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还记不记得昨天?昨天您也来过这里,您还救过我……”
她时激动,多少有点语无伦次,像是没有办法整理好自己脑海里的思绪,她说了句话后,再想开口,可张了张嘴,时间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她仍旧那样渴盼的望着他。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周围所有事物透露出的种种诡异,包括所有人犹如将昨天遗忘得彻底的事实,都令逐星有些难以接受。
她迫切地,需要寻求个和她样的,记得那个被遗忘的瞬间的人。
记得昨夜的星辰烟火,河畔花灯。
慕云殊开始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直到他替她解开绳索后,她匆匆走到窗边,急切地推开了那扇窗。
窗外,是各色灯笼里映照交织的灯火。
楼下临着的那条街上人来人往,杂耍卖艺的,摆摊售卖各种食物或者是其它些小玩意的,或是那来往热闹纷杂的人群,又或者还有卞州河里从石桥下游过的花船。
这分明,是昨夜他见过的花灯节。
走在热闹的街市里时,慕云殊就更加确定,这里的切,几乎和昨天夜里的景象如出辙。
就连那石桥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又或者是河对岸冲向天际的烟火绽放的颜色,时间,又或者是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云殊也不由惊愕。
可要说没有变,却又还是有些变化的。
譬如季节,譬如这些人的穿着。
明显都从春日里的几层深衣变成了夏日里轻便的料子,但似乎款式,纹样或是颜色,都是没有任何变化的。
不过天的时间,季节就从春过渡到了夏,但时间,却始终停留在了前天。
这里没有人记得时间的重复,唯有她。
想到这里,慕云殊就不由地偏头去看那个瘸拐地跟在自己身旁的女孩儿。
时间回到了前天,而在那之前所造成的她腿上的伤口,也又次出现在她的膝盖。
而这个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定定地望着不远处檐角边被从头顶穿过的长长线绳串起来的那么多颜色各异的灯笼。
她眼,就认出了昨天那只他亲手送给她的花灯。
就连它,也回到了前天的时间点。
慕云殊看了她眼,又看了不远处的那堆绢纱灯笼半晌,手指动了下,但又停顿半刻,他忽然轻声问,“哪只?”
他记得自己昨天随意拿了只灯笼给她,但却忘了是什么颜色的。
“啊?”起初逐星还没有反应过来,见他下颚抬了抬,那双漆黑的眼眸停留在那串灯笼之间来回流连着,她才明白过来,连忙指了其只鹅黄色的绢纱灯笼,“是那只!”
慕云殊只是看了眼那只鹅黄色的灯笼,那只灯笼就被抹浅淡的银辉缠绕着,送到了逐星的眼前。
花灯里烛火摇曳,照得外头的绢纱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也是这刹那,她膝盖的伤口也不再疼了。
捧着灯笼的姑娘露出满足欢欣的笑容,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那神情,满含崇敬,又或许还藏着些旁的什么情绪。
神明,都像大人这样,生得这么好看吗?
她心神微晃的瞬间,忍不住想。
那刻,烟火闪烁的夜幕里,圆满的月亮拨开笼罩的烟云,清冷浅淡的银色光辉洒下来,落在她眼前的他肩头时,光影流转之间,他分明像是有了些许变化。
但逐星,又说不出他到底哪里有了变化。
直到,周遭路过他们身旁的许多人,将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身上时,逐星才终于发现了最不对劲的地方。
那样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还有些姑娘从他们身旁走过时,团扇掩面,只露出双含羞笑眼时的模样……
他们似乎可以看见他了?
慕云殊也察觉到了这点,他不由地拧了拧眉。
但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被身旁的女孩儿攥住了手腕。
他被动地跟随她穿过人群,往长街的尽头跑去,夏季里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衣袂,熄灭了她那只灯笼里的光。
慕云殊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她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看清了她那只手背上点微红的痕迹。
形如水滴,比朱砂的颜色要浅些。
像是血液从她的皮肤里浸染出来的痕迹样,是很特别的印记。
这梦,好像很长。
长到这梦里的深夜过去,天光乍破,晨光熹微时,他都还是没有离开这里。
阳光渐盛的时候,逐星带着他来到了靠着卞州城的后山上。
慕云殊坐在块还算平整的大石上,看着那个女孩儿蹲在棵歪脖子树下,用坚硬的长石块挖开层层的土,从里面拽出个牛皮纸包来。
逐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捧着纸包跑到他的面前,然后又当着他的面,把纸包层层展开来。
那里头放着块白玉佩,还有些铜钱,包括散碎的碎银子,还有两朵有点旧的小绢花,几颗宝石,只金钗。
“这些是我好不容易偷偷留下来的……”
说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下,“舅母他们搜走了我爹娘留给我的好多东西,我只能藏点是点了。”
慕云殊盯着她那张沾了些泥土的面庞,瞧见她对着他怯怯地笑,他像是想了下,伸手的时候,他的手掌里已经有了张纸巾。
“脏。”
他只简短个字。
逐星结果那张柔软极薄的纸巾时,她还有点好奇地摸了两下,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柔软的纸。
眼见着眼前的女孩儿胡乱地擦了擦脸,却始终没有擦干净,慕云殊干脆就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纤细的手腕,在她骤然僵住,用那双圆眼望着他,动也不敢动的时候,他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移到额头的边缘。
他盯着她额头上的那点脏污,半垂着眼看她,认真地说了句,“这里。”
在这里,他仅靠意识就可以操纵切,他也同样不必再受视力模糊的局限,即便没有眼镜,他也可以清晰地看见这里的每寸山水,甚至是眼前的她。
这个时候,夏季里炽烈的阳光洒在旁边的清溪里,形成破碎的光影。
逐星的呼吸不自禁地变得缓慢,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很近,在他稍微舒展的双眼皮的褶痕间,她看清了他的那颗殷红的小痣。
她有点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
这天,女孩儿把她藏在树下的“宝藏”挖出来给他看,又很大方地送给了他颗宝石。
那颗宝石很小,并不见得有多上乘,更比不过他的藏宝室里那些亮晶晶的宝石矿物。
但他还是攥在了自己手心里。
慕云殊原本以为,她是个小可怜。
但在盛夏的午后,当他看着她卷起裤管,赤着脚踩在溪水里,举着枝削尖了的竹竿从水里插到了条大鱼的时候,他觉得之前对她的所有印象,好像存在些错误的认知。
逐星烤的鱼很难吃。
但这确实是以前逐星吃不饱饭的时候,最经常做的事了。
再难吃,她都会吃。
只要有饱腹感,就足够了。
但慕云殊只闻了下,就抿着唇,口都不肯吃。
但是饥饿的感觉还是令他不由自主地去想,昨天晚饭后,贺姨说今天午要给他做糯米鸡。
糯米鸡是慕云殊直都比较喜欢,但是却很少吃的道菜。
在糯米里放了鸡肉、咸蛋黄、冬菇之类的馅料,再用荷叶包裹着放到蒸笼里蒸熟,荷叶的清香混合着鸡肉和冬菇这些馅料的鲜香,再加上外面那层糯米……
慕云殊喉结动了下。
……他想回家吃饭了。
但是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个还在埋头啃鱼的小可怜,慕云殊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他试探着凝了凝神。
果然,下刻,自己面前就已经出现了屉还在冒着热气儿的糯米鸡。
他小幅度地弯了弯嘴角,像是有些开心。
但此刻在慕家园子的厨房里的贺姨转过身,就看见自己身后刚刚出锅的糯米鸡连同着笼屉都不见了……
???
贺姨懵了。
“小宝!你是不是偷吃了!”
半晌,她挽起袖管,抄起面前的擀面杖,冲出厨房就往她那个小孙儿面前跑。
穿着背带裤的小孩儿正蹲在廊下玩自己的玩具小汽车,看见自己的奶奶怒气冲冲地拿着擀面杖跑出来,他瞪大了双眼睛,直接呆那儿了。
“你是不是偷吃糯米鸡了?”
“奶奶我没……”
“你还说没有?不然鸡呢?!”
“呜呜呜我不知道……”
小孩儿捂着自己无端端挨了几巴掌的屁股,委屈哭了。
第5章她的宿命
吃着香喷喷的糯米鸡,逐星果断地抛弃了自己烤的鱼。
边吃,她还边偷偷地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慕云殊,她在找他的百宝袋。
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可以变出来?
可他衣袖很窄,衣料轻薄柔软,怎么都不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彼时阳光炽烈,溪边柔绿的纸条摇晃着,浅白的花瓣落入溪流,顺着溪流向下游去,打着旋儿被吞没进石头缝里。
慕云殊吃东西的时候依然很安静。
刚出锅的糯米鸡还有点烫,逐星见他耐心地吹了吹,又捏着荷叶展开来,沿着边缘咬了口软绵的糯米。
像是习惯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样的专注,他垂着眼吃东西时,也同样心无旁骛。
慢悠悠地咀嚼吞咽,有点呆呆的。
逐星正偷偷看他,却忽然间他轻抬眼帘看向她,“好吃吗?”
他轻声问。
嗓音轻缓泠泠。
逐星愣了下,捧着荷叶里的糯米鸡,连忙点头。
见她点头,慕云殊又打量了下她瘦弱纤细的身形,他抿了下嘴唇,又看了眼笼屉里那最后块糯米鸡。
最终他把笼屉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谢谢大人……”女孩儿像是反应了好会儿,她眨了下眼睛,低低地说了句。
这天午后,女孩儿把自己的许多心事都告诉了身旁的他。
她说她想离开卞州城。
她说,她想回到魏都去,回到她原来的家。
慕云殊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的每句话,只是偶尔,他会将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直到阳光渐渐西沉,成了远处山隘间灿烂的霞。
慕云殊手里捏着的那颗宝石在片刻间风化成沙,顺着指缝流散出来,了无痕迹。
“大人?!”
他听见了女孩儿惊惧的声音。
于是他抬眼时,就正好看见刚刚还坐在他身旁的女孩儿这会儿的身形已经变得有些透明,好像有流霞的颜色缠裹在她的身上,树梢里穿插的细碎光芒照在她的肩头,穿过她的耳后,没有任何阻隔。
慕云殊忽的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那个眼眶发红的女孩儿在刹那间就已经消失不见。
周遭的切就好像在刹那间被人用颜料濯洗过,夏花没了声息,蝉鸣死在瞬间。
浓绿凋零,红枫落了地,银杏的黄成了荫蔽。
天之内,卞州的夏已成了眼前的秋。
慕云殊盯着自己空无物的手掌看了好会儿,他忽然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的时候,他耳畔又重复着首熟悉的调子。
但,他好像来得早了点。
因为在这间他已经来过两次的屋子里,除了那个被绳索捆住,倒在地上的女孩儿之外,还有个穿着银红锦织衣裙,敷着层厚厚的脂粉却仍旧掩盖不了脸褶痕的年女人。
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几个看起来脸凶煞相的男人。
春楼的老鸨正冷眼瞧着那个还昏迷着的姑娘,正想用手里的鞭子鞭子下去抽醒她,却不防屋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个人。
他的肩头和衣袖像是坠着温润的华光,头发很短,额前的碎发微卷,肌肤苍白无暇,双眼瞳漆黑无波,鼻梁高挺,唇色稍淡。
昏暗的光影里,他的轮廓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令在场的人都有瞬失神。
即便是在春楼数十年,迎来送往多少风流客的春娘,也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好颜色。
可此刻,房门仍旧闭合着,没有丝毫被打开过的痕迹。
只阵光芒流转,春娘定了定神时,就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令人不由后背生凉。
“你是谁?”
春娘捏着手帕的手指蜷紧,声音都忍不住有点发颤。
更不提她身后那几个大男人,这会儿回过神来,就像是活见鬼似的,方才还脸凶相的他们,此刻却都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
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仍然闭着眼睛,嘴里甚至被塞了卷布巾。
慕云殊就好像是没有听到春娘的声音似的,他径自往逐星那边走去。
春娘见状,就连忙想去拦,可她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好像在原地生了根似的,根本没有办法挪动步。
而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是这样,如同雕塑样,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彼时,门外是楼下看客堆里缭绕不断的丝竹声,女子娇柔的嗓音伴随着男人调笑的声音,形成片嘈杂颓靡的声音。
而在靠着这间屋子的窗外,还是那夜重复的花灯节。
所有的切,都再次回到了逐星被卖入春楼的这天。
所有人都在重复着这天的剧情,却始终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
除了逐星,这里没有人记得时间的重复。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春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说话也说不清楚,她想高声喊人,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艰难,更别提扯着嗓子叫人了。
他到底是妖怪,还是神仙?
眼见着这个男人蹲下身,像是先好奇地打量了番那个仍然昏睡着的女孩儿片刻,然后又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戳了戳她的脸颊。
他的那张面容上神态始终平淡,唯有那双眼睛,有些黑沉沉的,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
没有人可以真正看清,他到底是谪仙,还是妖魔。
这次,他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而是伸出手,替她解开了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把她打横抱起的瞬间,他抬眼轻飘飘地看向春娘手里那只鞭子。
被他凝视着的时候,春娘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凝滞了。
如芒在背。
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同样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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