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星火》TXT全集下载_5(2 / 2)

遗失星火 排骨吃阿西 4845 字 2023-09-06

张成礼住在一层楼最里面,刚好挨在曲一啸的隔壁,曲一啸和他在排队中碰见过几次,有时开门也能看见里面有人,从看到的以及张成礼和其他人的谈话里,可以确定他靠卖废品为生。

曲一啸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觉得庆幸的是找到能够接受他未成年并且答应预支半个月薪水的送外卖兼职,条件是每五单外卖中一单不计入业绩,店里生意爆满,忙不过来曲一啸就用最便宜的方法解决一顿,劳累掩盖了明显的饥饿感,一个月下来泡面和白馒头他几乎快要吃吐。

他从未这样活过。贫穷,窘迫,一个人。

回不到春日烂漫,就不必怀念。

走廊的风带着汗岑岑的闷热,在暑假末尾曲一啸拿到了不多的报酬,堆积的废品让整条巷道更加昏暗,店长保留了他只要有时间就可以上班的机会,想来是缺他这种廉价又能吃苦的劳动力。

如果剩余的足够多,曲一啸当然愿意住校,然而事实上除去花掉的必要费用,接下来的一日三餐都有些紧张。开了学后早出晚归,兴许是看到曲一啸背上的书包,正在接水洗脸的张成礼问他:“你还是个学生?”

院子里的风适合乘凉,每个夜晚都聚集了摇着竹扇的大爷,喜欢嚼舌的大妈,墙边上的灯泡飞满厚厚的蚊虫,两只野猫趴在地上懒散地眨眼睛。

曲一啸做不成这里的陌生人,此刻他和张成礼就靠在近处的墙上聊天。

“张成礼是个怪老头,外人看来在物质上他过得真不算好,但他活得明白,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他很有趣。”

叶汀听见曲一啸这样形容那个从未谋面的人,也知道了原来有时候曲一啸回家晚,就是去拜访这个人。

漆黑的夜里他没有打断,继续听着接下来的故事。

通常来讲,越底层的人越高调,因为体会过生存最艰难的一面,搞得一团糟的日子会让他们开始无病呻吟,喜欢把遭遇挂在嘴边,看到别人流露出同情地附和就会感到慰藉。

而张成礼似乎不这样,不怎么会把自己描述得多么悲惨,大家都默契知道这是一次礼貌性的聊天,谁也不会多问。曲一啸说多少,他也就听多少。

那天他们聊的不是很久,大约半个小时,曲一啸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和人交流,各自进屋时张成礼对他说了句不相关的话:“你现在一点不像个学生,像打工仔,你脸色很差,比刚来的时候差远了。”

说完又叫他等等,进屋里找了几本资料书给他。

几本都是一样的内容,高中解题解析,每一页都做了笔记,有红色黑色的笔墨,看得出来是别人用过扔掉的,被张成礼捡回家留着。留着干嘛曲一啸不知道,他想说自己根本用不着。

低头看着被细心捋平过的页脚折痕,再抬头张成礼已经关了门,并且让他不要再去打扰。

每个周末曲一啸会去送外卖,越来越多的日子里他在反光玻璃中看到憔悴的自己,老师问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难,靳溪说他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他拒绝了他们预备的友善帮助,他可以撑下去。

直到夏天逝去,降临初秋,终于没有人再问他叶汀去了哪里。

胃无故疼了整个上午那天,曲一啸忘记是星期几了,只记得喝热水也不能缓解疼痛。

彼时他才意识有哪里的确出了问题,想吐胃里却没有一点东西,昏迷前仿佛听到靳溪的呼喊,他在想严厉的英语老师会不会训斥她:“课上不得大声喧哗!”

再醒来就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窗外是叶子变黄的树梢。

曲一啸头上正挂着瓶子,班主任准了他一个月的病假,医生告诉他是贫血加胃功能障碍,他嫌住院费钱,只输了几天液就回家休养。

阴冷黑暗的房间不适合养伤,只会给人增添悲悯的心绪,曲一啸要忍耐不适爬起来煮粥,一锅粥可以吃三顿,再炒个少油少盐的小青菜。

几天下来胃还是隐隐作痛,有时候干脆咬着牙睡过去,就能坚持一个下午。

后两日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有人在旁边,意识中他好像没关门,天亮还是天黑了,把谁放了进来,这个地方总不会有小偷惦记。

熟悉的味道离鼻腔很近,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曲一啸猛然睁开眼,发现是张成礼。

冷掉的粥被重新热了一遍,张成礼端着曲一啸买的白色瓷碗,粗糙的指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干净的污垢,一双手看一个人。

“我没儿没女,等我死了你就给我送终,算你报答我的。咱俩凑合凑合。”张成礼在旁边坐下来,看样子要喂他吃饭,“我不白照顾你。”

曲一啸的倔劲上来,不让他喂,自己接过碗吃起来,拿回来的几本资料书放在纸箱子里,想起张成礼屋里将近人高的书堆,也许是他这一辈子翻过的所有书籍。

“生病了?不好受吧?”四五十来岁的人长得干瘦,驼背使他更加矮小,从面相上来看并不是慈眉善目的人。

曲一啸顿了顿,靠在床上,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埋头吃饭,张成礼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身走到门口,却听见他说:“难受。”

难受得掉眼泪。

曲一啸不想跟张成礼凑合,但答应给他送终。

他们是同类,有一样的固执,可怜别人却永远不会承认自己也是可怜之人。

就这样曲一啸在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住了两年,自这场病以后,他和张成礼走近了许多,倒不是亲密,用老人的话来讲,他们之间就是一场革命友谊,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互不亏欠。

高二寒假那年曲一啸听人说过年卖对联可以赚钱,在摊位上碰见付望峰,对曲一啸来说那是不平凡的一天,像小时候住进叶家,长大后和叶汀恋爱,这些事都贵到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上了大学便开始住校,曲一啸很久没感受过热闹的生活了,除开学校,他最常去的是付望峰的家和所住的老楼,他知道张成礼把备用钥匙藏在哪儿,打开门再做一顿满桌的饭菜,等张成礼回来。

“睡着了么?”曲一啸问,三更半夜,怀里的人没了动静,连呼吸声都很轻。

“没。”叶汀声音闷闷的,他全无睡意,曲一啸一边讲,他的脑海里就一边出现生动的幻影,他仿佛看到每个画面,甚至想象出了张成礼的模样,以及说话的语气,最后停留在他最关心的一点。

“你的胃?”

“嗯,有问题。”曲一啸猜到靳溪可能说了什么,“大学又进过一次医院,上了手术台,为我主刀的正好是付子樾,他限制我三个月的饮食,半年之后才没盯着我。”

他如同在讲一个故事,语调平稳,叶汀从他怀里滚了一圈,滚到床的另一边,弓着背蜷缩身子背对曲一啸,静了静,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你一定很怕吧,躺在手术室的时候。”

“我最怕的不是这个。”

最怕的是什么?叶汀差点就要脱口问出,但同时一个答案也随之冒了上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胃有点疼,额头还有点冒冷汗,他不敢多想曲一啸的身体被切掉的部分。

生活,学习,贫病交加揉杂在一起,被轻而易举地陈述着,尽管在靳溪口中得到了预警,曲一啸亲口讲出来却要可怕得多。

如果当初弃甲而逃的是曲一啸,叶汀大可骂他忘恩负义罪有应得,可事实上是他曾经给了曲一啸一束玫瑰,再用带刺的茎扎向曲一啸的胸口,弄得自己也满手是血。

有那么几分钟,他们都沉默了,因为叶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来冲破黑沉沉的夜晚,于是他只能死死拽紧拳头,喉咙干涩地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

曲一啸凝视着远离的背影,一个手臂就能捞过来的距离,他却没有动手,仰躺着,清淡道:“我说的是假话,你困了,睡吧。”

在曲一啸平稳睡着之前,叶汀几乎不敢翻来覆去地动作,他怕曲一啸察觉到他的心绪难平,或许早已察觉到了,但没有点破,今夜就会好受许多。

他在想要是选择听“真话”,曲一啸会不会净说些幸福快乐的事,但真真假假在曲一啸刚才的那番话中显得不重要了,因为谁都不能还他一个健康的曲一啸。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

叶汀合上书,关掉电脑课件,朝台下说了一句“下课”,教室外的铃声就适时响了起来,同学们陆续从前后门出去,现在正上大二的元钊碰巧路过,愉快地和叶汀打招呼。

手机震动了一下,告别元钊,叶汀掏出看了看,有一条新消息,是来自卢遇的邀约。

叶汀回了电话。

“这是刚下课呢?”

卢遇最近被逼无奈,在父辈的公司接手事务,好不容易得了空,赶紧约叶汀出来聚聚,顺便让叶汀把曲一啸带上认识,结果听到叶汀的拒绝,瞬时懵了:“咋了,兄弟不配见你老公啊?”

裸露的称呼听得叶汀脸色骤然火烧火燎,好在卢遇看不见,不然又得指着鼻子嘲笑他怂包,掩饰性咳嗽一声,走到楼梯口,他说:“在下雨。”

卢遇不明白:“有什么影响吗?”

好几次叶汀都感到后悔。

后悔没在那天晚上全部坦白,不如让疾风骤雨来得更加猛烈,道歉也好,挨骂也好,也许第二日就能等到雨过天晴,就能在万里无云下风光跳跃。

卢遇不知道,这场雨下到叶汀心里去了,打伞也无用,眼睛能看,耳朵能听,脑袋能想,淅淅簌簌一直不停,聒噪得很,让他白日不得安生,黑夜辗转无眠。

什么都不必说,叶汀只是向卢遇保证后面一定会把这顿饭补上,便挂了电话,往校外走去。

第18章

亲爱的叶汀同学:

我决不允许你从我们的爱情中解脱,但允许你疲惫的灵魂来我怀里得到休息。

倘若有一天,我的雕像下要刻铭文,不必费神,只需是你的名字,我便能和你纠缠永生。我心里已经被你种满密密麻麻的向日葵,须由你浇灌,你是我的人间烈日,你不死,我不死。

———

上初三的时候叶汀曾偷偷看到过同桌女孩子收到来自其他男生的情书,不知道摘抄的哪位名人的作品,什么“我爱的,那么我的心就只能深陷进你的心”,什么“我替你备下真鲜艳的春景”,直看得女生脸红心跳,羞得气急败坏。

相反地,叶汀觉得无比新奇,回头就让曲一啸也给他写几句,要甜得沾了蜜的,戳心窝子的。曲一啸不负所望,学着别人在他的教室门口递作业纸,纸上就是谁也怀疑不到的情话。

叶汀最爱在课上偷偷地读。

后来去了异国他乡,他独自居住到学校宿舍。梁洁芸很理解他的沮丧和郁结,并且给他很长一段时间用来消耗变故,好像那件事之外梁洁芸显得都很通情达理。

一家人快速适应极度陌生的环境,父亲叶万鸿靠朋友的关系花钱投资了一家华人公司,不错的效益取得了高回报,生活越过越舒服。

久而久之,连对宠物都充满爱心的梁洁芸夫妇,也一下子暴露出了冷漠的本性,不再提起那个被抛弃的人,不关心他过得怎么样,不管人是死是活。

叶汀很少回去,因为每次看到梁洁芸就会觉得特别难熬,他不够聪明,早知道该抓住机会让曲一啸多写哪怕一句,在国外常常艰难的时日里,这些少之又少的文字被他一遍遍熟烂于心。

每个字都包含着曲一啸的爱意,是曲一啸爱他的证据,读完后,心里就会明朗许多。

可在今天,它们似乎不怎么管用了,看到这些过时的甜言蜜语只会更加虚妄。

在曲一啸的回忆里,提到了嘴硬心软的张成礼,善良的付家,热心的大学同学,不知道是否有意跳过,还是把过去忘记了,独独不提起叶汀。

“那你有想过我吗?”

当他将这个问题问到正在专心篆刻的曲一啸面前,曲一啸微微抬头,眼眸中有些惊讶,叶汀弯着腰,双手撑在桌子上,一张格外认真的脸不像开玩笑。

曲一啸发现叶汀变得比之前更黏人了,比如穿上整洁的白衬衫去上课的早晨,叶汀换好鞋后,会踮着脚,撅起嘴让他用亲吻的方式拉开一天的序幕。

他揽着对方的腰深入缠绕,这时叶汀的笑容就会充满享受,或许还要窃喜一整日。

越来越黏糊的相处使得曲一啸有点恍然,两人相逢之后,他时常拿现在与过去作比较,这个人变了多少,又离他远了多少,比来比去,总能在变化中找到相似的影子。

人固然依旧,但他们之间还是差了点什么,不过这不会影响他们过日子,肆意的情事,分享趣闻,相拥而眠,以及互道晚安,有时候感情和生活是不矛盾的平行线。

但叶汀突然问想不想念他,糊上的窗户纸一破再破。

“你要是不想也没关系。”叶汀不等他开口,又说,说完又委屈,转身背对着曲一啸,刻意强调道:“没关系,反正我都知道的。”

曲一啸放下手中的小刀和石头,在叶汀垮下去的背脊中,想问他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他一路成长所炼成的平和面对叶汀的出现并没有用处,情感让他扔掉了体面的云淡风轻,仅剩理智管控着冰冷的躯壳。

他有理由想念叶汀,也有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去想。

曲淑容去世的时候曲一啸才七八岁,那时小,不知道经过多少手续,跑了多少趟,他的监护人才由曲淑容变成梁洁芸和叶万鸿。

在情感脆弱,心思敏锐的年纪,需要大量的耐心和热情引导,叶家并非大富大贵,但万幸这两样叶家对曲一啸都毫不吝啬。

曲一啸很少怀着歉疚活下去,因为那既无用又堕落,他时常幻想家庭的幸福,他明白怀着歉疚和自卑不如怀着感激。

风把他往南吹,他就向南走,人间大部分的失落,都能一路在风里埋没。

他称梁洁芸夫妇为叔叔阿姨,并且十分懂事,他会简单地做饭,帮忙打扫,叶万鸿懂点知识,会在辅导他作业后签上名字,一家人会坐在一起看电视。

叶汀喜欢看电视的时候吃青柠味的薯片和梁洁芸亲手做的炸鸡腿。曲一啸是大孩子,却经不住日子美妙的诱惑,他喜欢吃鸡腿时蘸上辣椒面,喜欢看见叶汀污了满嘴的番茄酱,咂唇满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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