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6(2 / 2)

鉴灵 楚山咕 4834 字 2023-09-06

“那要看他的意思。”萧漱华勾着唇角,眼神递往一旁久无动静的孟无悲的洞府,这次未等他说完,洞府内终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孟无悲久违的嗓音从里边缓缓传来:“让无欢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冯轻尘太过草木皆兵,他倏地感到四下寂寂的沉默中,萧漱华按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眼中是一派自嘲的肃杀,但孟无悲不会看见,孟烟寒不会关心。

而孟烟寒发出了一声奚落的哂笑,拍去袖上细小的灰尘,全不顾萧漱华难看的脸色,扬袖走进洞府,每一步都像踩在萧漱华尸身上一般用力。

孟无悲的洞府和他的人一般,干净又疏远,一尘不染得好像他毕生心力都用于维护这里的清静了一样。但孟烟寒早已习惯,毕竟他在辟尘山上的居室也是如此,只有一张简单的案几,两只蒲团,和一床卧榻。

“你不该来。”孟无悲瞑目盘坐,听见她的脚步也没有睁眼,孟烟寒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拂开案上的茶盏,落座在案几之上,发问道:“我不来,冯轻尘就会立刻杀了我。”

孟无悲静默片刻,道:“连累你了。”

“这些客套就不用了,只叫我进来,是有话和我说?”孟烟寒想了想,依然没忍住脱口而出的挖苦,“不过你可真有意思,放着好好的辟尘门掌门不做,跑来这山上受苦——哈,果然是有情饮水饱,有美人相伴,确不如辟尘门那样无趣呢。”

孟无悲从来不会和她置气,这次也一样,闻言也只是动了动眼睑,看不出其他动静。

“此番是贫道之过,你不必出言伤他。”孟无悲语顿片刻,接着道,“若你下山...贫道仍希望你能回去辟尘。”

“你自己怎么不回?”

“...贫道犯下大错,无颜面世。”

孟烟寒顿觉好笑,她也的确大笑出声:“你犯什么浑?我听冯轻尘说了,你俩也还算是你情我愿,没亏了他吧!当年若不是你救他一命,他一个欢喜宗的妖人,早晚是出去接客的命——怎么,你还以为欢喜宗有几个干净货色?也不知道该夸你干净还是笑你迂腐,下山这么多年只学了耍剑?孟无悲,你这穷酸道士可真是笑杀我也!”

孟无悲却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干。”

“当然跟我无关!”孟烟寒换了个姿势,更加痛快地笑声斥骂,“可老娘看你那小相好的不顺眼,他又被你护着,一时半刻死不干净,这可就跟老娘有大大的关系!再说了,和我没关系,哈,你从来活得坦荡,那你说说,你俩床上的腌臜事捋不顺了就吃饱撑的把老娘拉过来看戏?玩男人?孟无悲,你可真是学得好,真是不愧辟尘门首徒的教养!”

孟烟寒高抬的下颔和颐指气使的语气依然没有激怒孟无悲,他的脸色虽然惨白了几分,但闭合的双眼依然没有动静,直到孟烟寒骂完,他才缓缓道:“贫道会送你下山。”

“废话!那你爱萧漱华吗?”

“......”

孟烟寒一直盯着他的脸,连半点变化也不放过,自然更不会错过他微颤的唇,可孟无悲没有回应,他以决绝的沉默回避了孟烟寒咄咄逼人的诘问和谴责,最后孟烟寒笑出了声,她生得明艳无匹,又不过双十年华,这一笑从她齿关里泄出,更是衬得这副眉眼嫣然十分,但听她含笑启唇,道:“孟无悲,老娘真是想不明白,当年的辟尘门是有多缺男人,老娘才会看上你这么个孬种!”

孟无悲无言。

“你是不是又想当做无事发生?”孟烟寒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去孟无悲的身前,“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你一星半点,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孟无悲,我从小就不肯好好读书,师兄师姐都不喜欢我,嫌我闹腾,嫌我乖张,可大家都拥护你,以为大师兄是天下最好的善人,以为大师兄是天命所归,众望所向——可我好歹还敢爱人,敢恨人,爱的人我能把他捧成日月,恨的人我敢把他送进无间地狱——你呢?孟无悲,你是活生生的神,你哪里舍得沦落为人!”

孟无悲连解释都没有,但他终于睁开眼,把目光停在孟烟寒身后的墙壁上,道:“别哭了。”

哭?她哭了?

孟烟寒张嘴就想笑他眼神大不如前,笑他也会自作多情,可她感觉整张脸都烫得不行,眼睛好像被烈火吻着,催她逼她从心尖尖上的酸楚炼出一滴泪来。她仰起头,抬手擦干净眼眶里盛载不尽的泪,她明明多年不曾流泪,上次也是因孟无悲背弃师门时的绝情。

可你看这男人,他即使睁开眼,也不愿多看一眼他犯下的累累罪状。

孟烟寒想起冯轻尘提议的杀了孟无悲,耳边便像是响起了点酥剑清越的剑鸣,她的杀心被孟无悲轰轰烈烈地惊动了,像天边滚滚的雷,每一声炸响,都在她耳畔反复呢喃:“...杀了他。”

孟烟寒深吸了口气,右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按上腰间的点酥,问:“孟无悲,我的喜欢,萧漱华的喜欢,还有那么多不知名的人的喜欢,你是怎样看待的呢?”

“......”孟无悲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旧,而他郑重地思考了一会儿,低着头开口,“贫道不解。”

“...不解?”

孟无悲微微点首:“他很好,你也很好,应该世间大众都会喜欢。”

但他不解。

孟烟寒明白了,原来他只是不解而已。

她也好,萧漱华也好,世上这样多的痴男怨女,在孟无悲那里都是隔雾看花的玩意儿,他知道这些感情的存在,也不会惊扰这些感情,可他就是不解。毕竟你怎么能强迫一个不解风月的人去效仿他们死生不论的爱恋呢?

或者,她当年因他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而浮想联翩的每一次,都只是这位的不解和困惑罢了。

孟烟寒发誓,她从未这样痛恨一个人。

可她恨过这么多,杀过这么多,竟然也是第一次感到杀伐的无力。

孟无悲此刻没有佩剑,且对她毫无戒备,可她依然不一定能杀了孟无悲,而且一定无法令孟无悲因为不曾爱她而感到后悔。

因为他连她为什么出剑都一知半解。

“别再叫我无欢了。”孟烟寒忽然感到很疲倦,她背过身,轻声道,“无欢因为对你爱恨不能,决定自尽了。”

孟无悲双唇微碰,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孟烟寒接着说:“孟烟寒也只是孟烟寒,不是任何人赐的名字,和任何人都无关。”

她的点酥剑杀尽天下恶徒,却杀不了一个呆子。

她想走出洞府,却听见一点衣料摩擦的窸窣的声响,孟烟寒眨了眨眼,看见通道背光处的阴暗里走出一抹消瘦的身影,萧漱华穿着一身白衣,腰间佩着那把赫赫有名的桂殿秋,笑得温柔非常:“孟郎,你一直没动静,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冯轻尘紧紧地缀在萧漱华身后,本就狭窄的洞府就此显得格外逼仄。

孟烟寒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衣袖,开口道:“这算与我无关了吗?”

萧漱华笑眯眯地,轻言细语地问:“那你说服孟郎了吗?”

“说服他?”孟烟寒冷笑一声,“如此礼遇,不知道的还以为守真君是叫老娘过来给小侄子取名的。”

萧漱华道:“那可令师妹失望了,本座的确没有这般神通。”

“可惜了,既然不能奉子成婚,守真君还是自己吃了这次亏吧。”孟烟寒状若无事地指了指孟无悲,莞尔道,“反正我已和他了断了,守真君要如何决断,不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那么孟郎的意思呢?”

萧漱华问出这一句时,向来从容不迫的语气都像玩火自焚一般浮出些紧张,孟烟寒毕竟是女儿家,只消一眼就能从他紧绷的脊背,青黑的眼圈一窥一二,这人恐怕早就深知答案,偏还虔诚祈祷了无数个日夜,就为了这把悬在头顶的、注定令他鲜血淋漓的尖刀。

——值得吗?

而孟无悲动了动唇,满目不忍,却终于朝他最亲近的人的命门刺下了那一刀。

他们都知道他的秉性,生来正直坦率,就算明知前路是死,也绝不虚说半个字。

孟无悲道:“萧卿,你糊涂了。”

☆、75

他们谁都没有挑破,但连冯轻尘都心知肚明。

彼时萧漱华笑着颔首:“那你我...”

孟无悲道:“对不住。”

孟无悲平生极少道歉,因为他向来言行得当,即便起了冲突,也总是他更占理——或者不占理,他也惯于以沉默应对后果,而非空口白话地道一些徒劳的“对不住”。

然而那个两人都不清醒的夜晚,即使他后来猜到是萧漱华的意愿,可除却“对不住”,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毕竟比起萧漱华想听的那一句,他更情愿说千万句“对不住”。

“好,小师妹不好用,我会亲自说服你。”萧漱华笑容明俊,面不改色地说,“你要送她下山?可惜山路已被某个姓萧的蠢货封上了。孟郎,即便是糊弄那个蠢货呢,你是否肯为她说一句假话?”

孟无悲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他摇了摇头。

萧漱华的笑容看上去还是无懈可击:“她会死哦。”

孟无悲的身体僵住了,但他沉默许久,依然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一错再错,因为他是孟无悲,他从来不会犯错。

萧漱华的眼圈似乎红了。

冯轻尘发誓,他决定穷尽毕生追随的守真君,连生死都一付笑谈的守真君,风华绝代群芳倾慕的守真君,若是别人说,守真君会为了一份无望的爱而自降身价到如此地步,他一定拔剑就去问候那人全家老小,为何不卖点田地去给这人治治脑子。

可萧漱华当真如此。

他是世上最骄傲的人,原来也能做出这样卑微的姿态。

他哪里是在拿孟烟寒的性命作赌,他分明是在说,他会死。

骗他也行,请救救他。

萧漱华转过脸,冲冯轻尘微微一笑:“轻尘,要辛苦你把小师妹带去关几天了。”

冯轻尘动了动唇,孟烟寒冷笑:“原来你萧漱华也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老娘这条命要杀要剐,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萧漱华依旧笑着:“孟郎执迷不悟,本座却不能言而无信。多谢小师妹体谅。”

“萧漱华!”

萧漱华背过身,不去看孟无悲忽然涨红的脸色:“去办吧。”

冯轻尘咬咬牙,伸手去抓孟烟寒的胳膊,余光瞥见萧漱华嘴角还未散却的笑意,又记起数天之前,他撞见在山下集市偷买酒酿的萧漱华,那时的守真君也是这样笑的吗?

“守真君,买这么多,您一个人哪里喝得完?”

“孟郎也喝。”

“抱朴子从不喝酒啊。”

“本座会让他喝。”

萧漱华冲他笑着,提到“孟郎”时,向来冷淡疏离的眼里再度泛起腻人的柔意,冯轻尘不敢败他的兴致,却听萧漱华主动和他说:“本座和他初识,正是十七岁时的这个时节。”

冯轻尘咂咂嘴,酸涩道:“十七岁啊,岂不是和我遇上您的时候差不多。”

“嗯。”

“守真君可要仔细身体,不要贪杯。”

萧漱华冲他一笑,其中不乏得意之色:“和那呆子喝酒,贪杯了不是更好?”

他在那时,是那样坚定地相信着,他们是两情相悦。

因此一切发生时,他都当做是水到渠成。

但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生怕折辱他的样子,竟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

孟烟寒在这片山头熬过了数个日夜,不知道冯轻尘哪来的本领,还给她像模像样地上了枷锁。在她第四次感觉自己于恍惚中看见了鸡毛崽的身影时,终于听见黑暗之外群鸟惊起的声音,伴随着少年些微的轻喘,来的却不是她的鸡毛崽,而是踩着一程泥沼,披月而来的冯轻尘。

冯轻尘沉着脸色,替她解开枷锁,飞快道:“你下山之后往北走,过几个镇子就是小爷给你家那崽子包的客栈。”

“怎么?萧漱华要杀我,你还要帮我?”

冯轻尘动作一顿,艰难地解释:“守真君不是要杀你。”

“我知道,心上人不爱自己嘛,总要杀几个人泄愤。”孟烟寒轻笑着说,“老娘当年杀的人,可比这多多了。”

“守真君不想动你,小爷也不会让守真君杀你的。”冯轻尘皱了皱眉,彻底丢开枷锁,替她拍了拍衣服,“你走吧,忘了这些事,假如你已经不爱孟无悲,之后他俩的事就不要再过问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