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偷偷瞧苍霖的表情,推测他的想法。
以往遇见这种事,按魔教的作风,是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
苍霖喝了口茶,狭长的眸子,微微扬起:“你怎么看?”
顾三娘斟酌道:“按照惯例......”
茶杯磕在桌上,一声响,心惊肉跳。
顾三娘触到苍霖凉凉的目光,突然想起那些触他霉头的人。
武功好的被吸成人干,不好的就更惨,最惨的一个,不过说了几句闲话,就被生生拔了满口的牙,吞刀而死。
赶紧改口道:“不过圣女她不问俗事,不晓得利害关系也正常,况且正值心思不定的年纪,被男人迷惑......”
顾三娘猛地住口,怨自己今天简直没带脑子。
“说下去。”
顾三娘哪里敢再说下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堪堪将话圆了回来:“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也正常,孩子么,不都图个新鲜。”
顾三娘每说一个字,苍霖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他目光闪烁,良久,冷声道:“给她传书,就说我遇袭重伤。”
顾三娘逃命般出了书房。
孟晚于次日便收到书信,当即与叶阳二人道别,纵马往天澜教赶。
000冒出来[他想杀你。]
系统那里有个好感度面板孟晚是知道的,每一个数值,都对应着苍霖的实时情绪。但因为觉得不靠谱,孟晚从来没有过度关注过。
[想杀我?]
[是,已经跌破...诶?]
[怎么了?]
000愣愣看着跌宕起伏的面板,终于承认自己的不靠谱[我需要返厂一下,可能中病毒了。]
孟晚抽了抽嘴角。
十日路程,孟晚跑死了三匹良马,在第四日傍晚回到教里。
进了门,便直接去苍霖的屋子。
屋门没关,苍霖好端端靠在床头读书。脸色红润,没有一丁点中了奇毒,快要死去的虚弱。
孟晚脚步顿了顿,苍霖似有所觉,望过来。
“进来罢。”
“您没事?”
苍霖放下书,屋门合上:“我能有什么事。”
孟晚心里一突,想着系统倒也不是全然不靠谱。
至少从此时此刻,她确信,苍霖是的确想杀了她。
但她像没有察觉到一样,轻轻舒了口气,眼里染上劫后余生的喜悦:“那便好。”
苍霖被那双眼望着,自她走而生的怒气,突然就忍不住了。
他冷冷扬一侧嘴角:“是么?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早死了。”
第6章教主(6)
话一出口,苍霖就觉出不对,这里面的情绪太浓,惊得人身心发麻。
他不露声色地掩饰住情绪。
孟晚脑海里,000盯着起起落落的好感度尖叫:“宿主,病毒又开始入侵了。”叫它静音,孟晚在苍霖不曾回避的目光里带了些怒意道:“您怎么能这样说?”
苍霖嘲弄一笑,就见小姑娘红了眼眶。
今年孟晚十五岁,已从小荷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芙蓉花。开在血雾里的净白芙蓉,眉头微微一簇,就想叫人把全天下捧到她面前去。
“您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魔教圣女从来都是沉稳冷静的,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地如此稚嫩而卑微。
孟晚眼里急出来的泪水也终于掉下来:“您明明知道我倾慕您,还开这样的玩笑,还在信里骗我,您知不知道,我都要急死了,一路上都不敢合眼,生怕晚回来一息.....”说到这,小姑娘说不下去了,声音收住,吸了吸鼻子,用一双红通通的杏眼望着他:“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好不好?”
苍霖的心,忽然就被撞了一下,化成一滩水,原本那样蓬勃的怒意与冷硬也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多大的人了,这样不经逗。”递去一方丝帕,孟晚接了,却没用来擦眼,而是叠好了,放进怀里,在他询问的目光里脸颊泛红:“脸上不干净。”
苍霖凝视着孟晚,脑里划过很多东西。
长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袖边替她拂了泪。
这样近的距离,能看清许多东西。小姑娘眼亮晶晶,里面没有厌恶、鄙夷,也没有讨好和算计,那里面干干净净,盛的全是他。
抹了脂粉的他。
像被什么电到,几乎是反射性退后一步。避开她的眼,沉声道:“有密探说你与武林盟主的儿子交好,可有此事?”
“武林盟主的儿子?”
奇了怪,就这一声单纯的询问,就安了他的心。
“嗯。”苍霖将叶阳的履历一点点说出来,有些孟晚甚至都不知道,她这回倒是真吃惊了:“原来正道腌臜事也这样多。”又道:“爹不疼娘不爱,未婚妻还怀了兄长的孩子,难怪他要出家云游。”
苍霖听着她如此熟稔地提起别的男人有些不愉,抿了抿唇:“再莫与他来往。”
孟晚微微垂头,乖觉地:“我知道的。正邪不两立么。”
孟晚看起来有点失落,苍霖便觉得胸闷。
“既然您没事,那我就先退下了?”
应允了,房门却依旧打不开。
一股香气袭来,孟晚知道,是苍霖靠近了。
他的衣裙常年熏着眉流香,一两百金的香,教里没人用。久而久之,这股冷冷淡淡,幽幽长长的味道,就成了苍霖的标志。
“你从很久以前,就说倾慕我。”苍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一时兴起:“我却一直没问......”
“孟晚,你为什么倾慕我?”
时隔多年,被捧在手心里多年,一次离别,几经犹豫,苍霖终于下定决心问出这句话。
第7章教主(7)
孟晚扬了扬眉,随即紧张似的,握紧了门闩。
因为激动,少女的声线微颤:“我还以为您不想问这些问题。您还记得十年前冬夜,您从冰湖里救了个孩子么?”
十年,足够久远,不重要的事都模糊了,苍霖皱了皱眉,听她继续道:“本来是想寻死,后来,后来......”
听她这样说,苍霖似乎也想起了那段往事。
年少的苍霖已懂得借酒浇愁,来湖边喝闷酒,见湖面有个小脑袋一起一伏,鬼使神差,就飞了下去。
湿淋淋的小丫头,身上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紧紧箍着他,将他一身新罗裙都弄湿了。还胆大包天,在他要走的时候,拽住他的衣摆。
十五岁的少年不耐烦垂头,见到一双亮极了的眼睛,水汪汪的。
“你是什么人?”
少年不语,要拽衣摆,小丫头急了,亮明身份:“我是圣女。”
“哦?”少年眼里已有薄怒,却被小丫头下一句话逗乐:“想娶你。”
孟晚是孤女,从小长在教里,没人教她什么是嫁娶,只知道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她刚失去唯一的朋友,即使那只是一只乌龟。
现在,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温暖的,能够一直陪着她的人了。
“娶我?”少年竟然笑了一下,眉眼尽是风流:“为何?”
小丫头扭捏了一下“你很好。”
怀里温暖,人也好看。
少年仰天大笑,眼角微微沁出泪水:“那你可得好好努力。”
孟晚转过身,当年的人与少女重合,眼里泛笑:“仰慕您,自然是因为您很好。”
苍霖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油嘴滑舌。”
孟晚追问道:“那我努力了这些年,您觉得如何?”
玉白的喉结动了动,苍霖被少女扯住衣袖,他抿了抿干涩的唇:“我觉得.....”
吐出的字,嘶哑至此。
少女期待地望着他。
空气粘稠,令人呼吸不畅。
他这一生,除了娘,还没有与哪个女人这么近过。
原本以为只是春心萌动,轰轰烈烈是真,来得快去得快也是真。
却没想到,她坚持了这么久。
却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那......
000在孟晚脑海里尖叫[宿主威武!好感度满了!满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雄浑的男人嗓音插进来:“教主!不好啦——武林盟的人,打到咱们教门口了!”
苍霖别开眼:“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人已没影子了。
隔着木门,看着他逃也似地背影,孟晚咂咂嘴,这几年没白下功夫。
天澜教并非纸老虎,还不至于叫人一打就倒,孟晚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风尘味,转了身,去泡温泉。
孟晚合眼小憩,000百思不得其解,左忍右忍,没忍住[宿主,你怎么知道十年前的事,这梗概里完全没有啊。]
没人理,固执的系统一遍遍地[宿主宿主宿主宿主......]
孟晚无奈叹口气[叫魂儿呢?梗概里没有,孟晚的梦里有啊。]
初来异世那几天,几乎夜夜孟晚都要做这个梦。
画面异常清晰,尤其是少年时的苍霖。
后来偶然见到苍霖屋子里的自画像,画上的少年与她梦里一模一样。
她便生了赌一把的心思。
赢了,这份情便真挚极了,再不会受到怀疑。
输了?
十年前的事,没在意过的人,谁能记得清楚呢。
最坏不过将信将疑,那也好,那苍霖就会对自己更上心,想知道这事的真假。
而上心,是动心的前兆。
忽然,孟晚耳朵动了动。
有人推开了圣女宫的大门。
她迅速穿衣,湿漉漉的发丝来不及用内力烘干,就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柔柔的:“这宫里,却是一点儿没变。”
“小姐,你以前就是住这里?”
“嗯。”
仿佛在哪里听过,孟晚蹙眉,是来仪楼那对主仆。
脚步声渐远,出去时,院里只剩苍霖。
穿一件银红罗裙,安静地伫立着,面色肃然,好像已恢复冷静。
扫过他粉红耳垂,孟晚眼里带了些笑意:“人家不是都打到家门口了?”
“不足为患。”
“方才那是谁?”
“苍敏,带了叶阳首级回来。”
苍霖观察着孟晚的神情,见她露出一点愕然又仿佛没有:“多年不见,敏敏竟已有了这样的本事。”又极其自然地扯了他袖沿,期盼道:“这些年,您到底觉得如何?”
圣女宫设计得高洁,而往往愈高洁的东西,也愈寂寞。
建筑刻板,庭院光秃,金银碎玉互相折射冰冷光线。
与他的庭院如出一辙。
少女明亮的眼圆而大,是这寂寞里的唯一变数。
苍霖低笑,轻吻她微扬的眼角。
同原轨迹一样,于混战中,苍敏拿了武林盟领军人物脑袋过来,暂时熄灭了那帮人马的士气,而这也成为她归来的敲门砖。
不同的是,原本崆峒副掌门的脑袋换做了叶阳的。
那是易容后的假人头,孟晚并未戳穿她,只一心扑在苍霖身上。
她对苍霖更加好,近乎无微不至。
苍霖沉思着,有一日突然深沉地问,孟晚是否做下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被孟晚扔了一脸罗裙。
——一件件合体又大方,那都是孟晚亲手做的。
苍敏自以为的温情攻势在这种好面前,就成为了拙劣的伎俩。苍敏每每跳脚,孟晚不管不顾。她在等一个一击即中,叫苍敏在苍霖这里再也翻不了身的机会。
很快,在系统的提示下,孟晚找到了这个机会。
瑛华院如今只有苍敏主仆在住,又远离教众居所,一到夜里,颇有几分隐居的清寂。
叩门,踏进屋子,闻见魄罗香时,甚至带了笑。屋里只有苍敏,着素白长裙,看起来有几分温柔。故友重逢,应是有许多话谈的,只是两人都没有出声。翠绿碧叶在瓷白的内壁里打着旋,孟晚咳了声,将目光从茶水挪到苍敏身上:“你说有要事?”
苍敏的余光一直瞥着桌上那柱香,已经燃了小半,微微一笑:“稍等。”她去梳妆盒的暗层里,取来本书。
“这是?”孟晚翻阅这书时,已经觉得有些乏力。
“苍霖没有同你说吗?”
苍霖的确没有同孟晚说过。剧情梗概里也没有。孟晚在脑海里将000嘲讽一通,合上书:“这是乾坤功法?”
苍敏得意地扬了扬眉梢:“正是。乾坤功法一共九层,这最后一层是爹爹压下来,给我留的嫁妆。”
孟晚不觉得意外。苍问天想牵制迅速成长的苍霖,藏私是必然的。
“天下独一份,就连苍霖手中,也只有前八层的功法,”苍敏顿了顿:“你知道若迟迟停在第八层,会怎么样么?”
孟晚配合着捏紧了书。
“会死。”
“你想怎么样?”
苍敏看了眼那香,已经全部变成了香灰,落在瑞炉里。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愉悦:“我想要你死。”左手一翻,祭出一直藏着的匕首,直直向孟晚刺来。
孟晚耳朵动了动,忍住没有动,这在别人看来就是中了毒肌肉无力。
“咚”凭空冒出来一把折扇,将苍敏的手腕打偏,匕首扎进椅背上,破开敦厚的梨花木,从后面冒出一个尖。苍敏面露不虞,使劲抽出匕首,向后方叫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还护上了?”此时,苍敏已然懈怠伪装,露出本来的性子,刁蛮道:“怎么,心疼了?”折扇飞回后堂,一个青衫男人摇着折扇走出来,温温笑道:“可不能在这杀她,她还有大用处呢。”
孟晚脱口道:“宋挽星?”
第8章教主(完)
宋挽星微微一笑:“还是叫我叶星吧。”
孟晚听见苍敏称他为义兄。
宋星将孟晚往他山下帐篷里一丢,便去找叶青山。
他要去要求一些东西。
他曾因为庶生的身份自卑,在家族里自觉抬不起头,总想做出一番大事业,叫所有人刮目相看,现在机会来了。
孟晚爬起来,想探敌营,突然听见一声极浅淡的闷哼。掀开被子。里面竟藏着奄奄一息的叶阳。
“你怎么混成这样?”
叶阳认出来孟晚,嘶哑道:“快,救红枫。”
红枫便是右边额头生了块胎记的女人。
“她被丢进毒瘴谷了。”
“你先讲是怎么回事?”
“兄长他,他突然攻击我们......”叶阳被宠得太好,凄惨成这样,也没说叶星一句坏话。
孟晚看着这样的叶阳,突然想到个好主意。
她松开绑叶阳的绳子,扶着叶阳,大摇大摆从帐篷里出去。
叶星惊愕地看着孟晚扶着叶阳掀开门帘,走进来。
一瞬间冷汗直冒。
帐篷里正在议事的其他掌门人与叶青山也愣住了。
叶青山四十多岁,见到最疼爱的幼子死而复生,此刻也不禁红了眼。
听完叶阳陈述,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星一眼。
其他五位,原本正夸自称捉了魔教妖女的叶星此时,看他的目光也变得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