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从打架说到男女生交往过密。”
“啊?”
“他说听到了学校里的流言,”徐冽按在桌沿的那只手往前一撑,撑到苏好那张课桌上,“问我是不是真的。”
苏好对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感到一丝压迫,后背死死抵到墙,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俩的……流言?”
徐冽点了一下头。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简直无中生有暗度陈仓凭空想象凭空捏造!”苏好夸张地挺直腰背,“你怎么跟老班讲的?”
“那肯定不是真的啊。”
苏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他是这么跟老班讲的。
可是同样的话,换成他那样懒散的语气,尤其用上那个轻飘飘,搔得人耳根发痒的“啊”字,听着就像扯淡。
她都快不相信了。
徐冽指了指她还没熄的手机屏幕:“我刚说完。”
“……”
苏好低头看了眼那行刺目的“男朋友”和后边那个更刺目的颜文字,再看徐冽的眼神,全是——“我前脚刚信誓旦旦说完你后脚摆我一道”“小妹妹真不让人省心”“这样哥哥很难做”的麻烦感。
台阶?不存在的。
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开玩笑。
从最初那句“刚才杜老师找我谈话”到最后这一指,他不过是在用迷惑人的铺垫引诱她跳进他致命一击的陷阱。
年轻,她还是太年轻。
苏好一把摁熄了手机屏幕,指尖碰到锁屏键,过电似的麻了麻。
“是许芝礼好不好!”她恼羞成怒地瞪着徐冽,“你要怪就怪她去!她搞的恶作剧!我怎么可能用这种颜文字!”
“意思是,她在你原本的备注后加了个颜文字?”徐冽皱皱眉,好像有点疑惑。
“你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脑子有毛病啊啊啊!”苏好吼他,“前面三个字当然也是她!改!的!”
“这样,”徐冽了然地点点头,手掌离开了她的课桌,平静地在座位上坐下,“错怪你了。”
苏好阴着脸,拿手机打开通讯录,删掉原备注,打了一行字:听不懂人话。
然后把手机扔进了课桌里。
徐冽逗完人倒像舒坦了点,偏头看了看她:“吃什么?”
“什么吃什么?”她瓮声瓮气地应。
“不是没吃午饭?想吃什么,我去买。”
苏好挑衅似的看着他:“哦,那我要吃泡芙,东陵路那家冰淇淋泡芙,一个香草一个黑糖珍珠,珍珠要双份。”
徐冽回头看了看墙上挂钟,拿了手机起身。
苏好一愣:“欸欸欸!你真去啊?”
徐冽回过身,扬了下眉:“不然?”
苏好噎了噎:“我逗你的啊。那泡芙店每天排队排半条街,你现在过去,下午第三节课不知能不能回来。”
徐冽轻轻沉出一口气:“说点一个小时能回来的。”
苏好捏着他袖口的指尖忽然有点发软,心也跟着软了,怒气烟消云散。
她支吾道:“那,那什么……十分钟能回来的那种吧,就学校便利店买杯关东煮好了。”
“就这样?”
“我也不饿,跑来跑去胃口都没了。”苏好嘀咕一句,见他要走,拉他一把手腕,“你等会儿。”
徐冽疑问地看着她。
苏好翻开课桌,取出一片小小的,肉色的创可贴,朝他勾勾手指:“脸过来。”
徐冽看了眼她细细巧巧撕开创可贴的手指,站着没动。
两人一站一坐,距离有些远,苏好抬手扯了下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往下拉:“下来点啊。”
徐冽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去。
苏好注视着他嘴角那块破皮,还好位置不是在嘴唇,在嘴角下边靠近下巴的地方,能贴个OK绷遮遮丑。
她一手捏着他下巴,一手捏着创可贴仔仔细细往他的伤口贴,双唇无知觉地微张开一道缝,动作慢得磨人。
徐冽垂眼看着她,目光从她盛满了他的眼,挪到她小巧的鼻尖,挪到她娇艳欲滴的唇,最终无处可挪,无处可栖。
每个地带仿佛都闪烁着危险。
他右手撑在桌沿,左手垂在身侧微拢成拳,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喉结滚动。
等她大功告成,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走了。”他转过身,匆匆离开教室。
当天傍晚,苏好接到陈星风电话,让她和苗妙出去吃饭。
她下午联系了陈星风好几次,一直没得到回复,好不容易这人肯现身,虽然胃口不佳,苏好还是跟苗妙一起赴了约。
垃圾街挤满了出校觅食的学生。
苗妙走在路上跟苏好聊上午的事,问她:“中午饭也不吃,跑去找你的小情郎,怎么样,把人哄好没?”
“谁哄他了?”苏好扬扬下巴。
“哟,我也没指名道姓呢,你这对号入座倒是快得很!”
苏好刚要去拧苗妙的嘴巴,让她闭嘴,忽然听到前边传来一道男声:“212?那不是徐冽宿舍吗?你真在阳台发现烟头了?”
她动作一滞,望向声源处。
是他们班新任男生活委员潘旭和他的舍友汤安。
刚才问话的人是汤安。
潘旭答:“是啊,那宿舍就他一个人住,你说还能是谁抽的?”
苗妙冲苏好张大了嘴,无声一“哇”。
苏好也愣了愣,拉着她加快脚步跟上去听后续。
“那怎么办,你打算告诉老师吗?”
“查寝结果本来肯定是要上报的,但这不是……”
“兄弟我懂你,要不还是算了吧,得罪不起,别回头被武校的人找麻烦。”
“这倒不至于吧?”
“可能至于哦。”苏好一手一边肩膀,站在两人身后拍了拍他们。
两人吓了一跳。
汤安跟被电了似的跳起来:“苏,苏姐!”
“吓着你们了?也不用这么紧张,”苏好微微一笑,“武校的人又不是恶鬼,最多给你断个手断个脚,要命倒是不会。你们自己小心点,别踩着他们雷就行。”
汤安急忙点头:“会的会的,我们会小心的!谢谢苏姐!”
苏好淡淡“嗯”了声,拉着苗妙走了。
苗妙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威风,你家小情郎要知道你这么护着他,得乐开花。”
“……”苏好咬咬牙,冷笑一声,“谁护他了,我这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苗妙还没来得及细问苏好想干吗,一抬眼,吃饭地方到了。
陈星风和文铭李貌在旋转小火锅店里等她们。
两人进去的时候,店里人已经爆满,全是叽叽喳喳的南中学生。几张椭圆形的圆桌围满了人,一圈十二个锅位,新鲜的蔬菜、丸子和涮肉一盘盘摞在滚轴上转。
文铭李貌一看苏好和苗妙进来,赶紧挥手招呼她们。
陈星风已经埋头吃起自己锅里的食物,牛肉丸子蘸了酱料,一口塞进嘴里,嚼得起劲。
苏好到陈星风隔壁坐下:“喂,能不能讲点道理,发你一下午消息一条不回。”
“老子如果讲道理,要拳头干吗?”陈星风拿起手边的冰汽水,仰头灌进喉咙底。
苏好翻个白眼,问文铭李貌:“你们下午干吗去了?”
“打电玩,姐你别生气,风哥不是故意不回,他在电玩城碰上个来搭讪的美女姐姐,陪人家抓了一下午娃娃,没看手机。”
“……”苏好气笑,“亏我……”
“亏你什么?”陈星风斜她一眼。
苏好满脸“终究是错付了”的遗憾:“亏我制定了一下午战略方针,研究该怎样和平解决我校一哥之争。”
“……”陈星风嘴角抽搐,“你吃饱了撑的?”
“那不是你先吃饱了撑的去跟人家PK?”
苗妙勾过苏好肩膀,帮腔道:“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兄弟,一边是爱情,我们苏姐容易吗?”
“爱你大爷情。”苏好搡开苗妙。
陈星风默了默,舔舔后槽牙,撂下筷子,拿纸巾擦干净手:“打球打上火而已,谁他妈稀罕这个一哥。”
“哦,那意思是我白给你想了这么久办法。”
陈星风叹了口气:“行行行,你说你说,制定出了什么方针。”
苏好捏了捏拳:“一哥保卫战之以不变应万变。”
“?”
“我决定让文铭李貌放话出去,谁想争一哥,本周五放学时间,宿舍楼后墙外找你单挑,弃权代表失去竞争资格。”
“?”
“到时候,”苏好严肃地点点头,“我负责带走徐冽,你负责不战而胜,怎么样,够兄弟吗?”
“……”
文铭李貌苗妙震惊过后,啪啦啪啦鼓起掌来:“滴水不漏。”
“无懈可击。”
“友谊万岁。”
这个方针是苏好询问徐冽意见之后得出的。
徐冽对什么一哥二哥真不感兴趣,纯粹是被陈星风挑了火才应战。只要有一方无所谓这个头衔,事情就不难解决。
苏好很快把这事搁去了一边,从垃圾街回来以后,她开始专注于徐冽抽烟的事。
呵,这个江湖骗子,到底跟她撒了多少谎。
说自己不会抽烟,说掐烟的手势是电影里学的?
鬼话连篇!
而且,他还要管她抽烟。
双标狗。
看她这回不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苏好回去以后想了很久,像徐冽这种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是一通鬼话的人,如果直接质问他,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那么就只能抓到他人赃并获。
抽烟的人就算没严重的瘾头,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固定习惯,比如在某个时间总要来上一支。
苏好观察了徐冽两天,在小本本上记录了他全天的动向——精确到分钟,最后总结出他在傍晚某个时间有一段神秘的“失踪”,不在食堂,也不在教室,也没回宿舍楼。
周四傍晚,苏好假装在教室等文铭李貌给她带饭,见徐冽从座位离开后,悄悄跟上了他。
徐冽一路走上教学楼三楼,四楼,五楼,六楼,最后推开了七楼天台那扇老旧的铁门。
苏好落他半层楼,在铁门外等了半支烟的时间才杀上去。
一推开门,迎面就是一阵穿堂风,苏好的长发瞬间被风刮扯到一边。
她捋了把乱糟糟的头发,左右四顾。
空阔的天台上,徐冽倚在墙角,指间果然夹了一支未燃尽的烟,见她来,他轻轻弯了下嘴角,折起烟就要掐。
苏好不给他销赃,冲得像支穿云箭一样,上前一把夺过他的烟。
徐冽挑了下眉。
苏好把残留着火星的烟头摁在他身后的墙上,彻底熄灭,用他当初的话回敬道:“徐冽,你挺能耐?”
“我能耐什么?”他垂眼看她,神色里有一丝不解。
苏好把那半支烟捏在手里,质问他:“人赃并获你还装,说,给我大声说,在这儿偷偷摸摸干吗?”
天台的风哗啦啦吹着,苏好的头发再次糊上了脸。
徐冽抬手撩开她的碎发,染着烟草味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把她的发丝慢慢拢到耳后,嘴角浮起笑意:“等你啊。”
苏好心底打了个颤,手里的烟无声掉落在地。
第32章三月雨
苏好的心跳和天台的风一样停滞了一瞬,重新感受到它的跳动时,心底已经是翻江倒海,风起云涌。
像被一把星火燎了原,那根带着凉意的手指擦过的地方开始发痒发烫,从脸颊到耳廓一点点失守。
而罪魁祸首却顺着她的发丝抽离了手,捻了捻指尖,倚着墙闲闲看她,好像这个动作真的只是顺手。
苏好懵在原地,差点忘了自己上天台来是为了什么。
啊,这人想耍流氓蒙混过关?
苏好被风吹得清醒过来,刚要张嘴质问他说什么鬼话,被徐冽打断了话头:“真的。”
她的脑子还处在迟钝状态,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他真的在等她。
“等我干吗……”苏好摸摸鼻子。
“不是想抓我抽烟?”徐冽垂眼看看掉落在地上的烟头,“琢磨两天了。”
“……”
“有那么明显吗?”苏好带着一种挫败和自我怀疑,眨了眨眼。
“还好,”徐冽直起身板,朝天台边缘的围栏走去,“瞎子看不出来的程度。”
“……”苏好跟上去,捶了他后背一拳,“知道我在跟踪你还抽,存心不把我放眼里?”
徐冽手臂搭上栏杆,交握着双手回头看她:“这样你不是比较有成就感?”
“那你倒是把戏演到底?”
徐冽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等她出现在天台,他可以假装很惊讶,假装被抓包很紧张,也不枉费她辛苦一场,每天书都不读,专心撰写她那本《徐冽观察日记》。
可是看到她的时候,他却只想逗她。
每次目睹她那些生动鲜活的情绪变化,总会让他感到奇异的愉悦。
“你就无所谓我去老班那儿告你的状?”苏好握着栏杆斜眼看他。
徐冽偏过头来:“你会吗?”
苏好一噎。
“会也没关系。”徐冽扯了下嘴角。
苏好从这一笑里看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自讽。
想起了施嘉彦讲的故事,想起他遭遇过什么,苏好忽然有点明白徐冽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了。
已经见过最黑暗的东西,已经尝过最糟糕的生活,当然也就不会对告老师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产生情绪波动。
同龄人的酸甜苦辣,到了他这里,大概就是一杯平静无波的白开水。
他或许也很遗憾,自己无法再拥有十几岁少年该有的鲜活和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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