来,好羞辱之、嘲弄之、让他过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前来的妙龄少女还说她有大夫的药方和字据作证。”
齐泰听到“妙龄少女”这四个字,心尖一颤。
他自然知道在冯家被灭门时,这少女在喜宴之日被冯塘抛下,不仅没有离弃,反而历经千难万险,赶来京都安抚冯塘,为他买下宅院,打点好他的后半生。
齐泰的心突然有些凉,他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夫人,那时不过刚成婚三年,自己在商船执行任务时,遇到埋伏,跳船逃生,商船也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那时候自己身受重伤,被一渔家救起,昏迷了数月,等醒来回府,才发现夫人傅兰竟以为自己死了,气死了家母,求了和离书,抛下一对儿女离开了。
守卫见指挥使大人有些出神,也不敢出声打扰。
齐泰使劲捏着拳头,青筋暴露,他愤恨,愤恨自己一家世代忠良,怎么没有遇到一个坚贞的妻子。
“让她进来。”齐泰低声道。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有多么丑、多么粗鄙不堪,才会对一个家族被灭的负心汉,还这么痴心。
苏白踩着莲莲细步,跟着守卫,来到了齐泰身前。
苏白进来的时候,仿佛一阵风吹过,让齐泰也跟着神清气爽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一身素衣,发髻上只有一根木簪。
明明是最简单的装扮,可是却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清冷气质,仿若空谷幽兰,不可亵渎。
苏白福了福身,将大夫的药方和诊书献上。
齐泰在接过宣纸的那一刻,不小心碰触到了苏白的手。
那是软糯的、冰凉的手。
齐泰看着宣纸,心却猛地一颤,密密麻麻的字,他都认得,可是却一句话都读不下去。
“敢问,可否待冯塘腿好了之后,再来?”苏白抬起眼,期盼地看着齐泰。
齐泰望着苏白,从她乌黑的眼中仿若看到了星辰。
“你是冯塘的妻?”齐泰问道。
苏白低下头:“不是。”
“既然不是他的妻,为何跋山涉水来到京都?既帮他安顿了宅院,又替他跑腿递诊书。”
“奴家答应了萱怡郡主,要照顾好冯塘,只是遵守誓言罢了。”
苏白表情清冷,看着不似说谎,齐泰刚才那躁乱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你先回去,待我上书禀报陛下之后再定夺。”
苏白福身告退。
齐泰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苏白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远方。
苏白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想着昨夜的计划,当务之急是找到京都最大的戏坊,成为名满大周的当家花旦。
第34章
苏白问过路人,才知道在这繁华的京都之中,只有一家戏坊独大,那就是茵缘戏坊。
其他的戏坊要么关门,要么变成了酒楼、妓院。
就算还有小戏坊开门唱戏,那也是门可罗雀,乏人问津。
她眉头轻蹙,知道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姑苏尚且还有几家戏坊和云丹戏坊竞争,京都怎么可能只有茵缘戏坊一家称霸戏曲界?
这绝不正常,苏白挑眉一笑,她不由地有些好奇茵缘戏坊的坊主是何许人也。
一路沿街打听,苏白终于找到了茵缘戏坊。
巍峨的牌匾下是两座泛着金黄色的铜狮,露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门前站着两个手持玉如玉的绝代佳人,高高的发髻耸向青天,眉间的一点朱砂红透着丝丝仙气,身上华丽的金丝帛纱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苏白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连戏坊的守门之人都美得沉鱼落雁,那当家花旦是何等天资卓越、惊才绝艳之人?
苏白说明了来意,被带了进去。
因是白日,并没有客人进来,青衣花旦们正在戏台之上练唱。
内里虽金碧辉煌,但是苏白却觉得十分不舒服。
戏台之上,一个美艳的女子穿着露骨的纱衣,献媚地躺在小声的怀里,呢喃浅唱。
曲调不准、唱词污秽。
这简直是对戏曲的亵渎。
一个身着桃色纱衣的曼妙妇人,正坐在台下,漫不经心地看向戏台:“春桃,你要离得他近一些,这样才能让台下的戏迷热血沸腾。”
台上之人福身道了句“坊主教训的是。”
“今日,大家也累了。各自散去,需养好精神,待晚上可要使出浑身解数颠倒众生。”
薛茵茵吩咐完,便起身看向苏白:“你想加入我茵缘戏坊?”
“是,我曾在姑苏唱过戏。”
苏白刚想一展技艺,便被薛茵茵给止住了。
她莞尔一笑:“刚才看你站着的身段,就知道你在戏曲上,造诣不浅。说不定你之前是你们戏坊的当家花旦。”
薛茵茵绕着苏白走了一圈,接着道:“你也清楚,天下之大,会唱戏的人何其多,但是真正能红的有几个?而我,为什么要捧你?”
苏白一时语塞,一直以来,她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来。
从未想过一个花旦的立身之本不是唱戏,而是其他。
“你愿意穿上袒胸露肚的透明纱衣在台上唱戏吗?你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小生吗?”薛茵茵摇着蒲扇笑道。
苏白不由地退后了几步。
三伏夏日、腊八寒冬,自己日日夜夜早起吊嗓子、耍花腔、劈腿,心中早就把戏曲当做一份神圣的、不可侵犯的信仰。
而眼前之人、眼前之景无疑在践踏自己的信仰,撕碎自己的尊严。
可是,京城之大,却只容得下这么个戏坊。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唱出名,进入侯府,解救阿娘。
苏白担心晚了一步,见到的就不是活生生的阿娘,而是被苏青毒死的冰冷尸体。
薛茵茵看着苏白额头冒着汗,抠着手指,就猜到眼前这个气质孤傲的女子,是放不下这个架子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姑娘请回吧。”薛茵茵拂袖转身。
苏白无奈,只能向外走去。
戏子,虽然被人瞧不起,可是在自己心里,却是个高尚的行当。
可若做些伤风败俗之事,别说自己看不起自己,就连英国公府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到苏白的耳朵里,她愣了愣神,还以为在做梦。
“茵茵,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了几夜,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你的戏坊,实在有心无力,帮不上你。”
gu903();苏白猛地转身,发髻上的木簪掉落在雪白的玉瓷地上,“叮当”一声,头发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