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冽看她一眼,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只是笑意还没露就收了起来,转头跟邹恺讲题目。
邹恺在草稿纸上一笔一划记下条件。
“三分钟,自己找思路。”徐冽说。
邹恺皱着眉头,过了会儿,咬起笔头来。
“别咬笔头,脏不脏,”苏好瞪他,“越咬越笨!”
邹恺鼓鼓腮帮子:“你聪明,那你会做?”
“废话。余弦定理一算,分分钟的事。”
“那我又没学过那个什么定理!”
苏好一噎。
这就是邹恺的奥数让家里为难的原因了。小学奥数嘛,能有多难,大家都算得出答案,只不过怎样用小学生的思路降维解题,在不超纲的情况下把小学生教懂,就叫人头疼了。
苏好也是个懒的,没这耐心对付邹恺。
“那你问老师咯。”苏好抬抬下巴指徐冽。
徐冽用指关节敲了敲白板:“构成三角形的条件?”
“这个我知道,”邹恺把手举得老高,“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两边之差小于第三边。”
“AC和AP的关系?”
“等长。”
“AE和AB?”
“也等长。”
徐冽点了点图案:“什么角?”
“直角。第一条边我会算,可是另外两条边不是直角三角形里的,算不出长度。”
“为什么非要算?你刚刚说,两边之和大于第三边,两边之差小于第三边,取值范围不是已经出来了?”
邹恺一拍脑门:“对哦!”
苏好在心里“哇哦”了一声,看着徐冽眨了眨眼。
怎么回事?这人居然可以把一道小学生的奥数题讲得这么光芒万丈,就像玩个手游也能玩出詹姆斯·邦德的枪法。
“解题吧。”徐冽把视线从邹恺身上移开,见苏好直直盯着他,手中的漫画根本没翻开一页。
徐冽装不认识苏好,问邹恺:“你姐几年级?”
“高二。”
徐冽看苏好一眼:“她作业很少?”
苏好:“……”
他们班这礼拜布置了一堆作业,每个科目的老师都说“这周不给你们布置太多任务了,就一张卷子”,于是嘻嘻——大家愉快地收获了六张卷子。
苏好昨晚在外面浪,现在一个字都还没动。
“管那么宽,你又不是我家教。”苏好瞪徐冽。
“以身作则。”徐冽淡淡抛给她四个字。
“就是就是,”邹恺又八哥起来,“我从来没见我姐在家学习过,害得我也不想学习了。”
“你书难道是为我读的啊?”苏好完全不为所动,大大方方地抱着漫画书,在沙发翘起二郎腿,不再搭理这对师生。
两个钟头过去,十一点半,徐冽准时下课,合拢教辅书,揉了揉脖子。
邹恺满脸解放的兴奋,刚张开嘴,却见徐冽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指指他身后。
他回过头去,看见他姐脸上盖着那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在沙发上睡了个四仰八叉。
“……”
傍晚邹誉和林阑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苏好早上的补习怎么样。
苏好心说她看到了开头没看到结尾,她被曹阿姨叫起来的时候,徐冽早就走了,不过检查邹恺完成的习题量,效果应该还不错。
徐老师还是挺有一手的,没有辜负她为他打掩护的信任。
苏好在晚饭的餐桌上把自己睡着之前的事讲给了舅舅舅妈听。
两人惊讶得筷子搁下,饭也不吃了:“只玩了一盘游戏,这小子就被收服了?”
“什么叫只玩了一盘,我们玩了两盘好不好?”邹恺小声哔哔。
“两盘?”苏好一愣。
“对啊,下课以后我又让哥哥去客厅带我玩了一盘,我们又吃鸡了哦。”
吃鸡意味着打到最后,起码得花半个钟头以上。也就是说,徐冽走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
“哎哟,”林阑也想到这个问题,“那他是不是错过饭点了?你这孩子,没留人家吃饭吗?”
“我留了!不信问曹阿姨!”
曹姨在厨房忙活,朝外说:“是留了,我也留了,那孩子说他跟朋友还有约,就走了,我看应该是找的借口。瞧着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很重的,我给他一瓶喝的,让他路上解解渴,他也说不要,分得明明白白。”
“还真是,”林阑跟邹誉说,“我昨晚也发现,谈课时价格的时候,那孩子说话特别老成,才刚上大一就这么晓事了,我们恺恺什么时候也能这么有出息。”
不是刚上大一,是才上高二。
苏好在心里纠正了一句。
“懂事一定好?”邹誉不太赞同,“我倒希望我们恺恺以后晚点懂事。”
“也是,”林阑嘀咕,“要不是过过苦日子,哪晓得那么多世故。”
苏好把一筷子番茄炒蛋塞进嘴里,记起今天上午徐冽说缺钱时候的表情,嚼在嘴里的饭菜突然变得有点寡淡。
苏家家境虽然称不上富贵,但也从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
苏好没过过穷苦日子,不知道怎样的境况,会让一个不爱动嘴的人耐耐心心给顽劣的小学生做家教,当陪玩。
“小兔崽子,”苏好拧了把邹恺的耳朵,“人家今天一共就赚两个小时家教费,你居然让人家另外陪你打了一个小时游戏。”
“哎,就是!”林阑也有点不好意思。
苏好看了看林阑:“舅妈,你们最近生意做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好的呀。”林阑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我看那家教难得文武双全,能把这小兔崽子治得服服帖帖,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最后可别因为钱跑了。你们要是生意顺利,不如大方点,把人家当陪玩的费用也算上。你们不知道,现在陪玩是一种新兴职业,游戏大神按时收费,很贵的。”
“还有这种职业啊?”邹誉瞪大了眼。
“有的有的!”邹恺点头。
林阑拍了下他后脑勺:“那你还让人家白陪你玩!”她凝重地摇摇头,“不行,我得马上去跟那孩子说,给他涨工资,别等会儿人家今晚就来提辞职!”
之前惨痛的经历太多,林阑此刻害怕极了,立马拿来手机拨徐冽电话。
邹恺小算盘一打:反正都得请家教,有个能带自己吃鸡的家教不香吗?
他招招手:“妈,妈,让我来跟哥哥道歉!”
林阑觑他一眼,给手机开了免提。
电话响了七八声铃,一直没人接。
林阑提心吊胆:“不会是嫌我们家恺恺太烦了吧?”
苏好心说没关系,要真是这样,她下周把他绑过来。
第十声,电话终于被接通,但伴随着“喂”字一起传出扬声器的,还有男男女女嘈杂的欢声笑语,以及一个豪放的女声:“服务员,我们这儿再来一箱啤酒!”
苏好:“……”
他们一家子在这儿脑补了半天徐冽因为贫穷而早熟的人生,结果人家真是跟朋友有约?
还约得风生水起,逍遥快活?
林阑被这声音一炸,“哦哟哟”地调回了听筒模式,降低音量拿起手机:“喂,徐老师,我是恺恺妈妈,你这会儿不方便啊?”
苏好阴着脸看向邹誉:“舅舅,你们最近生意真的做得很顺利,没有亏损赤字破产什么的吗?”
“……”邹誉一愣,“呸呸呸!”
徐冽那边本来就吵,林阑被邹誉和苏好的说话声扰得听不清,站起来走远了去。
邹恺也放下饭碗跟过去,想跟徐冽说话。
餐桌边,邹誉瞪眼看着苏好:“你这孩子,瞎乌鸦嘴什么呢?”
苏好义正辞严:“我只是突然觉得,谁的钱都不是风刮来的,我们家花钱也不该太大手大脚,这家教的工资,要不还是别涨了。”
第17章二月雨
餐厅走廊人来人往,徐冽避让开步履匆匆,端盘提酒的服务生,走到安静的角落,握着手机听林阑说话,然后在电话里谢绝了她的好意:“谢谢您,但我只拿我该拿的钱。”
“你别想岔啊,”林阑像是生怕伤了少年郎的自尊心,“阿姨不是看你经济上有困难,才多付给你工资,是真心觉得你在恺恺身上多花了那些时间,应该得到相应的报酬。而且我外甥女也告诉我,现在陪玩是一种专门的职业……”
林阑刚说到这里,电话那头响起了某位改变主意的女孩子打死不认账的声音:“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是恺恺说的吗?”
徐冽一愣过后,无声笑了笑。
但他还是说:“不用了,那对我不算工作。”
“但你毕竟花了时间。”
“我也在放松。”
“啊,是这样。”林阑恍然大悟,“也对也对,年轻人嘛,打打游戏劳逸结合也不错,那你去忙,阿姨不打扰你了,下周末再见。”
“好。”
挂断电话,徐冽回到包厢。
包厢里除了徐冽和施嘉彦以外都是南州大学的学生,十来个人围了一桌子。
今晚这顿聚餐是施嘉彦叫徐冽来的。
这些大学生自主创业,成立了一个面向初高中生的网课平台,目前在招募理科功底扎实,逻辑思维强的新成员,负责一些诸如习题整理,课件制作的幕后工作。
施嘉彦的堂哥是团队的管理之一。施嘉彦周末听说这个消息,记起徐冽有打工需求,当了个中间人,把他介绍给了堂哥。
这帮大学生刚好周末团建,晚餐顺带邀请了包括徐冽在内的几个预备成员,一方面跟他们聊项目详情,一方面也探探他们的底,可以说是婉约派的招聘面试。
为了取得这份性价比同样很高的工作,徐冽过来了。
餐桌上只有徐冽和施嘉彦未成年,两个弟弟被当成保护动物,一滴酒没给碰。
徐冽回到包厢,在施嘉彦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味道有点涩,但他已经很久不挑剔。
施嘉彦凑过去问:“刚那电话怎么了,你雇主要解雇你?”
“没,”徐冽转着喝空的瓷杯,“给加工资。”
“不错啊!那这做网课的事要不算了?省得影响功课。”
“不影响。”
施嘉彦叹了口气,没多劝。
最近在学校和徐冽同进同出,施嘉彦也大致了解了他的境况。
徐家破产欠下的银行贷款和高利贷,其实早在年前已经还清。但那并不是徐家自己偿还的,而是靠徐冽的准姐夫程浪。
当初徐妈妈带着徐冽卷款跑路,远走高飞,如果不是程浪及时相助,徐冽的爸爸和姐姐真的只剩了亡命天涯这一条绝路。
所以哪怕徐冽其实是被妈妈骗出国,哪怕徐冽知道真相后跟妈妈断绝了来往,不肯用那笔钱一分一毫,他依然认为自己亏欠了姐姐和爸爸。
徐冽的爸爸后来在程浪的帮助下,去了东南亚寻找商机。
而徐冽的姐姐本以为他和妈妈带钱离开,应该过上了安稳日子,事发数月后才得知,原来他一直在美国吃苦受罪。
他在最廉价的酒吧打黑工,吃剩饭,睡地板,挨客人的打。
他不是没办法还手,而是不能够还手。因为还手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
姐姐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高高在上,脾气很臭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好像什么都懒得计较的少年。
没有生活的目标,也没有真正在意的东西。
姐姐想把他接回国,可徐冽不愿成为她的拖油瓶,也不想回到昔日的少爷圈子。
所以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徐冽听姐姐的话,继续完成学业,姐姐则允许他在远离北城的地方生活,允许他提早独立,自己负担学费和生活费。
徐冽的姐夫现在给他的资金,等于是借他的钱。
施嘉彦得知这些以后,也就理解了徐冽为什么非要打工。
因为他的每一天都有新的负债。
虽然他姐夫根本不在乎这点钱,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与他达成“各退一步”的约定,可徐冽放不过自己。
没有人怪他,可他在怪自己。
一顿饭下来,施嘉彦的堂哥对徐冽寡言又稳重的性子相当满意。毕竟幕后工作就需要“人狠话不多”。
几个高年级学姐喝高了,也开玩笑说这弟弟长得真nice,性格也好A,想加个微信,愿意等弟弟成年,被施嘉彦堂哥笑着骂了回去。
结束聚餐,大家准备去下一摊,徐冽目的达成,没多凑热闹,独自去公交车站等车回学校。
这一带依旧是大学城附近,前一晚遇到苏好也在这里。
最近为赶学习进度用眼过度,徐冽在站牌前看到旁边有家药店,顺路进去买滴眼液,在货架上拿了两盒,走到收银台付账,余光瞟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走了进来。
是许芝礼,跟前一晚相似的打扮,化着烟熏妆,脚踩一双恨天高,手拎一个看起来挺沉的超市购物袋,也走到了收银台前。
看见徐冽,她挑了挑眉,似乎在意外这么巧。
但今天苏好这条纽带不在,两人都没有跟对方打招呼的意思,一眼过后,徐冽拿手机扫码付账,许芝礼把一张处方单推给了收银小妹:“拿盒药。”
“好的,稍等。”收银员正在给徐冽的两盒眼药水装袋,一心二用地看了眼许芝礼的处方单,先提醒她注意事项,“急性扁桃体炎是吧,注意吃抗生素前后三天不能饮酒,严重时是会造成生命危险的,不是开玩笑。”
许芝礼点点头,脸上有浓妆也掩不住的倦怠。
徐冽接过塑料袋,走出药店,来到公交车站,前脚刚站定,又看到了许芝礼。
大概也是来等车。
这公交车站已经非常老旧,两把不锈钢候车椅坏了一把,另一把座椅的弧面不知被什么重物砸过,凹凸不平,但还勉强能坐一个人。
许芝礼实在是高跟鞋踩累了,见徐冽站在一旁,就占了座位,手里的购物袋顺手往座椅上一放,不料袋子太沉,座椅又太窄,购物袋顺着凹凸不平的弧面往下一滑,里边东西哗啦啦掉了出来。
gu903();一个玻璃瓶从袋子里滚出,瓶壁厚,倒是没碎,咕噜噜一直滚到徐冽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