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轰轰轰声中,两人到达县城。
见识过省市的热闹,再来看县城,个中差距特明显。不过,那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贺川这时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里,他生活了快四年,也留下来了快四年的情感。
何为家?何为家乡?或许,这里就是吧。
和周恒告别,又打了电话给先前的带队老师,贺川踏上回家的路程。
快到村口时经过一条小道,这条小道对面是他们村的坟山,贺奶奶就葬在那里。贺川停下来,遥遥对视了一眼,才重新迈开步伐。
村子里一切依旧。温度还没降下来,大人们顶着烈日在田里农作,小孩子们听着蝉鸣勾得心痒痒,偶尔,还有几道骂骂咧咧混在其中。
嘴角不知觉勾出一抹笑的弧度,原先觉得令人心烦的吵闹声,在一日日的感染下,也渐渐觉得是生活的气息。
人生在世,总逃不过一个真香定律。
林家的田早就租给村人种,天气热,除非遇到急病,一般情况下林爷爷是不出诊的。等贺川到家时,林爷爷和林小西都在屋里。
“川子回来了啊?”见到贺川回来,两人都很高兴。
林小西上前几步,看着贺川手里的东西,有些好奇,“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有给我的吗?”
“考得怎样,题目难不难?”后面一句是林爷爷的关心。
“题目做的还很顺手,具体名次得看大家整体的发挥。”回答完林爷爷的问题,贺川才将东西放到桌上。
有些是他买的,有些是周母送的,零零整整也挺多的。将东西分配好后,贺川在两人期待的眼神下,说起省市的事。
贺川并没有点亮说故事的技能,描述也干巴巴的,但奈何观众一个是没出过县城,一个是早些年虽见过大世面但近小二十年都窝在这一方地界,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我今年也要努力学习,这样下次有竞赛就能被选上参赛了。”林小西很羡慕,眼红地看着贺川。
“那可能说到做到,别今天说了,转眼就给忘了。”贺川睨了一眼林小西,小丫头这话可不是第一次说了。
激扬着斗志的气球,被贺川这么轻轻一戳给戳破了,林小西有些气恼,瞪着贺川,“哼,你就知道小瞧我,这次谁做不到谁是小狗。”
小狗怎么着了你,要被你拿来说,它还不乐意你是它呢。
贺川看了眼林小西,摇摇头,没理,继续和林爷爷说起省市其他的见闻。
“这变化可真大啊,我们那会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随处都看得见废墟,大白天的,不管是商家还是普通百姓都不敢开门,就怕把鬼子给招进来。”
回忆起当年,林爷爷有些唏嘘。这些年国家一直囔囔这对外开放、对内开放,致力于经济建设,别的林平不知道,但这生活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哎,要是老婆子,朝章等人还活着、能看到就好了。
“对了,前两天你妈过来了一趟,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我给打发走了。到时要是找上你,你别理,真有什么为难的告诉林爷爷。你奶奶既然把你交给我,我就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说起王娟如,林平就皱皱眉。以前看着温温柔柔,说话都不大小声的人,瞧瞧都做得什么事啊,连累得几个孩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还有现在,可能脸皮都撕开了,整个性子来个大转弯。林平都不知道她这是被刺激的,还是本来就这面目。
“嗯,我知道。”对于王娟如,贺川并不怵。
他们并不是亲母子,世人也犯不上拿孝道来压他,更别说,王娟如的丑事不管是村里还是县里都传了个遍,早就被人不齿。
县城里,王娟如正和贺怀生谈话。
“家里还剩多少钱,实在不行,把超市和房子都转卖出去作赔偿。”
回来第一天起,贺怀生头皮就突突地跳。每天爬起来就面对这些烦心的事,贺怀生甚至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明明开学时,还恩恩爱爱、欢声笑语的家,再回来就一片狼藉。
父亲撞伤人跑了;母亲和被撞人的那些糟心事;还有贺海,他竟然不是父亲的儿子。
就连他,他一直以为爸爸是爱他的,可现在现实告诉他,爸爸只是以为他是他儿子,对他愧疚才爱他的。
贺怀生觉得这一切都是噩梦,不,噩梦都不会这么恶意地编造。
“超市和房子都是我们的,为什么要卖掉!没有它们,以后我们怎么过日子?”
王娟如有些歇斯底里。事实上,从和王振发的关系暴露,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好。只是,从前有贺永年压着,现在贺永年跑了,一堆烂摊子都留下来待处理。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贺怀生有些叹气。别管前因后果,人家一双腿断在那,他们能不赔吗?
“公社那的杂货店不是还开着吗?我假期的时候也可以打工,管我们三生活够了。”
现在大学有补贴,贺怀生勤快点,不仅能管自己,还能补贴家里。再加上杂货店收益,他们三的生活或许比不上现在,但也绝对比大多数农家好。
贺怀生现在只想把王家的麻烦打发掉,一家人重新清清静静过日子,等几年他毕业了,什么好日子没有?再苦也就苦这几年。
“不行!凭什么要赔,这一切都是王振发自找的,当年要不是他逼迫我,会有今天的事?我们好好的一个家会这么散了?”
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有王振发两个堂兄的威胁,都让王娟如充满仇恨。现在贺永年逃了,这一切的恨就转嫁到王振发身上,她怎么可能让他一个人如意。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要怎么办?是被人天天找上门叫嚣,还是等着法院查封。”贺怀生看着王娟如,强忍着耐性问。
王娟如被问着了,她若是知道怎么解决,怎么可能会把儿子叫回来,让他跟着承受这个压力。
可是,她不甘心啊……
这么多年奋斗的成果,什么都没享受到,也没给儿子在帝都安家置业,就都便宜王振发这个畜生。
“妈,你不相信儿子吗?总有一天儿子会靠着自己挣下一笔家产的。”看着王娟如这样,贺怀生哪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尽管恨他妈糊涂,可她是他妈啊,对他多年的关爱也不是假的。至于其他,把眼前的难关过去再说吧。
第42章chapter04
到最后,王娟如也没同意贺怀生的建议。
上大学一年,儿子长大了,变得比以前成熟稳重的。可这么好的儿子,她怎么舍得让她和海子拖累他呢。
帝都居,大不易,儿子或许有能力自己照顾好自己,也有能力补贴她和海子。可凭什么呢,他什么错都没有,凭什么要过得那么幸苦。
想到此,王娟如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趁着儿子们还没起来,就返回四环村找贺川。
她听贺永年说过,余汀安留下一大匣子上等珠宝,每一个拿出来都值当不少钱。贺永年是他爸,现在他爸出事逃跑了,惹下的麻烦他也有份。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把这珠宝拿出来,摆平了王振发的赔偿款,剩下的,他们几个均分。
砰砰砰——
几人正在堂屋吃早饭,院子门就砰砰砰作响。
“谁啊?”
林爷爷端着碗,一边问出声,一边开门。贺川、林小西都没在意,有时候有急症,病人家属着急,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
“贺川呢,别又拿在考试这一套糊弄人,”门刚打开,见到林平这张老脸,王娟如就冷笑道。
反正,她现在名声臭成这样,贺永年也跑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她也无所谓脸面,只要既得利益抓到手里就行了。
“你们大人的事找川子干啥,他一个小孩子还能干啥。”
林平拦着王娟如,只是他到底年纪大了,又一辈子和恭恭敬敬的患者及家属打交道,哪是此刻王娟如的对手,不过一会就让人钻了空进门。
“贺川,你出来,别以为躲着就没事了,贺永年是你爸,他撞到人你也当出来负责任。”
“你若守妇道,他会撞人?”
听到声音,贺川就放下碗筷。一两个月未见,王娟如憔悴了不少,往日的风韵犹存,失去了精心养护和顺畅的心情,也不过如此。
被贺川直白的话刺得脸疼,可她不能退,也退不得。深吸了口气,王娟如重整旗鼓,
“你妈当初嫁进贺家,这些东西就该归贺家所有。往日无事,放在你手上也就放着,可现在,你爸撞人了,对方闹着要赔偿,这些东西你就不能再私藏,得拿出来应急。”
“事有缓轻急重,就算你奶奶在,也会赞同我说的,绝不允许你这么自私。”
王娟如说得振振有词,贺川冷眼瞧着,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说这些。哦,也不对,她脸皮这么厚,怎会没有脸呢。
以为拿贺奶奶来压,他就会妥协?幼稚!
那些珠宝,他就是扔掉,也绝不会拿出来给这些人解决麻烦。
呵呵,不要忘了贺奶奶是怎么死的?生前,没有好好孝敬,死后,还妄想打着名号来压制他。若是贺奶奶泉下有知,恐怕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她别痴心妄想。
“说完了?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没词了?”
凉薄地开口,也不管王娟如是不是气得火冒三丈,贺川继续,“别说那些珠宝是我外公留给我母亲,我母亲再留给我,从头到尾都不属于贺家。就算属于,我为什么要拿出来?我头上写着傻字吗?”
“怎么?有胆子撞人,没胆子承担责任?不过很可惜哦,我的户口早就迁出来,除了那点子血缘,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别脏的臭的都一窝蜂黏上来。”
王娟如气得颤颤发抖,指着贺川的手指也一阵哆嗦。
来前,她模拟了几种贺川的反应,可万万没想到这小崽子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难缠?嘴巴还这么毒。
“有时间来找我,我劝你不如想想怎么解决麻烦。县城里的超市、房子,还有公社上的杂货店,哪样不比找我实在。”
贺永年有些生意天赋,这些年资产蹭蹭蹭地上涨,不然,他也不会想着要到市里发展。
不过,贺川这番话可不是什么好心的提点,比起一棍子打死,他更喜欢钝刀子慢割。这几年过惯了好生活的王娟如,不知打落回原形会怎样?应该是场好戏吧。
王娟如被贺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变卖资产?她若是舍得,这段时间王振堂兄弟闹着要赔偿的事就早解决了。拖到现在,还不是四个字——不想赔偿,或者,若是能从他身上抠到些更好。
双方僵持着,一段时间之后,见贺川真得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王娟如突然就破口大骂起来。
没有贺奶奶、没有贺永年、她也不在村里住,王娟如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憋在心里的话,完全不用思索就一骨碌说出口。
都是这小崽子,贺永年说的没错,这小崽子就是克星,和他有关系的准没好事,若不是因为他,他们一家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你们也别得意,留着这克星在身边,迟早有一天你们也没好下场,贺奶奶、贺永年就是你们的归宿。”
余光瞥到林平爷孙俩,王娟如无差别攻击。这一刻,她完全忘了贺川命硬、克星的说法是她和王振发合谋算计的,心里的怒气怎么痛苦怎么发现出来。
贺川三人有些动怒,任谁一大清早被人找上门骂,心情都不会好。
和林平对视了一眼,正想着轰王娟如出门时,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走来。
第43章chapter04
贺怀生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和贺川再次见面的。
他自幼早熟、敏感、想得多,对于贺永年浓烈的父爱经过最初的惶恐,就剩下独占。相应的,对上贺川也由一开始的求好,变成后来本能的排斥,想要通过打压贺川才衬托自己。
经过帝都一年的生活,许是见识开了,贺怀生再回想当年,不由觉得当初的自己太过狭隘。
尤其是得知贺永年对他的父爱是基于他以为他是他的儿子后,贺怀生心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瞬间突然成长了,看开了许多。
只是,想得再多,此时见到贺川,还是有一丝无地自容,或者说羞恼。
他一向自认为自己比贺川更优秀,可这一刻,这种优秀感再也升不起来。
和林爷爷、贺川、林小西三人打完招呼并道歉后,贺怀生走到王娟如面前,“妈,我们回去,家里的事我来解决,你别操心。”
家,还是那个家,却又不再是那个家。贺永年不在,他就必须要立起来,虽然,他也迷惘过怎么解决掉王振发那两个光脚不怕穿鞋的堂哥。
“怎么解决?他才是贺永年的亲儿子,他都不管,你凭什么管啊。”面对贺怀生,王娟如情绪恢复些,不过还是很激动。
贺永年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他们母子凭什么要替他收拾这些烂摊子。若说在这之前,王娟如还有丝愧疚,那现在全部转化为恨意,他都不仁,那他们何需义。
“妈,我们先回去,你在这里闹,除了让大家笑话,能有什么用?”贺怀生握住王娟如的肩膀,视线滑过贺川,大声说着。
四年时间,别人或许还拿老眼光看待贺川,但贺怀生不会。他们本质上很像,所以,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清楚贺川不会管的。
也是,角色兑换,他也不可能管的。那么,何必留下来自取屈辱。
“怎么笑话了?贺川才是贺永年亲儿子,现在贺永年跑了,贺川不应该管吗,他又不是管不了。”
王娟如不愿意。说到底,她潜意识里还觉得贺川是那个她打压了近十年,不懂得反抗、任由她摆布的贺川。
不是看不清现实,只是,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