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誉和林阑梦回去年,想起当时的苏好和徐冽也像这样坐在沙发上,手机你震一下我震一下,他们还天真地说两个孩子都是低头族。
那男女朋友就藏在手机里呢,可不得低头吗?
两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又怕戳破了让孩子下不来台,只能憋着,转回头去看唱得很动情的梁静茹,掖了掖眼角。
徐冽看了眼时间,起身跟两人说:“林阿姨,邹叔叔,时间不早,我就先回去了。”
“别别,”林阑站起来拦他,“来都来了,今晚就住这儿,我刚都叫曹姨去准备被铺了。”
“不打扰了林阿姨,我……”
“别见外呀小徐,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林阑把苏好拉起来,“好好,快留一下小徐!”
苏好明白了舅舅舅妈的意思。
把他俩拆开吧,是于心不忍,可让他俩出去住吧,又良心不安,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他俩一起留在家里。
苏好心想总比分居好,冲徐冽努努下巴。
徐冽意会,朝林阑点点头:“那就麻烦您和叔叔了。”
几人刚说定住宿的事,邹恺开了家门,背着书包蹦跶进来:“爸!妈!我吃完火鸡回来了!”
苏好和徐冽转过头去。
邹恺前脚见到苏好,惊喜地喊了声“姐”,后脚看清徐冽的脸,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哥,哥你怎么来了?!我又要上奥数课了吗?!”
苏好和徐冽早恋的事当然没讲给小屁孩听。邹恺那会儿听说徐冽不教他了,一开始还难过了一阵,但小孩子的难过毕竟有限,没多久就觉得不用上奥数课的日子真爽,哥哥是谁早就抛去九霄云外。
现在邹恺在寄宿制初中念书,学校抓得紧,家教需求不大,所以这一学期林阑暂时没给他在周末安排补习班。
林阑被这小子的反应逗笑,起身说:“是呀,妈妈把哥哥给你请回来了,最近快期末考了,叫哥哥给你补习补习,提提分多好啊?”她说着转向徐冽,“小徐可以吧?”
苏好听前半句还以为林阑在逗邹恺,越听越觉得她好像是认真的,在徐冽答应之前飞快摇头。
“舅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妈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姐弟俩异口同声完,击了下掌,宣布结成革命同盟。
有了苏好当盟友,邹恺底气就足了:“就是,妈你平安夜把我哥请过来,考虑过我哥女朋友的感受吗?”
“……”
见大家表情不太对劲,邹恺眨眨眼猜测:“难道哥你已经跟女朋友分手了吗?”
“呸呸呸,分你大爷!”苏好飞他一个眼刀子,宣布同盟解体。
“我在说我哥女朋友,你激动个什么劲?”邹恺嫌弃地回她一个眼刀子。
苏好上前一把拎起邹恺的耳朵,脱口而出:“因为你姐我就是!你!哥!女!朋!友!”
这掷地有声的话音一落下,四下一片死寂。
邹誉和林阑掩嘴咳嗽一声。
徐冽也清了清嗓子。
邹恺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两遍,双手抱住脑袋,像当年摸到徐冽腹肌那样崩塌了世界观:“什么?!我把你当我哥,你却想泡我姐?!”
“……”
这个年纪的男生吧,也不能说他童言无忌,毕竟现在孩子早熟,上初中以后其实都晓事了,但他这嘴就是特别口无遮拦。
尤其当晚,林阑安排徐冽睡到邹恺房间,邹恺更找着机会叨个不停,等房间里只剩两人,拼命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跟他姐好上的,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地步了。
甚至还非常直白地逼徐冽承认是不是亲过他姐。
徐老师昔日威严荡然无存,被小舅子像犯人一样审问了半天,还得斟酌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保护好他脆弱的世界观,又让他消停,让他满意。
幸好临睡前,邹誉过来敲门,打断了邹恺的逼供。
邹誉站在门边,朝徐冽招招手,让他跟自己出来,带他到了三楼无人的露台,问他:“小徐啊,刚才好好一直在,我和你林阿姨也没找到机会问你,你妈妈康复了吗?”
徐冽猜到他们会问起这件事,神色并不意外,只是真要回答,还是不太不容易。
他在一瞬间的沉默过后,平静地摇头:“她过世了。”
尽管当初,医院做了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也天天守在病床前跟妈妈说话,但妈妈始终没能在那段关键期内醒转,后来就被判定为持续植物人状态。
这种状态持续久了,人体免疫力降到低点,很容易衍生出其他并发症。
去年冬天,严丽珍肺部感染,病情恶化,药石罔效,就那么走了。
邹誉哽得好半晌没接上话。
今天见到徐冽以后,他和林阑并不是没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徐冽能够放弃国内的一切,追随苏好到美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妈妈已经彻底康复,要么就是妈妈过世了。
如果妈妈还处在植物人状态,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孩子也不可能扔得掉这些负担,也许真就从此和苏好走上了殊途。
但他们多希望这件事是前一种可能。
邹誉揽过徐冽,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那官司打了吗?”
他听说过,严丽珍是在机场跟一行人起肢体冲突的过程中从楼梯高处摔了下去,事故并不完全属于意外。
徐冽点点头:“打了。”
虽然严丽珍破坏人家家庭有错在先,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对方妻子也为这场事故承担了过失责任。不过当时严丽珍并不是被人推搡下去,而是气急没站稳摔下去,所以责任不涉及刑事领域,属于民事范畴内的赔偿。
“今年秋天已经拿到赔偿金了。”徐冽解释。
“够承担之前那些医疗费了吗?”
徐冽点点头。他已经把医疗费的部分还给姐夫,剩下那些姐夫没肯收,让他自己留着用。
他想如果把学费也一次性还清,之后在国外生活捉襟见肘,还得继续问家里拿钱,到时候让苏好晓得他的处境,难免叫她心里过不去,所以没再执拗地守着自尊心,留下了这笔钱。
“好好知道这件事吗?”
徐冽摇头:“我不想让她知道。”
如果妈妈康复了,兴许徐冽会在两人稳定下来以后,将那一年的经历告诉苏好,跟她说,他曾经受过苦,但现在一切都很圆满,已经没什么好难过。
可妈妈过世了,这件事再提起来,无非徒增苏好的心理负担。
邹誉叹了口气:“你辛苦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说,我们支持你跟好好。”
徐冽点点头:“谢谢叔叔。”
徐冽回到邹恺房间的时候,苏好正在卧室辗转反侧,总觉得床太大了,一个人睡跟躺沙漠里似的好荒凉。
平安夜平安了个寂寞。
苏好叹息着酝酿睡意,好不容易朦朦胧胧睡过去,又因为时差原因到半夜醒转过来,生无可恋地瞪着天花板发呆。
徐冽跟邹恺住在一个房间,她一直没给徐冽发微信消息,怕吵醒小鬼头,到时候烦死。
但这时差真不是那么好熬,苏好坚持了个把钟头没忍住,还是打开微信找上了徐冽:「你睡着了吗?」
五分钟过去,徐冽没有回复。
苏好气得牙痒痒,绝不容许徐冽一个人好眠,又追加了一条:「哥哥,妹妹深夜独守空闺好寂寞,快来陪妹妹睡♀觉♂。」
三十秒后——
X:「。」
X:「来不了。」
苏好其实本来就是皮一下,为了刺激他回她消息而已,一听他这么正经地说“来不了”,倒是起了点兴趣:「怎么来不了?」
X:「你弟在手腕上缠了一根钓鱼线,连着门把,为了防我去你那里。」
苏好:「……」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他弟还有点姐控的意思呢?
苏好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没想到十分钟后忽然收到了徐冽的新消息:「来后窗。」
她被这似曾相识的语气一愣:「你不是出不了门?」
X:「跳窗了。」
二楼说跳就跳,苏好差点被他吓破胆,一怔之下飞快掀开被子,裹了件大衣奔出去,蹑手蹑脚地下楼,来到一楼洗手间——她和徐冽当年幽会的老地方。
洗手间门虚掩着,她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推门走了进去,望见窗前那道熟悉的人影,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的深夜,一样温存的月光,一样新鲜热烈的悸动。
苏好慢慢上前,移开了那扇窗。
徐冽站在月色里,笑着仰视着她:“哥哥带你私奔,走吗?”
第74章千般好
次日清晨,邹恺从睡梦中苏醒,见手腕上的钓鱼线还原封不动缠绕着,房间里却没有了徐冽的身影。
邹恺拿剪刀剪断丝线,一把掀开被子下楼,一路跑一路喊:“爸——妈——大事不好了!”然后猛一脚刹停在了楼梯口。
餐桌上,除了他以外的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地在吃早饭。
林阑凶巴巴地觑着他:“鬼吼鬼叫什么,梦里又给人打成盒子了?太阳晒屁股了才爬起来,看看你哥你姐,一大清早把一家子早餐都做好了!”
“小徐啊,”林阑前一秒还在凶神恶煞,转头一看徐冽就笑眯了眼,“你这厨艺真是棒嘞,连曹姨都对你赞不绝口。我们好好也是,看看以前多懒啊,有小徐在,这精神风貌都不一样了!”
苏好跟徐冽对视了一眼。
这精神风貌倒也是情非得已。
昨晚实在睡不着,两人私奔上街补了个平安夜约会,等天亮赶回家,从留了窗的老地方溜进来,没想到曹姨刚巧走下楼梯。
苏好灵机一动,拉着徐冽就近钻进厨房,假装两人因为时差起早,刚下楼准备做早餐。
曹姨为此感动了一早上。
苏好美滋滋地在桌底下轻轻搔了搔徐冽的腿。
徐冽悄悄握住她的手,暗示她别闹。
邹恺看不见两人的小动作,张大了嘴瞪着徐冽:“哥你偷偷起床是为了做早饭啊?”
徐冽正色点头。
“那你早上出房间的时候我为什么没醒?”邹恺难以置信地攥着手腕。
“你睡得熟,在讲梦话,说给你一把M416。”徐冽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
苏好啧啧摇头:“吃个鸡连把M416都捡不到,还得问人要,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林阑推搡着邹恺,赶他上楼:“看看你,梦里打个游戏都打不好,赶紧洗漱去,别来丢人现眼了!”
邹恺愣愣摸着脑壳回了房间。
等吃过早饭,苏好的困意才姗姗来迟。
林阑和邹誉去上班了,但家里还有曹姨和邹恺在,她不方便拉着徐冽回房睡觉,借口说想画画,和他一起去了阁楼。
苏好的本意是想找个清静的二人世界,但真走上阁楼,发现这里所有的陈设都跟从前一样丝毫未变,忽然又生出一丝感慨,记起最后一次和徐冽一起来这里的那个雷雨夜。
她走近画架,掀开防尘布,看见了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里的徐冽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端正笔挺地坐在那张酒红色沙发上凝望着她。
徐冽来到她身后,从背后圈住了她:“要画完吗?”
苏好想了想,摇头:“这样就挺好。”
一个人在美国的时候,她曾经很遗憾这幅画没能完成,跟徐冽重逢以后才觉得,未完待续或许是一种美好的寓意。
每一个看似遗憾的逗点,都是因为故事还没讲到最后。
而现在,未来依然还很长,不用着急落下句点。
徐冽笑着将她拉到角落那张红沙发,让她坐在他膝上:“那帮你把不好的回忆变成好的。”
原来他也记起了那个雷雨夜。
苏好往前蹭了蹭,圈住他的脖子:“怎么变?”
“昨晚不是让我陪你睡觉?”徐冽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摁进怀里,“睡吧。”
“没劲,还以为能在哥哥的腹肌上跳个舞。”苏好舒舒服服靠着他,打了个呵欠,手指不安分地沿着他衬衫那排纽扣滑来滑去。
徐冽捉住她的指尖,笑着投降:“别让我这里。”
苏好听懂了他的潜台词。
徐冽怕痒,腰腹特别敏感,每次随便一戳就一路硬邦邦下去了。他的腹肌对她来说就是最熟悉的陌生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她最近连远观都没得观!
想到这里,苏好暗暗下了决心。今晚绝不能再被困在这里。
大概是苍天有眼,听到了苏好的心声,给了她和徐冽夜不归宿的机会。
苏好补了一觉睡醒,接到了群消息,文铭李貌陈星风听说她昨天回了国,约她今晚一起过圣诞聚聚。
刚好原本和她有约的许芝礼跟这三人也相熟,苏好和两边一沟通,见双方都没意见,就敲定了这场聚会,并且把聊天记录截图给舅舅舅妈看,表示今晚真有同学聚会,真得玩通宵,真不回家睡了。
甭管林阑和邹誉心里信没信,反正面上答应了她。
苏好愉快地给与会人员拉了个群,还没来得及介绍徐冽,文铭李貌陈星风对这位“X”一人发了个问号。
这小半年来,苏好跟这些人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唠嗑机会不多,又不在朋友圈秀恩爱,所以他们还不知道她和徐冽已经重修旧好。
苗妙倒是晓得这事,但她在外地的美院读大学,今天赶不过来,不在这个聚会小群里。
苏好一看群里反应,准备打字的手突然一顿。
文铭李貌陈星风的记忆都还停留在当初徐冽闷声不响转学,她痛不欲生颓废丧志这件事上,在大家眼里,她是被负心汉甩的那个,直接介绍这是徐冽好像很伤面子,也不好介绍完了跟一句“他来美国找我把我追回来了”这种刻意挽尊的话。
这种讯息就该在见面聊天的时候自然流露,顺便让徐冽好好表现一下,把她的面子给足。
于是苏好保留了神秘,简单说:「带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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