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钟宿摇头,也懒得与她再说,伸手捏出一道缚仙索,便朝她扔了过去。
幽冥与九霄为敌多年,别的法术不敢说,缚仙索一定是最炉火纯青的,哪怕他只用了三分力,也足够让这个小仙老老实实。
想是这么想的,然而缚仙索飞过去,还没碰到人,就被她顺手拂开了。
结实的黑气被神火烧灼,来不及落地就化成了灰,尔尔眼里带了戒备,往后退了半步道:“你既着急赶路,就没必要花功夫来拦我。”
钟宿微怔,眼里终于聚起焦,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不看不知道,这浑身流动的光,比离烨也不遑多让。
心里一紧,钟宿抬手拦住欲走的尔尔,语气更加缓和:“贸然动手是在下之过,姑娘若不介怀,在下愿意为姑娘引路。”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尔尔哪里敢轻易信他,正踟蹰,就听他又道:“若无这马车,姑娘自己也难进前头结界。”
行叭,尔尔立马就跳上了车辕,不管钟宿打的什么主意,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找到离烨。
幽冥之地本就森冷,现下不知出了什么事,脚下所行之地颤动不已,远近都有幽兽的低鸣咆哮,越往前走,怨气越重,仿佛墨水撒作了雾,一丈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一道结界是幽冥的,上头有彼岸花的纹路,幽冥战马轻松就拉着马车闯了进去。
可第二道结界上,斗大的金乌图案泛着光,拦住了一堆幽冥中人。
“太子殿下!”有人看见了钟宿的马车,焦急地飞身过来道,“王上和那些人全在里头,咱们进不去。”
钟宿掀开车帘看了看,也有些为难:“这是贵客的结界,莫说我等破不了,若真破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尔尔不解:“麻烦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钟宿苦笑拱手,“这位贵客脾气不是很好,擅自破坏他的结界,我等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此行怕是要断在这儿了。”
歪着脑袋打量他,尔尔觉得好笑:“你分明知道我认识他,径直让我去便是,作何要惺惺作态,绕这么大个弯子。”
她又不傻,她去见离烨,就是他安排的,哪能不知道她与离烨相识。
怪不得龙纾不喜欢他,这人,委实太过圆滑。
钟宿含笑拱手,道了一声有劳,尔尔摇头,跃下车辕,从容地走进了结界里。
那坚如磐石的结界,遇见她却像是水面一般,毫无抵触地就将她放了进去。
后头有人急忙想跟上,却撞了个满身烈火。
“姑娘!”钟宿往前跨了两步。
尔尔回头,朝他一摊手:“我打不破,能进来就不错了,且帮尔等去看看情况,稍后再回来知会各位。”
钟宿抿唇,轻叹了一口气,朝她拱手。
尔尔摆手,转身往结界里走。
结界里的气息十分古怪,怨气浓郁就罢了,仙气也十分浓郁,难不成是他跟谁动手,伤着了?
心里一紧,尔尔加快了步子,越过花庭走廊,径直飞蹿到仙气最浓的大殿。
四周昏暗无光,尔尔眯着眼走到大殿门口,才终于看清些东西。
一众仙客四散于大殿各处,钟酉捂着心口坐在王座上,而离烨站在他跟前,怀里抱着一个人。
目光触及他揽着旁人的手,尔尔微微一窒,想也没想,飞速靠在了大门外的门扉上。
大殿内气氛紧张,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人,震桓公啐了一口血沫,哼声道:“我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回去,正好,只要我回不去,天道卦人就会知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勾当。”
离烨漠然地站着,以手渡气,吊着怀里钟沁的性命。
眼神跟着看下来,震桓公眉头直皱:“原以为你是不爱美色,没想到自你那徒儿给破了例,倒也是荤素不忌。离烨,你别告诉我就因为这么个鬼魅,你要舍下你的万年神位。”
“与你无关。”
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震得众仙站立不稳,前头的震桓公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
“好,好,你决意如此,我便与你彻底分个胜负。”
殿内仙气大动,尔尔抿唇,捏紧了拳头。
离烨少了一半的修为,他在虚张声势,以往的他断不会用这种外放的仙气来压人,眼下若真与震桓公打起来,输赢当真难说。
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人。
心神乱作一团,尔尔想了想,隐去身形,化成一缕仙气潜入殿中。
离烨与震桓公动手了,双方仙气交战,打得冥王殿檐上的瓦片都接连粉碎,其余仙客围攻钟酉,钟酉哼声接战,只钟沁软在离烨怀里,身子直抖。
“怕什么。”离烨难得还抽空说了句话,“我还在这儿。”
“……”
好熟悉的话啊,尔尔听得浑身血都不流了,僵硬地停滞在半空,好半晌也没缓过来。
她不介意自己在离烨心里没什么重要的位置。
但真的很介意给过她的东西,他再拿去给别人。
看着就难受。
第93章
深吸一口气,尔尔假装自己没听见,潜身往大殿中央移动,可也许是她心神乱了,气息跟着不稳,没动几寸,旁边就有仙客侧目看了过来。
“什么人?”
泛着浅绿色光芒的长剑横空而来,尔尔化身的白雾软软地躲开,低声朝他道:“仙友。”
那人一愣,伸手试探到她身上仙气,便收了剑道:“这地方怨气太重,无任何灵气补给,变身术这等消耗极大的法术,少用为妙。”
说罢,扭身就朝钟酉冲去了。
偷松一口气,尔尔紧张地转头看了离烨一眼,生怕被他也察觉。
然而,离烨正与震桓公作战,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他的神魂变成了巨大的金乌鸟,与震桓公的神魂和灵兽缠斗,肉身却还站在原地,抱着钟沁低声说话。
“我会死吗?”钟沁带着哭腔问他。
离烨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传功的力道却是更大:“不会。”
钟沁哽咽了两声,腰肢颤得像被暴雨冲刷的花枝,紧紧依附在离烨身上。
这动作,她也做过。
尔尔歪了歪脑袋,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
离烨这人还真是不苟言笑,不管是与她缠绵还是与旁人亲近,脸上始终冷冷清清,看不见几分情动,哪怕欢愉最盛之时,他也只低头看着她,眼里暗潮转瞬即逝,快得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每一次最后难以自抑的都是她,他始终高高在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她一早就说过,不能与他奢求太多,自己分明也是做好了准备的。
但,眼下心口这仿若蚁啮绵长难掩的痛楚,很直当地拆穿了自己那点小心思。
她是抱着侥幸的,想着万一呢,万一离烨不一样,万一离烨也心悦她,万一离烨舍不得她,惦念那点耳鬓厮磨的快意,愿意从此将她放在心上。
然而,万分之一,始终是机会渺茫。
一道火光从她耳边擦过,撞去了身后的宫墙上,整个冥王殿跟着猛烈摇晃,震桓公踉跄了两步,钟沁也跟着惊呼了一声。
尔尔回神,抬眼看过去,就见四周仙客已经站成了一个有些眼熟的阵仗。
“我绝对不会让你危害苍生。”
低声说了这么一句,震桓公抬手。
四周白光乍出,光阵飞快结成,煞气冲破屋檐,砸下无数碎瓦。
离烨抬袖,护住怀里的人,脸色有些难看。
杀神死阵。
震桓公是拼着自己活不了,也想拉他同归于尽。
“你总归是要觉得所有人都负了你。”死阵落成,震桓公轻笑着抹了把嘴角的血,“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早些归于天地。”
话音落,罡风起,一向听钟酉调遣的死怨突然像嗅到血腥的狼,疯狂涌进震桓公的肉身。
尔尔瞳孔一缩,慌忙飞身上前。
这法术她见过,献祭自己,引死怨来杀人。可是离烨今非昔比,死怨未必能取他性命,震桓公此举,无异于自尽。
她得拦上一把。
台阶上站着的离烨许是也知道这一点,嗤笑一声,抬手就化了一道神火朝震桓公袭去。
动作太快,尔尔来不及做多余的反应,原本就冲到了半路,眼下便只能径直站去震桓公身前。
一袭秋水长天的仙裙从白雾里落下,震桓公抬眼,恰好就看见尔尔那双清澈的眼眸在他面前一点点显露出来。
“你……”他皱眉。
面前这人动作极快,一手打掉他捏着的诀,另一只手捏住正往他心口钻的死怨,狠狠往外一扯。
与此同时,巨大的火光在她身后炸开。
震桓公呆住了,胸口猛然往外拉扯的感觉分外强烈,瞳孔里映着的却是一张清丽娇俏的脸,干净,瓷白。
然而下一瞬,火光吞噬上来,她防御结界刚捏到一半就被冲碎,整个人像一团软绵花,撞进他怀里,连带着他一起被神火包围。
下意识的,震桓公抱紧了她。
离烨一向下手极狠,可这一回不知怎的,竟有些收手之意,于是虽然神火依旧将两人一起推出了大殿,跌落在死阵边缘,但睁开眼,震桓公发现自己神魂尚存。
他喘了口气,连忙低头看怀里的人。
干净的嘴角溢了血,尔尔抬起脸,刚刚还有些颜色的脸颊瞬间变得一片惨白,她意识倒是比他清醒,张口就道:“他神魔双道同修,你这招对付不了他。”
震桓公挑眉,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后头。
离烨大步跨了出来,红袍烈烈,眉目间难得有了些情绪,又躁又戾。
“你怎么来了。”
怀里这人身子僵了僵,然后撑着他的手站起来,没回头:“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能走到这里来?离烨又气又心疼,抬步上前想看看她伤势,可低头瞧见她还拉着震桓公的手,整个人便顿住了。
她帮别人,不帮他?
震桓公与她是什么交情,她要替他受这一下?
脑海里划过很多东西,离烨眼神有点凉。
这小东西绝不是随便走走,她是怀疑他了,故意跟来的。
他已经想尽办法在瞒了,没想到还是瞒不住。也怪他心软,放了孟晚走,这才将震桓公等人提前招来。
他做事还从未有过这么大的纰漏。
心烦意乱,离烨瞥了一眼怀里半死不活的钟沁,冷声对震桓公道:“给你个机会,现在离开,我不杀你,要告状,要引天兵都随你,再过八日,我自当回九霄。”
“八日。”震桓公哼笑,“我又不是傻子,再过八日,你大功告成,九霄上谁能奈何你?”
“你现在也奈何不了我。”离烨不以为然。
微微一噎,震桓公气急,拳头捏得死紧,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尔尔。
“他说得对。”尔尔小声对他道,“你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吃里扒外的话,听得人来气。钟沁哪怕是意识不清醒了,都能察觉到抱着她的人突然盛怒。
“你过来。”他沉声道。
尔尔没回头,只推了震桓公一把,“把这死阵收了,走。”
“尔尔。”离烨眯眼。
第94章
要是先前,尔尔肯定会害怕,立马扭头认错,力求大佬消气。
但眼下,也不知道是哪根反骨显了灵了,她愣是没理离烨,只定定地看着震桓公。
震桓公表情甚是古怪,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想笑又压住了,只道:“杀神死阵又不是晾出去的衣裳,哪里是想收就能收的。”
张嘴刚想再劝,一个字还没出口,尔尔就察觉到了身后凌厉的煞气,像薄刀片似的飞过来,割得她背心生疼。
“听不见我说话?”离烨抬步,火红的长袍划过焦黑的土地,原本沉寂的地上突然蔓开了神火。
钟沁本就伤重,骤然被火一烤,吓得变成了一缕烟,死死地缠在离烨身上,离烨收回了传功的手,任由她攀着,一双眼看向尔尔,带了沉沉的黑气。
震桓公瞧着不妙,下意识伸手想将尔尔护去后头。
然而,他手刚抬,就被一股力道狠狠钳住,接着整个人肉身和神魂都被一并甩上半空,骤然扔出老远。
“……”
尔尔沉默地看着震桓公坠落去另一处殿顶,耳边尽是瓦片碎裂的脆响,等响声没那么大了,她才回头,迎上离烨的目光。
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尔尔能察觉到,他不高兴了。
“上神。”她歪了歪脑袋,扬唇露出一个笑,“有何吩咐?”
这还是她头一次对他笑得这般冷淡,眼里半分暖意也没有,清清冷冷的,像神火烧过的十八层地狱。
离烨定定地看着她,面沉如水:“你要与我为敌?”
面前这人嘴角抬起的弧度更大,眼尾更弯,眼神也更冷:“我怕死,自是不敢的。”
“那你在做什么。”冷眼瞧见她嘴角血迹,离烨抿唇,心里烦躁更甚,“震桓公于你而言也重要至此?”
“他是九霄上的神仙。”喉咙里不断有腥甜往外涌,尔尔硬生生咽了一口,“你缘何要在幽冥之地杀他?”
分明是震桓公先动的手!
离烨要气死了,她是他的人,怎的<。)#)))≦就知道偏帮外人,震桓公自己找死,他送他一程,怎么就成了他的错了?再者说,就算是他想杀人,她该帮的也是他才是。
孤傲了八万年的上神,头一次有了一种被冤枉的委屈之感,难受,想发火,但又不能崩了颜面和架子,一双眼微微发红,脚下的神火也跟着暴涨蔓延。
她像是被他的火吓着了,往后退了半步,娥眉紧皱。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