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见林小西要开口,贺川赶紧打断,“我家都留着了,这些给周奶奶用。”
“谢谢周奶奶的包子,很好吃很好吃,我吃的时候连大黄都馋得一直甩尾巴呢,后来撕了一点点皮给它尝尝,得,都快爬到我身上了。”
周奶奶被描述的画面逗笑,笑点低地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道,“锅里还有,好吃我再给你拿一个。”
“不用了不用了,剩下的,您和周爷爷吃。我是小孩子,吃一个就够了,再多,嘴会变馋的。”
“小孩子家家的,谁不嘴馋?再说,川子即懂事又勤快,嘴馋点也没啥。”拉扯了一番,见贺川真的不要,周奶奶才罢休。不过心里,给贺川的印象分又加了一截。
林小西目瞪口呆地看着贺川撒谎,不明白怎么有人能一直刷新无耻的下限。
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如贺川所言,没人会相信贺川把好吃的肉包子扔给狗吃,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
而且,就算证明了又怎样?贺川不会因此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周奶奶、贺奶奶也会很难过,贺川他爸、他后妈也会更不喜欢贺川。
一瞬间,林小西突然觉得很无力。
明明,她还小,还没有长大,可却莫名有种成长很烦恼的感触。
将柴火放到柴屋,贺川再次道谢,才离开。
看着贺川出去,林小西脚比脑快,也跟了出去。
“贺川!”
抬头看了眼林小西,贺川没搭理,继续将自家柴火捆好,拖着往回走。
“贺小川,我和你说话呢?”林小西气得跺脚,声音失了控制难免大了起来。
觉察到周围看过来的视线,贺川转过身,压抑着眼里的不耐烦,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林小西还在生气。
只是,认识到贺川的真面目,不知觉就没了之前的强硬,“面粉都和肉都是好东西,你不能给狗吃,而且,你这样做,周奶奶知道会伤心的。”
“和你有关系吗?”
声音温温和和,带着乖巧,但林小西却从中感觉到实质的恶意。不相信地眨了眨眼,贺川眼里的似笑非笑还在。
见林小西答不上来,贺川不屑地转身,继续往回走。
到家时,隔着院子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将柴火堆好,贺川压了盆水,洗手、冲脚,简单清理干净后,才淡定地站在外面等着里面安静下来。
“妈,你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为了这种小事要和我分家,你知道现在村里人是怎么笑话我吗?”
贺永年气急败坏地咆哮着,想到这几天被人指指点点,心里的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小事?川子是你儿子,是老贺家的根,你说这话对得起川子爷、川子妈吗?”指着儿子,贺奶奶气得发颤,“三天,三天啊,川子躺了整整三天才醒过来,你这个做爸的怎么就这么狠得下心。”
但凡有法子,她也不想走到这步。
可这些年,他是怎么做的?川子不说,她就不知道吗?名正言顺的贺家大孙子,活得还不如一个外姓人。这次,若不是川子命大,一条命早就赔了出去。
说到这,贺永年有些哑火,不过还是嘴硬道,“现在不又活蹦乱跳,没事人样吗。”
“怀生都和我说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要我说,错还是在贺川,要不是他死活不同意做学徒,会有这一出吗?”
“你……”气极反笑,贺奶奶看着贺永年,“学徒?你怎么不让钟怀生做学徒,他还大上三岁,送去不是正好?”
“贺永年,你睁开眼睛瞧瞧,谁家男娃不是上了初中,没考到高中才出去当学徒打工的。到你这倒好,替别人养儿子就算了,还让自己亲儿子辍学供后儿子,你可真是出息。”
对于贺奶奶的责骂,贺永年并不在意,只道,“妈,你知道什么?怀生已经改姓贺了,你别整天钟钟钟的,孩子听了心里不舒服。”
“他不舒服?那你叫川子克星,让他辍学,怎么就不想想川子心里也不舒服?”贺奶奶反唇相讥,一心维护着大孙子。
在老太太眼里,贺川才是老贺家的根。别人就是再好、再优秀,那也抵不上她大孙子一根毫毛。
“贺川和怀生能比吗?怀生这次中考估分可是校第一,妥妥的能进县一中。”贺永年有些反感贺奶奶动不动就拿怀生和贺川比,两者需要比吗?
“贺川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给人当学徒工,人师傅就嫌寒碜。现在辍学打工,和三年后打工,有啥不同,还省了学费呢。再说,贺川从小就克我,离得远远的,我好他也好,大家都安生过日子。”
抄起手边的东西,贺奶奶想也没想就砸向贺永年,“你这丧良心的,不气死我不甘心是吗?川子还这么小,你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川子怎么了,连你这亲爹都这么说。”
“我有说错吗,”躲过砸过来的东西,贺永年梗着脖子反驳,“他妈命硬,生的他命更硬,还专门来克我。当初他出生时,我摔断了腿,坐了两个多月的轮椅;等好不容易好了,工作上又被人逮着骂;之后爸好好的突然就生急病,人还去的急。”
“咱家啥时候光景好的?还不是我娶了娟如那会才开始好的。王振发都说了,娟如旺夫,命里带着帮夫财,你以后别看见人家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而贺川,生来就是克我的,有他在,我运气就好不起来。要不是念着他是我儿子,早就让他自生自灭了。”说到后面,贺永年觉得自己够仁至义尽了。
“滚、滚,给我滚,一个算命的胡说八道你还当成真理?真要这么灵,还用得着在我们这穷地方混日子,人早跑出去吃香喝辣的了。还有,你腿小时候不也摔断过,那会又是谁克着你了,是我?还是你爸?”
“我看,就是王娟如这个毒妇给你吹的枕头风,以前你多精明、多孝顺,现在,整个一糊涂蛋。我都要问问老王家是怎么教闺女的,怎么尽出祸害。”
“妈,你能不能别什么事都扯到娟如身上,她是什么样的为人我清楚。至于我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娟如一点关系都没。”
贺永年不耐烦,这么多年夹在婆媳中间,他是越来越理解媳妇的难处。但凡他妈有一分娟如的善解人意,都不会有矛盾。
“你……好、好,”贺奶奶呼吸有些急促,缓了会才好些,“那就没啥可说的,分家!以后川子跟着我过,你们过你们自己的,大家谁也别干涉谁。养老钱,你就照着其他人家给,我也不多要。”
母子俩彻底谈崩,看着贺奶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贺永年气得一脚踢开眼前的凳子,“这克星你要带就带着吧,真出什么事,别怪我这个做儿子的没提醒。”
推门出去时,看到站在外面一脸平静的贺川,贺永年濒临顶点的怒气一下子爆发出来,“你这克星,现在满意了吧。”
躲过贺永年挥出来的拳头,贺川眼神凌厉,脸上动了怒,只是一瞬,又恢复之前的乖巧、冷淡。
贺永年甩了甩头,他刚刚竟从这崽子身上感觉到了危险。果然,克星就是克星,王振发说的没说错,他生来就是克他的。
看着贺永年离开的背影,贺川笑了笑,那笑依旧是乖巧的笑,可却多了些渗人的味道。
若是林小西此刻在,她应该会发现什么。
第3章chapter00
“川子回来了啊。”
听到外面动静,贺奶奶收拾好情绪出来。
看着乖巧懂事的大孙子,贺奶奶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以后这些活啊,奶奶来做就行了,你还小,努力学习才是正事。”
孙子越乖巧懂事,她就越心疼。
想到儿子如今的混账样,贺奶奶心跳又不规律地加速,呼吸跟着急促,手扶着门框好一会才稳住身子。
贺川抬头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回着,“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奶奶忙了。”
“你呀,”脸上尽是欣慰,贺奶奶也不和贺川争辩,只暗暗决定着以后多做点活。
院子里杂物多,贺奶奶边收拾着边和贺川说话,“听你林爷爷说,小西开始预习初中的知识了,你要不要也提前预习预习?”
自从高考政策重新放开后,国人对教育就很重视。便是贺奶奶这样大山里的老太太也知道娃们想要褪去脚上的泥腥味,就得多读书。
成为大学生了,国家不仅给补助,还能包分配。以后就是有铁饭碗的人,一辈子都不用愁。
“我先复习学过的,巩固下基础。”
贺川的声音有些无力,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一个近乎文盲的存在。
这里的字和他自幼学习的字完全不一样,纵然有原主零星记忆,可对方成绩本就中等,轮到贺川结果可想而知。
“嗯,基础也很重要,那你先好好复习,有不会的就问小西。”
说到林小西,贺奶奶突然咦了一声,又问,“小西呢,这几天怎么没见着你们一起玩?吵架了?”
两家关系从上上一辈起就很亲密,而林小西和贺川更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若非早些年闹运动时喊着‘反对包办婚姻’的口号,两人说不定早就被定了娃娃亲。
“没啊,刚刚在周奶奶家我们还说着话呢,”面露疑惑,贺川十分无辜,似想不明白贺奶奶为什么这么问。
“没就好,你是男孩子,是哥哥,有什么事就让让小西。”自家孙子性格内向,小学都毕业了,说得上的朋友也就小西一人,贺奶奶希望两人都继续玩得好好的。
“奶奶,你就放心吧,我不会故意欺负小西的。”
他若看不顺眼一个人,直接当下就让他们印象深刻,何需拐弯抹角!
不耐烦这种说教,贺川敷衍了几句,就借口复习功课,回了房间。
房间很简陋,一张床、一口掉漆的木箱、一张长条桌子,两把椅子,就是所有配置。
桌子上摊开一本小学语文课本,贺川看了一眼,不知觉蹙着眉头。
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对着课本自学,只是,效果甚微。不管是蝌蚪式的拼音,还是笔画简单的简体字,他都一阵抓瞎。
而这个世界的高考,相当于科举,对于他现在所处的身份,不亚于鱼跃龙门。跃过了,由鱼化龙,自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跃不过去,则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或许,真得应该问问林小西?
可身为一国太子的贺川,实在拉不下脸问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儿。
想到先前的不愉快,贺川冷淡的脸愈加冷淡,暂时决定跳过这道选择题。
另一边,气冲冲回到家的贺永年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向王娟如抱怨,“妈真是老糊涂了,成天就知道偏着那克星,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一瞧贺永年的表情,王娟如就知道结果,眼底闪过一抹不屑,只很快又收敛住。
起身将滚了几圈的凳子扶起,王娟如小意劝解者,“老古话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加上我这又不是亲的,妈多疼一点川子也是能理解的。”
“说什么呢你,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那克星的,我都看在眼里。”烦躁地抽出烟点燃,贺永年狠狠地吸了口,“要怪就怪这小子命硬,天生克我,不然一个亲儿子,我能这么防他?”
想要王振发的提醒,贺永年一阵心悸。早知道要生出这些事端,他当时就应该先斩后奏。
“其实,王哥说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低低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王娟如给人的感觉一样,让贺永年糟糕的心情都好了些。不过闻言还是板着脸,呵斥着:
“真的、假的,我会分不清?以后这种话少说,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以后都不说了行不。”
环视了一圈,没见着家里两个小子,贺永年又问:“怀生和海子呢,怎么没见着他们人影?”
“去学校了,今天不是中考成绩要出来吗,怀生带着海子去学校看看。”
“哎,被这些糟心事弄的,我都差点给忘了,也不知怀生考得怎么样?”
贺永年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忍不住看了几眼院子外的门,来回走动。
“再差,一中也该没问题的。”说起儿子的成绩,王娟如很自信,这些年大考小考,贺怀生就没落下年级前三名。
贺永年关心则乱的心微微定下来些,转头看向王娟如。
三十五六岁的已婚已育妇女,在四环村这方地界,和‘美’真挂不上一丁点儿勾。
可王娟如偏不,稍高的身姿依旧维持着少女时代的身段。又因两次生育,胸前鼓囊囊的,屁股翘而有力,衬得蜂腰细细的,特别有女人味。
一张脸更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鹅蛋脸,大气而又招人喜欢。皮肤白生生、水嫩嫩,凸显得一双眼睛又明又亮,比城里人还像个城里人,谁敢相信这是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娃的农村女人?
“这些年,辛苦你了,”握着王娟如的手,贺永年声音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激。这辈子,他最骄傲的事便是能娶到王娟如,对方还给他生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养大的,有什么好辛苦。再说,怀生成绩能这么好,还不是你这个做爸爸的功劳,要不是你从小姑那弄来习题册,怀生也不可能每次都考高分。”
“哈哈,那也得怀生聪明,换成其他人,给了也没用。”
这其他人不言而喻自是指贺川,想到这克星儿子,贺永年刚起来的好心情不由又沉下去几分。
他有三个儿子,除了贺川这个生来克他的,其他两个都是心头宝,这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为了他俩。
尤其是怀生,他这辈子最愧疚的就是这孩子。
若不是当年他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自己,就不会使得怀生明明是他亲身儿子,却只能姓钟,跟着王娟如以继子的身份进门。
这还是姓钟的那臭当兵死得早,不然,他儿子还得一辈子跟另一个男人姓,叫另一个男人爸爸。
不过即便这样,怀生也受了许多委屈。远的不说,就是他妈也一直拿怀生当拖油瓶,不管他表现得多么优秀,从不正眼看待。
可个中真相是能说出口的吗?
不管什么时代,偷情都是令人不耻的。真说出口,他和娟如、怀生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生活。
所以,不管事实如何,怀生对外都只能是钟家的儿子,他的继子。唯一能弥补的,就是他会加倍对他好的。
“你呀,真不知是在夸儿子聪明,还是想说你遗传得好。”
儿子眼看着就能有大出息,王娟如心里也高兴得紧。
她和贺永年虽说婚前就拉扯不清,但毕竟彼此都是二婚,上面还有一个贺奶奶和前妻儿子,真有什么事当然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更贴心。
想到儿子会成为大学生,以后留在城里工作,王娟如心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她做梦都想过上城里那种体面日子。
握着手的两人心思不一,唯一相同的或许就是对贺怀生未来的期盼吧。
回程途中,贺怀生脸上尽是内收的兴奋。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确定了,那份压抑不住的高兴心情还是一点都不少。
这次中考,他发挥得很好,不仅是他们乔山公社第一,连县里名次都很靠前。
想到以后会在教师力量雄厚的县一中读书,贺怀生满满都是野心。他总有一天会走在所有人前面,让那些背后骂他拖油瓶的人看看,他究竟是拖油瓶还是老贺家的指望。
“哥,你走快点呀,我想早点告诉爸妈这好消息呢。”小尾巴贺海在前面蹦蹦跳跳,第十一次回头,无力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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