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心口,那儿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狂跳,却也还是不正常,不由得有点发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喜欢吗?可他也喜欢钱财和权势,他也记得接过兵符时血液沸腾的感觉,记得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时的快意,与他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
重锐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原本打算,对待这据说是他意中人的小公主,就像对秦正威等人那样,理智上划分为“自己人”,其他的等他想起更多事情之后,再看着办。
可现在,他的心脏和手脚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小公主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这就与他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像他自己了,而且他心中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小公主在靠近他的时候,他除了心跳得厉害之外,还隐约感到不安,可这不安从何而来,他根本不知道。
根据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那点小毛病没改的话,那失忆前的自己,十有八九是对这小公主隐瞒了什么重要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重锐用笔杆挠了挠额头,心想果然还是等他想起事来,再跟这小公主相处,才是最稳妥的。
那就先不管心跳得多厉害,还是按原来的,暂且保持一点距离吧……
想到这里,重锐收回心口上的手,继续想如何利用好手上的证据。
半个时辰后。
屏风后一直没什么动静,重锐不时就往那边看,心中有点疑惑。
他可听说了,这小公主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只要不是大冷天气,她是坐不住的。
重锐很快又回过神来,心道这可不应该,都什么时候了,外头敌方还在虎视眈眈,他在这儿满脑子都想的什么?
他脑中蹦出几句清心咒,又赶紧集中精神了。
然而,没过多久,重锐又忍不住往屏风那边看——实在是太安静了,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赌气,故意为了“不打扰”他而放轻动作,甚至是忍耐着。
这可不好,他从来没有为难小姑娘的嗜好。
重锐轻轻地咳了两声,以示自己其实也不是半点声音都不发出,她一个小姑娘就更不用那么严格要求自己了。
屏风后仍是没有动静。
于是重锐只好站起来,把手背到身后,又咳了一声,慢慢地踱到屏风前,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想让脚步声告诉那后面的小姑娘:我看完了,我过来了。
然而,直到他停在屏风前,谢锦依都没给他半点反应。他刚想绕过去看看,但一抬脚,又觉得不妥。
这寝间虽然是他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房间,但他什么都不问,直接绕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现在可是失了记忆的,他知道,小公主也知道,甭管他在失忆前和小公主有多亲近,那都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否则显得他好像多不讲究似的。
这要是换成寻常女子的闺房,他这样随便进去是会被叉出去,再被家丁乱棍揍一顿的吧?
寻常女子都有的待遇,小公主应该也要有才对。
重锐站在屏风前,想开口叫一下谢锦依,告诉她若是渴了要喝水,若是坐累了就站起来走走,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他倒是知道自己失忆前,叫这小姑娘为“殿下”的。
可他又不是楚人,叫的哪门子殿下?
“殿下”可是敬称,他连燕国那些个皇子公主都没叫过,他与这小姑娘不是都好着呢吗?用什么敬称,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奇奇怪怪。
最要命的是,他尝试着先用口型喊出这两个字,才刚做出个“殿”字,他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重锐试了又试,还是喊不出口,心中莫名有股微弱的羞耻,甚至怀疑失忆前的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他想了想,咳了一声,强自镇定地开口:“谢锦依。”
屏风后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嘟囔声,含糊不清,“重锐”两个字倒是喊得清清楚楚,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起来那小姑娘应该是躺在了榻上,很可能还睡着了。
重锐想到谢锦依早上在城门下时的模样,也猜到她累得够呛,于是没再出声。等到屏风后的人重新睡熟后,他才无声地把脸探进去,心中还念念有词:看一眼,就只看一眼。
只是一抬眼,他就看见了榻上的少女。
小姑娘大概不是从一开始就直接倒头就睡的,因为她双膝以下都还垂在榻边,春寒料峭的也没盖被子,却还是睡得很香。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闭了起来,睫毛弯弯,像一双停歇的黑蝴蝶,不时随着微颤的眼皮抖动。
这是做梦的征兆,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那双花瓣般的双唇微微翘着,让人看了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明明城外兵荒马乱,城中也人人自危,可此时此刻,在这一方小天地间,重锐却神奇地感到安宁。
重锐回过神,忽然莫名有点心虚,看到那不远处的被子时,眼神微亮,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他来看一看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发现了这小姑娘都不盖被子!
这怎么行呢?睡觉得盖被子才对,不然着凉了怎么办!
男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来对了,甚至还自己认同自己地点了点头,然后屏气凝息,悄无声响地走到榻边,扯过被子。
小姑娘手里还拿着笔,另一只手还夹着个小本子,看样子刚才是一边躺着一边写。
重锐轻轻地将笔取出来,又抽掉她手中的小本本。不过一瞥眼的功夫,他看到了一眼写得密密麻麻的内页。
男人微微一愣,脸上飞快地翻过惊讶的神色。
他以为,郑以堃让这小姑娘观察和记录他的病情,不过是找借口让她留下。现在看来,她竟然写了这么多,那刚才得是多认真地在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