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想。”张伯礼眼神渐渐聚焦,语气坚定了起来,他不想再这样被人操控了,他想按自己的想法活着。
“我不想去了。”他又说了一遍,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沈陵欣慰,他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目光落在床边小架子上放着的小匣子,大家都是用这种装文书。
张伯礼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支起身子,朝他点点头,沈陵把那小匣子给他,张伯礼从匣子里翻出官府开的户籍文书。
张父和沈全严小叔争论,他向来不敢直视别人,眼睛左瞥右瞥,瞥见那装文书的匣子在床边上,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看向张伯礼那边。
“不!”
伴随着张父一声怒吼,张伯礼把官府的文书撕成了几块,他心里头的快意却无法疏泄,可看着他那样的生气和震惊,张伯礼止不住地想笑。
父子俩一个怒一个笑,生生让人觉得扭曲,不禁让人想,这还是父子吗?
张父扑了过来,捧着那一堆碎纸片,不敢置信又无法相信,手都在颤抖:“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到最后张父都吼了起来,眼睛通红,像是处于癫狂的状态,沈陵都担心张父对张伯礼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举动,忙喊道:“爹!快过来拦住他!”
沈全和严小叔都惊呆了,赶紧追过来。
张伯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爹,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科举重要?”
张父愣了几秒,随后又恢复那样的暴躁:“你是我儿子,你就得科举,你不科举你能做什么!你会后悔的,你考不上功名你一辈子就毁了!”
沈陵挡在前头,扯住张父:“张叔,您冷静一些,伯礼他自己也不想去。”
“是你,是不是你撺掇的我儿子,我儿子一向听我的,你一定和他说了什么!你就是担心我儿子去和你争。”张父转过头要揪住沈陵,别看沈陵只有十二岁,他力道可不小,张父不是做体力活的,手劲还比不上沈陵。
沈全可不乐意了,他好心好意地带大夫上门,作为一个大人,竟然这样子对一个孩子,沈全拉开他,冷了脸:“张兄弟,我叫你一声兄弟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家陵哥儿和伯礼同窗这么多年,我们好心好意劝你,你让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怎么和孩子的娘说。再说我家陵哥儿是案首,有必要做这种龌龊之事吗?”
张伯礼不愿同窗受这般污蔑,他都不敢称为好友,他有什么好友可言,道:“是我自己要撕的,我不想去了,去了也不会中的。”
“你都没去你怎么知道就不中,你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考功名,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沈陵实在是不解张父对功名的追求,不敢苟同:“张叔,您有没有玩想过伯礼这样的身子上场会不会出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事,万一呢!谁都无法确保,健康的人进去了也能躺着出来,更何况伯礼兄如此凶险。您还有第二个儿子吗?院试有那么多次机会,可命只有一条,为什么要拿一条命去拼一次并无太大希望的院试!”
张父硬邦邦地说:“这是我们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都出去!出去!”
严小叔也生气了:“是你们的事儿,这孩子病得都要没命了,我们好生帮忙的时候怎么就不是你们的事儿了!”
“我没有叫你们帮忙。”
这句话成功把所有人气坏了,沈全和严小叔疲惫得很,也不愿意多管了,自家孩子还要上场呢!
严清辉抓了药给他们,严小叔就让他不要管了,随他们父子,总归那户籍的文书也毁了,上场肯定不用去了,性命没大碍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沈全训斥儿子:“这以后别人家的事儿还是少管的好,你瞧被人说成什么个样子,那家做爹的是个糊涂人,跟人人都要害他似的。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你年纪小,就别凑活上去,你觉得你是帮忙,别人不会感激你的,以后反而会忌恨你。”
沈陵也一脸郁闷,任由他说了,犹豫了一下,说道:“爹,你不觉得张伯礼的爹有点奇怪吗?不太像正常人。”
沈全也深有感触:“刚才伯礼撕文书的时候,他都癫狂了。哎,哪有把功名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活像是为了考功名养个儿子的。铁娃,你可别这么拼,咱们家就是为了让你好才让你考得功名,我们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这他当然知道了,沈陵不知他爹想哪儿去了,不过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这可真是有对比才懂得珍惜,道:“爹,你想什么呢,我肯定得好好的,功名再重要也得有命,我还要让你和我娘过好日子呢。”
“咱们家这日子够好了,我和你娘现在出去也能被叫一声老爷太太。你考不考得中都没关系,你还小,咱们慢慢来。”沈全想起张家父子那扭曲的样子,觉得很可怕,怎么有这样做父亲的。
沈陵以为他爹怕他心里压力大呢,原本是有一点的,特别是他童生试考了案首之后,不自觉地心里拔高了期待,随之而来也是压力,但经过张家父子,沈陵也没那么紧张了,想想看自己要是没中其实也没什么,考功名不是只为了考功名,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和家人。
两日后,他和严清辉一道出发去建康贡院,这建康贡院后世人称江南贡院,还是南京夫子庙的重要景点之一,没想到自己就要亲眼见证这历史遗迹。
大家都在外头候着,沈陵淹没其中,算是见证了古代最大型的考试,一般来说童生试的人应是最多的,但因为只要在县中考,人便分散了。院试是一个府的童生,人自然多了,都是前一日的傍晚开始入院,光是核查人数就得用一晚,然后第二日才是真正的科考。
这白发苍苍的老童生也有不少,比起这些,沈陵这样的黄发小儿似乎更令人侧目,大家一边排队等候一边互通姓名籍贯,若是都中了,说起来也是同年。
“沈陵!你就是咱们建业县的案首!”沈陵报上名后,排他旁边一列前头的男子叫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了,看到沈陵的模样后,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沈陵大为窘迫,尴尬地说:“是我……”
“原来你当真这般年幼,我听人说咱们县的案首只有十一岁!”那人震惊后,喋喋不休地说道。
“今年十二了,这位兄长怎么称呼?”
“在下……”忽然间周围人都同他招呼了起来,报上自己的名。
沈陵暗叹一声后悔,如今若是不中,倒还真有些羞愧,对不住这县案首的名号。再看看严清辉,老僧入定,眼睛无神,肯定又沉浸在自己的背书中了,沈陵此时有些羡慕他这个第二名。
他们来得早,天刚刚昏暗,就轮到他们了,先检查了一番文书,确定无误让他们进去脱衣服检查,主要是有没有携带不该带的。
院试可比童生试严格多了,他的头发都得散开来,就差没把鞋子的底都给掀了。
检查过后,官差把人员打乱了,带他们去号房,沈陵这才看到贡院里面,说实话和他后世看到的江南贡院很不一样,因为历史的缘故,贡院的格局肯定是不一样了,但这,非常破旧,房屋低矮,许多墙都掉了灰。
他们一排人跟着官差走,到了己字的大号房,进入里面,再一个个进入属于自己的号房,这边的贡院后面都是有木板封了一大半的,沈陵钻入自己的号房,矮得他都不敢完全站直。
他摸了摸那木板上的灰,先吹了一下,再拿一块布擦拭了几下,此时天已黑,外面的灯笼有许些亮光,沈陵赶紧收拾了一下,然后躺在木板上,努力屏蔽外面的动静,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又被外面的声音猛得一激灵。
沈陵翻了个身,还能怎么办,还是得继续睡,希望未来几日都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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