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逮了个同学问这是怎么了,才得知大家在预谋一场恶作剧。
下礼拜夏校班就结课了,这群夏校生并不都是加德里的学生,更多是来自世界各地,来提前体验大学生活,考虑将来主修专业的高中生。
这些高中生希望在离开加德里之前给这里的老师留下一点“纪念”。
夏校班的油画课分两个老师上,除了边燃外还有另一位美国老师安德鲁。
下礼拜最后一节课轮到边燃,所以这倒数第二节相当于安德鲁最后一堂课。
苏好和徐雨诺作为本土学生,往后还要与这些老师打很长时间的交道,所以并没有接到参与恶作剧的邀请。
两人弄清楚状况以后,回到座位准备看好戏,等着瞧这群脑洞天马行空的艺术生给安德鲁整什么幺蛾子。
有个德国学生跑来通报消息,说安德鲁来了。
大家当即噤声,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各自的画架前,等安德鲁从前门进入教室,起身与他问好。
苏好和徐雨诺坐在靠近后门的地方,起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边燃从后门走了进来。
安德鲁年纪长,教学资历高过边燃。边燃时常来旁听他的课,像学生一样坐在教室后排。
苏好和徐雨诺朝边燃点点头,无声打了个招呼,然后回过头重新坐了下去。
刚一落座,忽然听见前边传来一道惊悚的尖叫声:“啊——啊——!”
苏好一抬头,看见一个黑人男孩死死捂住了自己胳膊窝,一道血注从他指下飙出,高高溅起,又淋淋漓漓泼洒而下。
周围人全都夸张地惊叫起来,大喊着救命,仓皇逃散。
安德鲁吓得狂奔下讲台:“哦我的老天,发生了什么!快摁住他的动脉!”
苏好一愣之下明白了,这是大家准备的恶作剧,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从这意外的一幕里逃脱应激反应。
哪怕知道眼前的画面是假的,只是专业的美术生们用红颜料做的戏码,但这“鲜血”四溅的场景还是对她造成了头晕目眩的冲击。
安德鲁很快发现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前边演戏的同学们也前仰后合地哄堂大笑。
徐雨诺在一旁举着手机拍视频,笑到拍大腿:“太逗了!安德鲁这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说完转头想去跟苏好找共鸣,却发现她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你怎么了……?”徐雨诺吓得差点摔掉手机。
从那一阵眩晕感起,苏好就一直在忍耐,告诉自己别丢脸别失态,但冷汗还是无法抑制地一阵阵漫上来,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作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苏好摇摇头示意没事,强忍恶心,转头跑出了教室。
边燃瞳仁一缩,拦下要追出去的徐雨诺,自己走出教室疾步跟上苏好。
苏好一路奔到教学楼前门廊下,扶着柱子费劲地喘气。
“苏好?”边燃来到她身后,往前迈了一步,又踌躇着顿住,皱着眉试探道,“是晕血吗?我送你去医务室。”
苏好朝后竖起手掌,摆了摆表示没事,但胃里的痉挛却越来越厉害。
这一次的应激反应比此前任何一次都难受。或许是这恶作剧太碰巧,逼真的血液从动脉溅上白墙的画面,跟她当年亲眼目睹到姐姐自杀现场的那一幕实在太像。
苏好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假的,生理却不受控制,整个人脱力地沿着柱子滑了下去。
边燃上前一把撑住她的手肘,低头看了眼她失血的脸色,刚要弯身去托她腿弯,忽然有一只手拂开了他。
下一瞬,苏好被那只手的主人打横抱了起来。
边燃抬起头,看见了喘着气赶来的徐冽。
徐冽眯起眼,看了眼边燃,拢紧手臂把苏好往怀里揽,转身匆匆离开。
苏好迷迷糊糊感觉到是他,攥紧了他的衬衫衣襟:“徐冽……?”
“是我,”徐冽看了眼医务室的指示牌,抱着她赶过去,低头问她,“是不是看见红颜料不舒服?”
苏好点点头,把脸埋进他怀里,终于不用害怕丢脸:“难受,好想吐……”
“不用忍,可以吐我身上,”徐冽用下巴蹭了蹭她发凉的额头,“乖。”
第68章与你
苏好的应激反应归根结底是心理上的坎,到了医务室只是治标不治本。
校医见她因为出冷汗有点轻微脱水,给她服用了口服补液盐,补充电解质和热量,嘱咐她躺上床休息。
徐冽跟校医道过谢,把她抱上医务室休息间的床,在床边坐下,握过她的手,让她在这里安心闭目养神。
苏好已经没有太明显的不适,但体力透支严重,实在打不起精神回去上课,就这么睡了一个钟头。
等她缓过劲来,油画课已经接近尾声,徐冽蹲在床边给她穿好鞋,揽着她走出休息间,一眼看到边燃正在外间跟校医低声用英文交谈着什么。
校医见到两人,问苏好休息得怎么样。
苏好用英文答:“已经好多了,谢谢。”
“这不是一般的晕血症状,”校医跟边燃解释,也提醒苏好,“如果有特殊的过敏原,最好跟你的任课老师和学校说明,以便今后注意。”
校医的暗示已经非常明显,建议苏好不要隐瞒不报,以免产生严重后果。
苏好的神情现出一丝犹豫,看了眼边燃,跟校医说:“我会注意。”
校医见她不愿坦诚,耸耸肩不再勉强。
边燃想了想,朝苏好和徐冽招招手,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苏好和徐冽跟着边燃走进了医务室外的无人茶水间。
边燃阖上茶水间的门,换了中文问苏好:“是红颜料吗?你画画很少直接用红色。”
苏好有点意外边燃会注意到她的细节习惯,愣了愣,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正色道:“老师,我能正常作画,今天只是意外。”
边燃猜到她的顾虑,笑了笑说:“放心,学校不会因为这样取消你的录取,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即便有问题,解决问题就行了。”
苏好情绪不高地点点头。
“家里父母知道你的情况吗?”边燃问。
苏好点了点头又摇头:“他们知道,但是老师,今天的事别跟我爸妈讲。”
当初邹月玲放下国内的工作,跟她到美国陪读,在这里待了半年,见她生活稳定,所在的寄宿学校也没什么问题,才终于放心回国。
苏好确实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产生应激反应,她不想又让妈妈担心地睡不好或者飞过来。
“好,安德鲁那边我会替你说明,你不想说的事也会保密,回去好好休息。”边燃跟苏好承诺完,看向徐冽,“校医说今天最好减少出行,避免乘车。”
“谢谢。”徐冽朝他点点头。
边燃打开门走了出去,一路走出走廊,收敛起温和的笑意,站在门廊下闭起眼,捏了捏眉心。
不远处,徐雨诺和祝青急匆匆的脚步蓦地一顿。
油画课已经结束,徐雨诺拉着祝青来医务室看望苏好,远远见到边燃,本想上前问问情况,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犹豫上前,看着边燃凝重的表情猜测道:“边老师,苏好问题很严重?”
边燃睁开眼来,掩藏起倦色,对她们摇摇头:“没有,只是晕血,她朋友过来接她了,你们不用担心。”
“是高高瘦瘦,穿白衬衣黑西裤的一个男生?”徐雨诺回忆着徐冽的模样问。
边燃点点头,转身朝教学楼走去。
徐雨诺目送他走远,小声嘀咕:“晕个血而已,干吗这种世界末日的反应,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她扯了扯祝青的衣摆,“你有没有觉得,边老师对苏好好像有点……怎么说,就好像比对我们其他中国学生更照顾,刚才苏好不舒服的时候,我看他脸色都变了。”
“你才看出来?”祝青眉梢一挑。
徐雨诺瞪大了眼:“你早看出来什么了?”
祝青回忆起之前有次油画课,她坐在前排,扭过头去跟后座借笔,无意间望见边燃倚着后窗在看苏好画画。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绝对不是老师在看学生,但似乎又不单纯是男人在看女人。
那个眼神里,好像填充了很浓烈的悲剧色彩。
是在看着眼前这个人,又不像在看着眼前这个人。
“没什么,”祝青摇头,“抽象直觉。”
“跟你说话好累。”徐雨诺扶了扶额,“应该不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吧,美国师生恋把控好严格的,直系师生有那想法,除非边老师不想教书了。再说苏好都有男朋友了。”
祝青耸肩:“谁知道。”
因为油画课的插曲和校医的建议,苏好没有去徐冽的公寓,被他就近送回了宿舍。
美国这边的大学不太禁止异性进入宿舍楼,甚至会有很多男女混寝,这种氛围下,带异性回宿舍过夜都是见怪不怪的常事,所以碰上今天这样的特殊状况,徐冽在征得苏好室友的同意后,直接陪她上了楼,借她们宿舍的厨房给她煮了暖胃的滑蛋粥,坐在苏好床沿喂她喝。
粥一煮就容易多,徐雨诺和祝青也一人蹭了一碗当晚饭,本着吃人嘴软的原则,相当大方地表示不介意徐冽留宿。
要不是今天有点疲,苏好都想把这不嫌事大的两人暴揍一顿,拎着她们耳朵怒吼——你们不介意老娘介意!
但幸好徐冽还是很识相的,并没有接受这个开放的邀请,委婉地说不打扰,继续喂苏好喝粥。
这已经是第二碗,苏好喝到一半就饱了,摇头说撑到了,不要了。
徐冽也没勉强她,自己三两口解决完了剩下半碗粥。
看他这么自然地喝她吃剩的粥,苏好忽然记起昨晚那个亲密交融的吻,心怦怦一抖。
她瞄了眼在外间喝粥的徐雨诺和祝青,凑到他耳边悄声问:“好喝吗?”
“没你好喝。”徐冽正经答。
“……”去年还只会说“我觉得很好喝”,真是一年不见如隔三百六十五乘以三秋。
苏好太不喜欢被他治住了,不服输地直勾勾看着他:“那现在想喝吗?”
徐冽想了想,觉得这个邀请可以接受,手撑在床沿,倾身靠过来。
苏好耳朵一动,听到脚步声,一把推开了他。
里外隔间不设房门,只有一截隔断,所以徐雨诺又直面了一次小情侣亲嘴的场面,跟他们点头哈腰:“哎,对不住对不住,又是我。”她指指衣橱,“那什么,我来拿衣服。”
苏好眨眨眼,像在眨掉空气里的尴尬。
徐冽无奈地看着她,揉揉她的头发。
苏好粗声粗气地跟徐雨诺说话,掩饰不自在:“顺便帮我拿下睡衣。”
“哦。”徐雨诺走过来,打开她床边的衣橱。
徐冽往旁边扫了眼,看到苏好衣橱里一整排都是简单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问她:“现在喜欢穿这些了?”
他记得她以前春夏季节经常穿吊带。
苏好耸耸肩:“吊带太麻烦了。”
徐雨诺笑着回头跟徐冽说:“你都不知道你女朋友每礼拜能遇到多少搭讪的,少显山露水就少点麻烦咯。”
苏好叹了口气,表示正是此意,可惜道:“我带来的吊带全都压箱底了。”
“以后可以拿出来了。”徐冽建议道,“去我那儿穿,我不给你添麻烦。”
徐雨诺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注意点影响,狗粮超标了!”
苏好冷哼一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当初跟你男朋友视频的时候把我放眼里了吗?”
徐雨诺不高兴地把睡衣扔给她:“我洗澡去了。”
徐冽立马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苏好知道他是注重礼节的人,要不是她不舒服,他根本不可能进女生宿舍,所以也没留他,跟他挥手拜拜。
徐冽弯下腰,亲了下她的额头:“到公寓给你打电话。”
苏好点点头,等他走后,一时有些无聊,抱着抱枕开了把解压的手游。
一把游戏结束,徐雨诺从浴室走了出来,确认徐冽已经离开,坐到苏好床边跟她说:“欸,刚你男朋友在没敢说,我觉着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
“嗯?”苏好放下手机。
“先声明,我不是故意挑拨离间,就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徐雨诺清清嗓子,“你最好注意下边老师。”
苏好隐约明白徐雨诺的意思,但又不太确定,怕自己会错意,确认道:“你指什么?”
“你今天晕血的时候可能没注意,我看边老师看你眼神怪怪的,祝青也说觉得不对劲,总不能我俩都感觉错了吧,反正就那意思,你懂的。”徐雨诺搔搔头皮,“当然最好是我们想多了,毕竟大你一轮呢。”
苏好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徐雨诺的话确实让苏好听进了心里。
过去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边燃对她的关照是出于对中国学生的特殊,但仔细审视边燃今天的反应,好像确实有点反常。
不论如何,跟老师保持正常的师生距离总归没有错。
接下来刚好是周末,苏好本来想抽时间跟徐冽出去玩,但她这边积攒了一堆结课作业,而徐冽也在忙着为开学做准备,两人就没能空出大块时间相处,见缝插针见了两面。
周末过去之后,到了苏好夏校的结课周和徐冽的开学周。
埃普斯特今年没开设夏校,开学比加德里早一礼拜。苏好上最后一天夏校的那天,刚好是徐冽的新生迎新典礼。
美国不少大学的orientation都举办得非常隆重,除了白天的典礼外,晚上通常还会安排迎新派对。虽然没有严格规定每个人必须出席派对,但对于入学新生来说,这是一道为大学四年奠定社交基础的关键流程,所以当徐冽跟苏好说,如果她不想他去,他可以不去的时候,苏好很豪爽地准许了他去参加。
谈恋爱又不急一时,她不希望两人的大学生活只有彼此。本来国际生在这里处境就比较难,如果该参加的聚会和派对都不参加,很可能会遭到排挤。不合群的大学生活一定非常痛苦。
苏好让他放心去,说明天再找机会见面,自己则留在学校上最后一天夏校。
傍晚最后一节是边燃的油画课,苏好有几天没见他,乍一碰面,记起徐雨诺的提醒,还有点不自然。
等到整堂课完满结束,苏好把那幅长油画交给他以后,就准备脚底抹油走人。
边燃却用中文叫住了她:“苏好。”
用中文就意味着是要说跟课程无关的话,苏好滞在讲台边,用英文回答他:“边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边燃继续用中文说话:“下课后有时间吗?有事想跟你聊聊。”
苏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正思忖用什么说辞拒绝,徐雨诺走了过来:“哎呀,我俩不是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庆祝夏校课程圆满结束嘛,老师您什么事,急不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