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棠打开门,第一眼就发现了。
他肃着脸,扬扬下巴,走出去,侍卫们鱼贯而入,把孟晚揪了出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孟晚见他无恙,先是松了口气,再实诚道:“想见您。”
段清棠看了她一会,挥挥手,叫侍卫们松开她。孟晚跟着段清棠进了书房,屋门一关,只剩两个人的空间变得狭小起来。
段清棠在她面前没必要再装,扶着腰坐在了软榻上,一双眼冷冷清清:“孟晚,孤早说过,你离开之后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就好。再说,你如今正一品的大学士,离首辅一步之遥,何必走这些歪门邪道?是是,孤许诺你的将军之位还没给你,可你现在还需要么?”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孤答应你,以后你必定是孤的首辅可好?”
孟晚愣愣立在那。叱咤风云的孟学士此刻急红了眼:“殿下,您这话什么意思?臣、臣接近您,缠着您,仅仅是因为想与您待在一起。”
她有一双明亮而热烈的眼睛,说起情话来格外真挚:“臣心悦您。”
段清棠因为这句话心堵了一下。
他不介意,不代表愿意被人一骗再骗。
“来人——”这就是要赶人了。
孟晚赶紧三步并做一步上前,半跪着,抓住他的手腕,打断道:“您不愿意,臣就不说了。就是,就是,”她瞄向段清棠的肚皮:“这孩子,也是臣的骨肉。臣想陪着她,至少在她出生之前,好不好?”
两人的距离很近,被她眼里的光闪了下,段清棠鬼使神差地息了声。
他回过神,抽出手腕,要再说话,肚子却疼起来。
这不是以往的疼法,段清棠捂着肚子,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一只手放在他肚皮上,轻轻揉着。
孟晚边暗暗输送内力,边放柔了声音道:“孩子在踹您?臣父说是这样,七八个月,调皮的就要开始折腾爹爹了。”
灯光下,她的眉眼水一样温柔,望向谁,就把谁包裹进去。
“殿下,这段时间,让臣陪着您吧?”
段清棠由那股内力游走在经脉间,闻言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拂开孟晚的手。肚子已经不疼了,他靠在软枕上,无比冷漠地说:“不可,今儿你这番作为孤不追究,再如此,就拿你当刺客杀了。”
无比可怜的孟大人被侍卫们从大门横丢了出去。
所幸夜色漆黑,没人见到这丢脸一幕。
隔夜,孟晚又来,被打了一顿丢出去。
再隔夜,孟晚发现木板顶不开了。上面不知被压了什么东西,瓷实无比。
段清棠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划清界限。
孟晚无奈,等着人来找自己。
七日后,孟晚正睡着,被揪起来,押送到了别院。
三堂会审一样,段清棠高高坐着,左右各一位大夫,一男一女,孟晚认出来,女的那位就是断出喜脉的老婆婆。
孟晚被五花大绑,丢在堂下。
段清棠说得头一句话是:“孟晚,你照实说。是否给孤喂过什么东西,比如”他顿了一下,才道:“恩女果”。
恩女果谁都知道,但没几个真正见过用过。就连段清棠也没见过。是以虽然觉得自己现在太像服用恩女果后第七个月的症状。也只能怀疑。
孟晚愣了愣:“恩女果?”
“你现在说,孤还能看在孟将军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孟晚拒不承认。
段清棠眯了眯眼:“孤记得有阵子,你热衷下厨。一日做了道甜品。那果子通体雪白,水嫩异常。”
第13章皇女有疾(5)
孟晚心思缜密,早考虑到今日,在下厨时便做足了准备,将能窜人味觉的药分次下入膳食。闻言只诧异道:“天下皆知恩女果苦极酸极,再说您并非没见过人参果......那果子还是这伙房里的,您何出此言?”
好像段清棠存心要冤枉她。
实在诈不出话,段清棠叫人先将她拖去柴房关着,边思索边下令:“去将孟将军找来。”
那阵子孟晚日夜不离别院,这恩女果有也是旁人送来,能在这来去自如的且取得恩女果,除孟光不作他想。
约莫两刻钟过去,柴房门打开,月辉倾泻,将门外那人俊朗非常的五官异样清晰。段清棠沉静地与孟晚对视。老御医犹豫之言犹然在耳,许是与母女血缘也有关系。他微微蹙了眉心:“放她们走。”
空无一人的街道,二人相伴而行。孟光这时候也没忘记装瘸,勾着孟晚右肩打呵欠:“太女越来越出格了,深更半夜为了个果子兴师动众。”说着冲孟晚挤眉弄眼,私语:“放心,你那事姐替你瞒着呢。”
“就知道阿姐靠谱。”边说边推开孟光沉重的身躯。
孟光不乐意,靠过来嬉皮笑脸:“四下无人的,怎么真要和我恩断义绝?”
孟晚无奈,指了指两步远的路口:“你该拐了。”
孟光嘿了声,没想到来时老远的路这时候这么快就到,走之前悄悄问:“爹娘最近如何?这瘸腿什么时候能好啊?”
孟晚答都好,又哄道:“一年未到,二老如今气性未消,急什么?”踌躇片刻,她道:“阿姐,听说最近南面不太平。若再起战事,你定要按耐住,不要出头。”
孟光憨厚一笑:“放心,如今有李奎黄龙顶缺,又用不到我。”
孟晚想也如此,遂不再多言。
半月后,边关告急,南夷来犯,且早有预谋兵强马壮计出不穷,我境损失惨重,十日内已连失三城,大将军李奎、副将黄龙殉城,如今作主的是周副将与军师。
朝堂气氛压抑,众官大气不敢出。女皇肃穆道:“谁愿去?”
谁能去?南边不太平,西北何曾平静。如今朝中可调大将只四位,薛茹与孟虎翼廉颇老矣,郭放护太女从江南回来后走一步喘三下,至于最后这位,孟光她成了个瘸子。
“臣愿往。”孟光控制着以微瘸出列,直直跪下。
孟晚闭了闭眼。
资料与原身记忆显示,就是这场战役,支持皇太女的孟光被私通敌国的三皇子坑得底掉,战死后连失十三城,又扣了口通敌大锅,女皇下令,将孟家满门抄斩。不过三皇子害人终害己,在孟光战死时,不知为何也被不守信用的异族杀掉。
她尽力想让孟光避开此祸,如今看来难。
——孟光重情义,面临如此境况,断然不会躲在后方装瘸。
女皇没有吭声,目光扫过郭放与孟光,半晌道:“孟小将军重伤未愈,朕心不忍,此事容后再议。”
这就是不想用她的意思,孟光猛地抬眼,女皇已示意宣布下朝,叫总管公公将郭放叫去书房。
大将者会用兵即可,身体好不好在这个时候,却不那么重要。
官员纷纷来宽慰孟光,有实打实同情,有悲天悯忧虑,也有黑心肺看笑话。孟光如一头被拔去爪牙的猛虎,焦急而无所适从,下意识找孟晚,孟晚与娘在一起私语。一只手拍过来。紧皱眉头,竟然是曾经的挚友。
孟晚懂孟光。段清棠更懂,何况瘸了而已,又不是不能打仗:“孤帮你。”
孟光眼睛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
段清棠真心笑了笑。
他这位师姐,倒是世间难得的真心人。
御书房,皇太女与郭放意见十分统一,被孤立的女皇头痛地让人叫来孟晚。出乎意料,孟晚态度暧昧,一点忙都帮不上。女皇脸色郁郁,看着底下并排跪着的三人,道:“郭放,你先出去。”
对待自己属意的继承人,女皇常日点拨也是不断。她喝了口冷茶,声线平和道:“臻臻,京中多有流言,你与孟学士交好,可是真的?”臻臻是段清棠的字。
“倒是一起谈过诗词。”
女皇笑了:“哦?就是不知孟学士与你那师姐,你更欣赏哪个?这江山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去……孟家总不能出个首辅又出个骠骑大将军。”
文武官首皆在孟家,那这天下不就成了孟家的?
段清棠沉默,用余光扫孟晚。他自然知道孟晚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可孟光就容易?况且,真到了今后,是否用孟晚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而孟光这边已是迫在眉睫。想到这,不再犹豫道:“女儿与师姐有同门之谊,又有患难之情,感情自会更深厚些。”
被放弃了,孟晚用舌尖抵了抵上颚,倒不觉得委屈。只感叹道长且阻,同志仍需努力。
出了御书房,段清棠头次主动找上来。感情里从来讲究进退有度,觉得是时候诱敌深入,孟晚并未做出往日积极做派,只是稍减速,露出个体面而客套的笑:“殿下叫臣何事?”
察觉孟晚态度的疏离,段清棠咳了声,暗示道:“今日,你莫要怪孤,孤承诺过的,都不会变。”
“臣哪里会怪您。”孟晚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没两句就要告辞。
段清棠心叹,这不就已经怪上了。
他看着孟晚清瘦的背影遥遥远去,消失在高阔气派的朱墙之后,眉心皱得越来越深。
两日后,内阁大学士孟晚渎职,触怒龙颜,直接被罢黜官位,降为白丁,终生不得入仕。同日,落魄失意的瘸将军孟光得了圣旨,奉旨出征。
作为皇太女,段清棠活得实在正派,且不善于亏欠旁人。当年阵前欠孟光半条命,便还她三年糊涂相思。如今欠孟晚一道仕途,也如那年左思右想,梦寐难安。脑子里回放的,尽是最后一面,孟晚那清淡又疏离的背影。他摸着肚子,长长叹息。
和多数知道亦或猜到内情的人设想不同,孟晚与孟光这会儿也并未反目成仇。甚至在孟光临走前一夜,孟晚还悄悄找到客栈,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小心随军的监军二皇女、与自己多通信件。
出客栈,孟晚就被一人堵在巷口。
将要入夏,段清棠夜里仍穿得不少,漆黑斗篷罩着,叫人看不清身段。
“来找阿姐?正巧,她还没睡。”
“不,孤来找你。”
孟晚往左,他往左。
孟晚往右,他往右。
孟晚抿了抿唇,段清棠叹息着捉住孟晚的手腕。
他的武功比孟晚强得多,更懂穴位,那样一按,孟晚便使不上力,只能被迫,将手隔着斗篷,搭在他的腹部。段清棠倾身过来,罕见地示弱道:“孟晚,孤这里疼。”
孟晚心里乐开花,面上不显。板着脸,胳膊使力,还欲抽出手,段清棠道:“你之前说得,孤也允了。”
“嗯?”夜色里,少女目露疑惑。
段清棠抿唇,贴耳,略别扭道:“这三个月,你愿意便可回别院住。”
这是段清棠暂时能给她的最大让步与弥补。
孟晚眸底闪过一丝惊喜,觉得差不多了,半推半就与段清棠一同回了别院。
000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被哄回去?]
[过犹不及,慢慢来。]
段清棠说肚子疼并非骗人,夜里疼得睡不着觉,就蜷缩成一团,咬着枕巾浑身发抖,冷汗湿透亵衣。
孟晚睡眠浅,他没忍住,露出一声轻咽,她就在外室睁了眼。
外室与内卧不过隔层玉屏风,绕过去,一眼就见到疼得发抖的人。
此刻不是拿乔做作的时候。孟晚走近了,就将暖烘烘的手掌贴过去。温和内力缓缓流淌过经脉,热汤一般,包裹着全身,段清棠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姿势也由蜷缩着,僵硬着,自然而然地变为靠在孟晚身上。
“会好一点么?”
段清棠将头埋在孟晚肩窝里,轻轻点头,过度疲惫令他懒于说话。
孟晚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下回直接叫草民。”她顿了下:“您这么疼,也是因为草民不是?”
仿佛不曾被他一句话毁了前程,也不曾与他置气。
段清棠稍稍抬眼,借着夜色掩护,打量这个人:“好。”
静谧着,亲昵与依赖在这过分柔和的气氛里滋长。忽然,一声呻.吟打破了气氛。从段清棠鼻腔里溜出来的,慵懒的,色.气的。
两人同时愣住,段清棠不知所措,肌肤发烫。
想起老御医交代的:“这阵子胎稳,倒再没什么需要注意。就是七个月往后,孕夫欲·望会逐步增强。堵不如疏,届时您不要觉得奇怪,动作轻柔些即可。”
第14章皇女有疾(6)
孟晚对他的情况多少也猜到一些,咳了咳。
肌肤温度越发滚烫,快要烧着了一样。肚皮里孩子安分下来,便不那样剧烈地疼,反而给了其他心思疯狂成长空间。段清棠抖着手指,去抓孟晚的手,声线黏糊糊地:“帮孤。”
相对于被贞洁牌坊锁死的普通男儿,他对这种事显然没那么在乎。既然能更舒坦,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况且,孩子有她的一半,这段时间……这事便算不得过分,他这样想着。
[启动宿主保护机制。]
段清棠没同旁人做过这种事,也没过交流,就无从比较。只觉得每次做完如大梦一场,美好契合地不像真的。醒来天色将明,身上干爽,想来已被擦过,侧头望去,身边没人。
段清棠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寻去隔断两间的玉屏风。一丝落寞极快地划过,而后那双眼又恢复古井无波。
早晚要离开的人,此刻不要靠得那样近也好。
清晨,段清棠褪下宽松睡袍,屏气,往肚子上缠一圈又一圈的宽布带,不敢缠太松,怕露出马脚,缠完后,眉眼间就一直笼着忧虑,想一想,又松开一点。
孟晚站在屏风处看着,冷不丁出声:“快八个月了,您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孩子越长越快,肚子会越来越大。
段清棠麻利套上朝服,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这个月孤会称病罢朝。”
“早点回来。”
段清棠转身看了孟晚一眼。
明明该对他恨之入骨,如今却关怀备至。难怪许多男人图谋用孩子牵住女人,现在看也不无道理。他踏出门,摇头笑了笑。
孟晚待在别庄无事可做,想了想,回去将军府。孟母也去上朝,孟父正在院子里耍花枪,虽是男儿,也舞得虎虎生风,颇有气势,看孟晚进来,收枪,呼吸微重道:“昨儿是太女的人来传话说你不回来了。你怎得又和殿下扯在一起去了?”
明显,孟父也是知道内情的人。
为了孩子?为了攻略?孟晚斟酌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孟父怜惜地看向小女儿。她这个小女儿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善良:“要么一会儿你娘回来,叫你娘去找太女……”
孟晚做出告饶的姿势:“爹,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孟父最烦她这番做派,拿枪撵着孟晚满院子跑。
运动半天,回别院时已是正午,孟晚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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