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海里的那个满脸褶子的阴鸷老太监,根本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不上号。
唯有那双眼睛,那样的神情,是始终如一的。
“慕攸呢?”
应琥似乎是没有什么耐心了,他盯着逐星,沉声问道。
“怎么?他不管他的老师了?”
应琥哼笑着,那双眼睛在灯光下竟泛着微红的颜色,十分诡异,“这可不像他。”
“你真是好不要脸。”
逐星掏了掏耳朵,又用一种嫌弃又鄙夷的目光打量他。
她也是没有想到,这个老太监原来的模样竟然还挺人模人样的,但这到底也掩盖不了,他变态的本质。
“当初的陛下已经被你害死,难道你忘了?”逐星说道。
应琥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神情有一瞬变得有些复杂,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慕羡礼,最终却又笑了一声,“那怎么够?”
那怎么够?
当年的那个帝王,浪费掉了他对于这份主仆之情的最后的信任,也消磨掉了他对于魏明宗最后的心软。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灵药,最终竟被魏明宗以酒相佐,灌给了那个他早就想要除掉的十六岁的少年。
他怎么甘心?
在魏明宗的魂灵坠入黄泉,历经轮回之时,在慕云殊陷入沉睡的千年里,唯有应琥,是那样真切地活过了这千年的岁月。
朝代更迭,战火和平。
他从安然盛世里,到硝烟弥漫,又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经历的事情越多,荒度的时间太长,而他也始终没有办法忘记千年前的夺药之耻。
如果不是魏明宗,或许,他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一切或许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
应琥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是一个魔修。
她的侧脸上留有一抹暗红色的魔纹,一双重瞳看起来十分渗人。
只见应琥抬了抬下巴,她就将自己手里的弯刀抛出去,在距离慕羡礼脖颈只有半寸的距离适时悬空。
逐星反应很快,直接出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直接将那枚弯刀拂落,掉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响声。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流火飞出的瞬间,便化作了一道利刃,直接刺穿了那个女人的手腕。
女人发出惨叫,扶着自己的手臂,身子都在抖。
逐星那张白净的脸庞上,再没有平日里的一点儿笑意,这会儿她紧紧地盯着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手指蜷缩,拳头攥得紧紧的。
“你的修为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小画灵。”应琥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他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讶异的目光。
毕竟他拥有逐星当初的一半灵力,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能够感知到一些逐星如今的变化。
就如同逐星也能感知到他一样。
“看来慕攸不会来了。”
像是有些遗憾,应琥低眉,轻轻地叹了一声,“看来还需我废些心力去找他了。”
他这话刚说完,却忽然皱起眉,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
然后逐星就看见他忽然站起来,一手扶着办公桌,干呕了好一阵儿。
逐星见状,扯了一下唇角。
看来他是尝到那些特地被她兑了榴莲和臭豆腐的鸡血味道了。
那味道真的很**,逐星都不敢回想。
“诶,你怎么了老太监?发现血里有毒啦?”逐星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应琥扶着桌角,闻言便抬眼看向那个站在那儿,笑容灿烂的女孩儿,他似乎是想要平复一下胃里翻江倒海的奇怪味道,却还是没忍住干呕了好几下。
“是你做的?”后来他好不容易呼吸平稳了一些,嗓音却是更哑了。
逐星扬着下巴,“最臭的鸡血,当然要给最不要脸的变态!”
听了逐星这话,应琥定定地看她半晌,却忽然轻轻地笑起来,那双浸着血色的眼瞳更显诡异:
“你既然已经来了,那就留下吧。”
他忽然扬手,一道黑红气流凝聚而成的符纹忽然显现。
他身后的女人再次拾起弯刀,连同着站在另一边的那个同样是魔修的高大魁梧的男人,一同朝着逐星走来。
与此同时,她脚下似有鲜血一般汇聚游走的光线,渐渐交织成神秘的符纹,于是周围所有的陈设都在一瞬,随着墙壁的消散而风化成沙。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隐没消失,转而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逐星眼见着应琥用一把刀划开了慕羡礼的脖颈,殷红的鲜血不断流淌出来,那是令在场的魔修与应琥,都十分兴奋的血腥味道。
而慕羡礼始终闭着眼,静静地站在那儿,像是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
“应琥!”逐星手里凝聚起来的一团淡金色气流转化成燃烧的火焰,迅速朝他打去。
却到底被挡在他身前的那两个魔修给拦了下来,蹭着他们的弯刀与长剑,擦出刺眼的火花。
与此同时,身在《天阙》云宫的慕云殊仍在挣扎着想要解除逐星的束缚,手腕已经被磨出了血痕,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仍然奋力地想要挣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慕云殊内心里的恐惧与不安也逐渐地扩大。
若是失去父亲……
若是失去逐星……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却是更用力地挣扎着绳索的束缚。
直到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
一片绮丽绚烂的光影洒进来,伴随着一阵缥缈的浓雾在殿前缭绕不断,慕云殊甚至可以听到殿外有仙鹤声声低鸣。
那光芒刺得他有一瞬睁不开眼。
朦胧中,他只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
当那人终于来到他的床榻前,慕云殊方才看清,来人原是晏灵川。
他眼中方才亮起的光芒骤然陨落。
晏灵川在他眼前站立良久,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逐星呢?”最终,慕云殊垂着眼帘,喃喃似的问。
“你明知故问。”
晏灵川打量着慕云殊这副手脚都被术法束缚住的模样,他甚至还望见了那流光化成的绳索上最后的……蝴蝶结。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总是爱傻笑着,捧着脸颊,去望慕云殊的女孩儿的那张脸。
她,真是个傻姑娘。
可不知道为什么,晏灵川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帮我解开。”
慕云殊盯着他,那双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晏灵川摇了摇头,“我解不开。”
依照他现在仅存的这么一点灵力,他没有办法替慕云殊解开这禁制。
或许是逐星考虑到了他这个变数,所以特地设下了一个连他都解不开的禁制,以免发生意外。
为了确保慕云殊和他的安危,逐星真是费尽心思。
可他就真的能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儿,孤身一人去找应琥么?
这一去,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虽然只是几个月的相处时间,虽然逐星总是会捉弄他,但晏灵川却察觉得到,从这个小画灵答应要保护他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很认真地在帮助他。
她经常会在深夜里出去,解决掉那些因为他的香失效而被吸引过来的魔修,然后在他紧张地披着毯子来敲她家门的时候,故作淡定地让他给她煮一碗宵夜。
她很勇敢,也很聪明。
慕云殊把她养得很好。
她是一个好姑娘。
所以他真的要这样什么也不做,就让她一个人去涉险,去和应琥拼命么?
晏灵川不忍心。
身为神明,他或许是仙界里,并不算心软的神明。
世间苦厄,从不会因他一人之力而就此消解,这是多少先辈曾赠给他的忠告。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神仙也如此。
就像他深爱一个姑娘千年之久,却终究与她生生错过一样,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
但是晏灵川,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尤其是在他明明知晓,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挽救这一切的时候,他就更加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要去管这一切。
做这个决定,他也很艰难。
希望,他眼前的这个人,能够不负所愿。
于是沉默良久后,他终于开口,“如果,我有办法救你父亲,帮逐星,你……愿意尝试吗?”
第39章种仙之术
为了让他心爱的姑娘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晏灵川曾想了许多的办法。
那颗灵药是他为她求来的。
那一本星芒阵法,也是他替她寻来的。
为了数千年前那个在凡尘里做过他五年妻子的她,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可到底,无论是灵药,还是阵法,他始终都未能交到她的手里。
她在人世轮回千百年,他至今都没能找到她。
而除却灵药和阵法,晏灵川心里还藏着一个最极端的办法。
神仙的仙骨是可再生的,除非天道相惩,否则断了的仙骨,是可以再长出来的。
晏灵川的夫人是一个纯粹的凡人,没有根骨,没有天赋,他当时飞升在即,却偏在凡尘里遇见了她。
于是为了她,他甘愿遍寻世间双全之法,想让她从此跳脱轮回,与天同寿。
灵药是助她长生,阵法则助她能够更好的汲取这天地间的灵气,如此百年后,晏灵川便可以再施“种仙”之术,让她从此脱胎换骨,一跃升仙。
“种仙”是一种极其极端的秘术。
神仙需自断仙骨,再运用种仙之术将其种入另一个人的琵琶骨下三寸的地方,这样就有机会使其在秘术的作用下,迅速生长出仙骨,突破凡人与神明的界限。
但这种秘术,极其危险。
修仙之路漫漫,这世上多得是凡人修行多年,却仍未能飞升成仙的例子,而种仙之术算是一种急功近利的秘术。
千百年来,无数人想要通过这一捷径来达到升仙的目的,却最终都是死的死,伤的伤。
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一旦施以种仙术,被种仙之人将会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着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这个办法,晏灵川一直藏在自己的心底,也从未敢将其用在他当年的那位夫人身上。
可如今,这已经是晏灵川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他的仙骨如今已经长出来一截,却仍未完好,他被这副躯体封印的大半修为也仍然没有办法可解。
逐星和慕羡礼生死未卜,晏灵川始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坐视不理。
而慕云殊是天生的画才,山川万物在他画中皆能自富灵气,他天生便是一般的,他若修仙,便是根骨绝佳的天才。
所以即便是他如今修习阵法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便可比过旁人百年的修行。
所以这办法对于他来说,或许成功的机率也会大上许多。
“愿还是不愿,全在你。”
有关种仙之术的一切利害,晏灵川都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
“好。”
慕云殊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开了口。
他心里始终惦念着逐星和慕羡礼,待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你或许会死。”晏灵川向他强调了一句。
慕云殊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在被他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晏灵川沉默了半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和逐星……还真是一样的倔。”
“谢谢。”慕云殊是第一次这样认真而郑重地向晏灵川说这样的话。
晏灵川乍一听,还颇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个看起来又自闭又不好相处的小子从来都不知道这俩字儿怎么写呢?
他扯了一下唇角,失笑,“你可别自作多情啊,我这都是可怜那个小画灵,可不是为了你。”
他想起逐星离开时,那单薄纤瘦的背影,心里还挺不是滋味。
他一个活了数千年的神仙,收拾别人收拾习惯了,可这会儿被封了修为,就只能依靠那么一个小姑娘来保护他。
见慕云殊似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晏灵川忙摆了摆手,“行了说那些做什么,反正你和逐星以后可得好好记着这事儿,对我好点儿。”
事情紧急。
根本容不得晏灵川有丝毫犹豫。
他果断地拿出一把匕首来,极薄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他的肩胛骨里,痛得他睁大双眼,眼眶已经泛红。
生生地剜掉仙骨,那该有多痛。
晏灵川双膝一弯,脱力的瞬间就坐在了地上。
他来不及缓一缓,就强撑着催动种仙秘术,他能感觉到长在自己琵琶骨下的那半寸仙骨已经消融成了幽蓝的气流,被他手指间的术法牵引着,在涌向躺在床上的慕云殊的同时,如火焰一般灼烧开他的肩胛骨,又如锋利的刀刃,深深地扎进去。
皮肉割开,鲜血流淌出来。
慕云殊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也因为他的隐忍不吭声而已经破皮出血。
那是比穿心刺骨还要更痛百倍的折磨。
他手腕上的星芒符纹开始不断地闪烁,淡银色的光芒涌出来,开始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种仙之术引得仙骨消融成强大的气流,连使得这殿宇,甚至是外面的琼枝玉树,天河流霞都开始被这气流影响得扭曲旋转。
天边的仙鹤飞去天河,一声长鸣,挥动羽翅,护住它的两只小鹤。
风声吹得窗框作响,殿里的纱幔也开始摇曳翩跹。
gu903();淡金色的流光不断从漫天的流霞里涌来,汇聚成一大片的旋涡式的气流,缠裹着淡银色的光芒,不断地浸入慕云殊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