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乐的男朋友叫常凌,有事耽搁所以来晚了些,对比大家的反应,看样子曲一啸和付子樾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顺路,散场后施乐提议送曲一啸两人回去,叶汀正想考虑要不要拒绝,就接到了梁洁芸的电话,他犹豫了几秒才退到一旁,接通放在耳边。
“叶汀,你爸爸在医院,你赶紧过来。”梁洁芸在那边说。
她声音火急火燎,又没具体说出了什么事,把叶汀弄得提心吊胆,他告诉曲一啸要立刻赶过去,曲一啸拉住他,不含半点玩笑,严肃道:“我和你一起。”
叶汀微微睁大了眼,屏住呼吸,但事态不容他过多权衡,最终点头同意。
付子樾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到医院,一路上叶汀都没怎么说话,刚踏出电梯,他突然定在原地不动了,曲一啸以为他过度焦忧,出声安抚道:“不会有事的,我们马上就到了。”
“你不会离开我的。”叶汀却反过来用力握住他的手,用一双闪烁不安的眼睛朝他确认:“对吗?”
他们都在害怕分离,曲一啸意识到这件事,令人既心酸又富有幸福的安全感,他摸了摸叶汀因为着急而微红的脸颊,柔声道:“不会,我们只需要坚定地往前走。”
他将与叶汀永远站在一起。
曲一啸没想过能和叶家再扯上瓜葛,从那年夏天考完试回家,看到人去楼空的一刹那,他把叶汀算计在内,认命一般地服了输,把叶家当成十几岁的陪客,只能陪他走完人生的一段路。
如果说七八岁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这一见就花费了十年时间,现在他和梁洁芸隔着纷繁再次相互凝望,少了喜悦,多了复杂,恐怕放在梁洁芸心里,他被判成了阴魂不散。
曲一啸是真正怀念起来,他不记得叶汀口中那些他受了天大委屈的日子,而是想起了梁洁芸做的糯米饭,每周晒在阳台的衣服,想起了她自豪地对邻居夸他,“我们曲一啸全班第一呢,拿了奖励,可能干啦”。
不知道此刻梁洁芸是否和他一样涌动,曲一啸带着心潮澎湃,如多年前开口喊道:“梁姨。”
只这一声,叶汀的鼻子就酸了,他上前一步,问:“妈,我爸呢?”
叶万鸿晚上突发心肌梗塞,因抢救及时度过了危险期,他们赶来的前不久刚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留院观察一周,叶汀进去看的时候叶万鸿还在昏迷中,有护士前来叫亲属尽快办理住院手续。
“我去。”叶汀说,他看了一眼留下的曲一啸,对方示意他不用担心。叶汀离开后,只剩曲一啸和梁洁芸两人,他们二人处于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的状态。
梁洁芸没说过一句话,从起初的震惊归于此刻可怕的沉寂,曲一啸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于是起了个头:“梁姨,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
梁洁芸的头发有些凌乱,可能是来医院的过程中太慌乱,但这不会削减她本身在国外这些年沉淀下来的岁华风韵,曲一啸说错了,她的变化很大,一个眼神就展现出疏离感,而在他的印象里,她总是慈爱而温和的。
“你倒是不一样了。”梁洁芸说。
他们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面,窗外寒风扑簌,万家灯火,窗内两人心平气和聊天,哪怕当初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梁洁芸也没用严厉的语气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只是不停掉眼泪,偏偏就是这眼泪,揪起他的心和良知。
“蒙在鼓里十几年,你们真是给我好大惊喜。”梁洁芸手捧着倒满热水的杯子,平静地回望:“我只问你,你能离开他吗?”
“对不起,梁姨,我不能。”曲一啸同样斩钉截铁答道,“我想叶汀跟您说过,我们已经结婚了。”
梁洁芸眸子颤动:“是,他说过。我没想到他回国这么久是找你来了。”
“从前我和他在一起,就做好了摊牌受罚的一天,没想到的是阴差阳错只发现了我,很抱歉我没告诉您实话,那时我想,叶汀跟着您,只会失去我。”
以梁洁芸后来的态度,不论怎样肯定是要放弃一些东西的,叶汀跟着曲一啸,就会失去融洽完整的家,失去优渥的物质生活,和温馨可贵的亲情。
“现在呢?”
现在,曲一啸当然能保证叶汀的一切,也因此才敢于来到这里,只不过叶汀办完手续很快回来,他便没有和梁洁芸继续说下去。
有护工守在这,梁洁芸打算在隔壁的休息间住一晚,方便有个照应,她没什么精神,也不想多说话,医院里静悄悄的,这会儿已是凌晨三点,她让两人先回家。
冬风凛冽,深夜的大街空无一人,行驰的出租车上,叶汀整晚高度绷紧的神经一放松,就靠在曲一啸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有课,在曲一啸的人工闹钟下他被叫醒,睡眼惺忪地刷牙、吃早餐、换衣服出门,到了冬天,学生的出勤率降低,除了有兴趣来旁听的,本班一节课通常只有十几个人。
中途下课有勤奋的学生前来询问语法,彼时叶汀正在缓慢回想昨晚一连串的经历,梁洁芸和曲一啸见了面,他最害怕的事在昨天不经意间就平淡地发生了。
“全世界相爱的人啊,互相凝视,互相欣赏,满含爱欲的双眼像一盏探照灯。”
叶汀用法语读了一遍,纠正女孩发音上的错误,他的声音流畅低慢,咬字清晰独特,女孩忍不住赞叹道:“叶老师,你讲法语真的很好听,我想你爱人肯定也会这么夸你。”
曲一啸没听过他讲法语,自然没夸过他,叶汀把笔记本收好还给女生:“谢谢你。”
回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玄关处柜子上的盒子,里面装着施乐送的金丝玉,叶汀换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拿着它举到曲一啸面前:“这个怎么办?”
曲一啸正在炖汤,打算待会儿去看望叶万鸿,看叶汀受到打击,一脸暴躁的样子,眼底充满盈盈笑意:“他没有恶意,石头就更没有了。”
叶汀闷声说:“我知道,这是你花了力气刻的,我左想右想,还是舍不得丢呢,就是不愿看见它嘛。”
“......”曲一啸才发现他竟然有扔掉的想法。
中午两人提着保温桶去医院,梁洁芸不在,叶万鸿已经醒了,护工扶着他撑坐起来,床头放了一本书,生了病的叶万鸿要憔悴许多。
“叶叔。”曲一啸喊道。
对于他的出现叶万鸿并未有多少诧异,只淡淡扫过去,说:“这是一啸啊,长这么大了。”
“爸,你感觉怎么样?”叶汀把鸡汤从保温桶端出来:“你看,曲一啸专门为你炖的,喝一点。”
“给我吧,我自己来。”叶汀原本怕他不领情,不料他却从善如流,默契回头与曲一啸对视了一眼,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梁洁芸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室内温暖如春,叶万鸿喝着汤,毫无防备赞赏地看向曲一啸,而叶汀在笑着,眼眸里夹杂着这些年已经很难看到的温暖。
就如同多年前冬日凛凛,他们围在火炉边,一碗杂酱汤面,四五碟菜,一条狗,配上电视里放着常年不变的狗血剧,这一看就看了十几个春夏秋冬。
这一幕,梁洁芸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想起叶汀的质问——对于那个你认识的,没有血缘关系,曾经无比自豪夸耀的,拿做好事的名义把人捡来又把人丢掉的人,这么多年过去,真的没有一点点自责吗?
第32章
这学期最后一堂课在星期三下午,早晨起来外面竟然下起了雪,天地呈现冰雾朦胧之感,叶汀裹着素净的被褥趴在窗边看了好长时间,忽然大喊大叫曲一啸的名字。
闻声的曲一啸从客厅疾步走到卧室,却见他顶着散乱的发梢,躲在被窝里软软地问:“你要不要来听我上课啊,你好像还没看过我上课的样子呢。”
“好啊,那今天我陪你一起去学校。”
工作室暂停营业,相当于放长假,曲一啸没什么要事,他不打算告诉叶汀早看过无数遍丁创发来的短短一分钟视频,他更想认真听一堂叶汀的法语课。
尽量把自己穿成学生模样,曲一啸离开学校太久了。
戴上毛线织帽,围上白色围巾,还拿出了不常用圆框眼镜,叶汀用手机给他拍了一张留作纪念,然后说:“好帅啊,其实不用特意打扮的,没人会在意,你本来就很年轻。”
“我只是想这么做一回而已。”
教室里,曲一啸坐在后排,时不时与台上投射过来的目光触碰,叶汀有点害羞,有点紧张,但平时围着他转圈的少年此刻站在高处发光发热,拿平缓而灿烂的语调指点自己的江山。
本该如此,叶汀本就该这么意气风发,这么骄傲。
叶汀曾说国外的日子乏味,他不爱浪漫的夜生活,不爱风尘仆仆去坐车,他最爱漫步在街头集市,爱与卖鲜花的男女老少聊天,沉醉别人的故事,就能忘记自己的故事。
曲一啸专注听着,好像真正成了学生,听不懂法语,却能随之一帧帧代入叶汀在法国的那些生活。
他出众的外表引来不少关注,有细心的人对比了一下,眼尖地发现他和叶汀竟然穿戴情侣配饰,内搭的毛线衣,花纹手套和素围巾,一样是巧合,两三样便深思。
她们窃窃私语在讨论和猜测,叶汀不予理会,甚至有在偷偷炫耀中感到一丝愉悦,下课后他带着曲一啸去办公室,期末阶段校园冷清,办公室除了一位行政教员没看见其他人。
拿了一些必要的资料,不经意看到对面空空如也的办公桌,那里一直没有人接手,上面落了些灰尘,桌角的绿植似乎在滑稽地等待它的主人,由隔壁的女老师精心照顾,才不至于干渴枯萎。
回去坐上了公交车,不着急赶时间的时候,这便是叶汀的最佳选择,他爱这慢慢晃晃的节奏,时间过得越慢,这一辈子就越长。
车窗外枯枝败叶积了雪,一路银装素裹。
就如女学生所说的那样,曲一啸为他法语课上的一切表现披上鲜艳的十分,叶汀心满意足,一边听着曲一啸的夸奖,一边回味那几张纸上写的情话段子。
爱一个人是细水长流,总要耐心地等,才能等到最好的。
雪落得渐大,下了公交车,天地之大,白茫茫一片,撑开伞徐徐走在雪中,寒风一吹叶汀的手掌冰冷,被曲一啸捂在怀里暖和,到了家门,拍掉肩膀的雪片,他轻轻捏了捏曲一啸的手。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歪头抿着笑问,帽子边沿的碎发搭在额角,笑容如窗外雪色浓郁。
“什么?”扯掉手套放在格架上,上面有雪花融掉的水渣子,很凉手,曲一啸松开叶汀,杜绝把冷气传过去。
叶汀有重要的事想问清楚,小步向后倒退,面对着门口的曲一啸,往客厅里去:“吴平雨不在我们学校了,这个事你知道么?”
曲一啸搓搓掌心,打开暖气,反问:“我应该知道吗?我和他不熟。”
“哎呀,你就说嘛。”叶汀准备待会儿煮一杯热咖啡,再给曲一啸烫牛奶喝,冰冷的冬天就该热乎乎的,不过现在最想确认另一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我只是跟老师提了一句,他和你们校长认识,老师很聪明,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曲一啸没瞒着,他还记得偶然一次,那个男人看叶汀的眼神,道:“我没想把那人怎么样,只不过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哪怕一眼都让人不舒服,他可能很善良,但对你绝不是好意。”
“他这种人能善良到哪儿去啊,而且我也不会被他欺负。”但叶汀关心的不是这些,迎面上去摇晃曲一啸的手:“你是吃醋了,对不对?你就承认了吧,我都闻到味道啦。”
在那双殷切的眼神,曲一啸默然点了点头,吃醋没什么好丢脸的,于是遂了他的愿,付子樾说叶汀把他看得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叶汀欢天喜地得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嘴,拿出咖啡豆,边解袋子,边说:“那中午我们喝糖粥,下雪和糖粥最配啦。”
曲一啸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说:“都随你。”
再有两日是叶万鸿出院的日子,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注意多喝水休息,出院那天曲一啸和叶汀早早赶了过去,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在往医院跑。
叶万鸿不消瘦反倒看起来长了二两肉,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不免曲一啸的功劳,梁洁芸更多时候选择不置一词,好像自从得知两人扯了证,她就明白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出院当天雪停了,两人照常去接送叶万鸿,这一送就送回了别墅。
别墅冰冷无人,屋内黑沉沉,打开半壁灯,叶汀第一次来这里,就把曲一啸也带来了,房间简雅空旷,没什么亮眼的装饰,梁洁芸走在最后,无声随他们进去。
叶万鸿叫下叶汀,二楼的书房,父子俩说说话。
叶万鸿剪短了头发,面色红润神气,放下手头上病一好就马不停蹄处理的一摞文件,双手交握,对叶汀说:“虽然我没问过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大概事情我也想得差不多了。”
“是的,爸。”叶汀就坐在他的对面,他猜到叶万鸿叫他留下来的原因,但有些话须得说在前头:“不管你怎么想的,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我曾经觉得你妈是对的,但其实这件事一旦论出绝对的对错,我们都会陷入无解和痛苦,我和你妈将近五十岁,最适合回头反思人生。”
叶汀就在坐在窗边的软皮椅上,外面出现些微的阳光,光比空气暖和,他不知道叶万鸿想表达什么,只低眉轻声道:“所谓的对错,不过是分岔路口,我有没有和你们选择同一条路。”
叶万鸿沉吟片刻,说:“我不是拦你,更不是要斩断你的后路,我是你父亲,你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只要你决定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十五六岁的叶汀,连反叛意识都是模糊的。一个人掉进水里,第一本能是奋力挣扎,然后被淹死,究其淹死的原因不是他挣扎得不够厉害,而是根本不会游泳。
一直以来,叶万鸿没有出面阻碍过什么,但也没有真正帮过什么,但他心里始终被或多或少的愧疚缠绕,愧对向他无助乞求的儿子,愧对被他优柔寡断而无法挽回的曲一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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