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这座神像便被扔到了青遥镇十里外的山林里。
但事情并没就此结束,一个月后,镇上那个出了名的穷光蛋赌徒突然在赌坊里一夜暴富,赌坊老板纳闷,毕竟就算他走狗屎运,这狗屎也太大了,差点把他们赌坊赢的关门大吉。
遂,赌坊老板便让手下跟踪那名穷光蛋,看看他是不是耍了什么猫腻。
手下一路跟到了山林中的一座破庙,庙宇中,只有一座光秃秃的神像,神像前供奉着几个已经干蔫儿的瓜果,穷光蛋一进门,便扑通跪在稻草上,拜了起来,一边拜,一边说,多谢神仙保佑,帮他赢钱。
而破庙之中供奉的那尊神像,便是当初商人扔掉的那尊。
此事一经传出,便引起了不小轰动,商人肠子都悔青了,一直骂他老婆当初求的也不知是哪座野庙里的神佛,让别人白捡了个便宜。
再往后,去破庙中拜祭的人越来越多,信徒挤破了庙墙,贡品压塌了案桌。因为破庙破的实在太厉害,再修缮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了,于是,大家就凑钱在镇子中央又建了座体面的新庙。
这些年,因为实现愿望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早就不信什么天神菩萨了,家家户户摆的都是这种神像,大家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笑面鼓神。
之所以会有这个名字,一是因为这尊神像的脸上戴着一个白面具,面具上画的是一个弯弯的笑脸,二是每逢初一十五,镇子中央的庙宇中便会传出悦耳的皮鼓声,大家将此看做神明赐福的象征,于是,便有了笑面鼓神这个名字。
“鼓神……”朝黎皱眉,“我为何从没听过还有这路神仙。”
老丈苦笑:“小公子自然没听过,毕竟这哪是什么神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邪祟!妖怪!”
朝黎愕然:“妖怪?”
老丈斑驳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就是妖怪,而且是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妖怪。”
玉凉蘅跟朝黎齐齐看了洛邪一眼。
洛邪连忙摇手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们妖界,哦不,我们那儿可没这种妖怪。”
洛邪是妖族皇子,妖族有多少族群,每个族群又有多少成员,哪怕是山野散妖他也一清二楚,他说此人不在妖族之列,那便真的不在了。
老丈听不懂洛邪的话,继续道:“总之,现在除了我们雨逢村,其余村子都供起了这种神像,村民也都魔怔了。”
朝黎歪头:“那为什么雨逢村不供呢?”
老丈叹了口气:“不是不供,只是我们村并非本地人,是三年前,不远万里迁徙到这里的。迁来之时,每个人都对天起了毒誓,相信万物有灵,也敬畏妖鬼神佛,但绝不供奉正神,若违誓言,万劫不复。所以逢年过节,家家户户张贴的神像都是那些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十一位隐神。”
“原来如此。”朝黎恍然,难怪老丈家里莫名其妙供了一张玉凉蘅的画像。
洛邪好奇问老丈:“你们全村是打哪儿迁来的,这风俗也太奇怪了。”
老丈戒备的看了他一眼,打哈哈道:“不是什么很有名的地方,说了三位也不知道。”
洛邪挑眉:“可你不说,怎知我们不知道呢。”
朝黎见老丈实在不想说,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旋即张口岔开了话题:“雨逢村的来历并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那个寄居在青遥镇中的笑面鼓神。”
玉凉蘅冷声道:“方才老丈说,村民都魔怔了,是什么意思?”
老丈摇头无奈道:“没钱了不出去干活儿,生病了不去看大夫,全跑去求神拜神,这不是魔怔是怎么?”
朝黎道:“还有一点我很好奇,既然这笑面鼓神这么灵,为何二十几年了,其他地方一点耳闻都没有?”
来此之前,他们专程将青遥镇调查了一番,但并没发现任何与笑面鼓神有关的东西,显然,这个消息并没传出青遥镇。
老丈叹道:“人呐,不劳而获久了,就变了。自从信徒越来越多,蔓延到了周遭村子后,大家许的愿开始变得没那么灵了,大家猜测,是鼓神神力有限,若是放任信徒继续增多,那他们的愿望便更难实现了,于是,就自觉封锁了这一消息,你们还没进镇吧,没进的话你们应该还不知道,青遥镇的城门,已经两年多没开过了。”
说完这些,老丈便用骡车驮着三人,进了他的小破院。
“到了,这就是老朽的住处。”三人下车之后,老丈将骡子栓进了草棚中。
洛邪看着眼前这破烂到风一吹就能把茅草顶掀飞的小破屋,面部抽搐道:“老丈,你家也太寒酸了吧。”
玉凉蘅漠然看着他:“你家那破石头洞也没好到哪去,好意思说别人。”
朝黎:“……”
老丈尴尬一笑:“老朽家确实寒酸,家里也没客房,所以待会儿三位跟我去村长家一趟,他们家大,应该能给三位安排个住处。”
朝黎弯眼笑眯眯道:“那就谢谢老丈了,放心,我们不会白住,一人一日一两金,如何?”
老丈连忙摇手:“这不行,这给的也太多了,莫说我不答应,就算是村长,他也不会答应的。”
“没事儿。”朝黎摆摆手,“上次你们帮我赶走人贩子,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们,这次多余的钱,就当是道谢了。”
玉凉蘅垂下眼,淡淡对朝黎道:“谈的倒挺快,你有钱吗?”
朝黎脸上的笑一僵,他好像确实没钱……
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再反悔不太好,朝黎冲洛邪打了个眼色,用唇语道:“你有钱吗?能不能先借我点?”
“有!”洛邪爽快应道。
他手刚伸进钱袋,玉凉蘅便把他挤到了一旁,然后拿出了一只大金锭子递给老丈:“我们跟村长不熟,待会儿您跟村长谈好后,直接给他便可。”
老丈虽然还是不愿收,但被玉凉蘅那冷漠的眼神给吓到了,怯生生的揣进兜里,然后便让三人在此稍候,自己去找村长谈了。
他一走,玉凉蘅就自顾自的拿过洛邪手里的钱袋,从里面取出了两根金条。
洛邪愕然:“那是我的钱!”
“本君知道。”玉凉蘅漠然道,“本君方才替你付了房费,既然你现在有钱,本君替你把欠的钱还回来,不行吗?”
说完,他把钱袋一系,又扔回了洛邪怀里。
洛邪嘴角一抽:“果然是铁公鸡,就几两金子还这么斤斤计较。”
“本君的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自然要斤斤计较,”玉凉蘅说着,扭头看向朝黎,“还有小野猫你,虽然你现在是本君的猫,但钱也是要还的。”
“?”朝黎愕然,这人渣又唱哪出戏?“可我没钱啊。”
玉凉蘅冷傲道:“没钱就先欠着,以后本君就是你的债主了。”
朝黎:“……”
债主个屁!抠门鬼!
玉凉蘅伸手捂住朝黎的眼:“本君不喜欢别人瞪我,猫瞪也不行。”
朝黎一巴掌拍掉玉凉蘅的手:“小爷才没瞪你。”
玉凉蘅漠然道:“不是瞪,那就是在看本君,本君有那么好看?”
朝黎刚想说没有,玉凉蘅的脸已经凑到了自己脸前,眼神凶狠的跟要吃人一眼,一副你要是说一个没有,本君就把你踹天上当星星的神情。
小命要紧……朝黎红着耳朵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有。”
玉凉蘅伸手摸了摸朝黎的头,一本正经道:“本君就喜欢说真话的人。”
朝黎:“……”
他怎么觉得玉凉蘅跟刚把自己捡回来时不太一样了,现在不仅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还出离的自恋?!
第17章绝路
三人在院中等了约莫一炷香,老丈才满头大汗的回来。
“方才帮村长收拾房间,耽搁了会儿,三位且随我来吧。”老丈给三人引路。
他喘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满含歉意的对他们解释道:“村长家闲置的屋子不多,只有两间,故而可能需要你们三人中有两个要住一起。”
“有住处就行,无妨。”说着,朝黎用余光偷瞄了眼玉凉蘅,玉凉蘅喜欢清静,肯定不想跟别人一起住,那就……他冲洛邪笑道,“洛邪,我们俩住一起吧。”
洛邪挑眉,正要说没问题,玉凉蘅突然眼神阴戾道:“你说什么?”
朝黎被玉凉蘅这眼神吓了一跳:“我、我说我跟洛邪住一起。”
就玉凉蘅这变脸速度,他迟早有一天要被吓死,上一世也没这么善变啊,这一世是吃错药了吗?
玉凉蘅冷眼道:“不行。”
洛邪牙酸道:“怎么不行,再说,不跟我住一起,难不成跟您住一起?”
玉凉蘅:“为什么不能跟我住一起?朝黎,现在没人逼你,你自己说,你想跟谁住。”
朝黎挠挠头,跟洛邪住一起,玉凉蘅肯定又要没完,可若是跟玉凉蘅住一起……万一把持不住,做了点不该做的事,然后被打死怎么办?
想到这儿,朝黎不禁打了个哆嗦:“要不我自己住,你俩一起住吧。”
玉凉蘅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他完全忘了,还有这种选择。
洛邪也一脸嫌弃的瞥着玉凉蘅:“别了吧,我怕明天你们开门看见的就不是活生生的我,而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玉凉蘅哼了声:“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洛邪冲他拱拱手:“谢谢夸奖,我一直都有。”
朝黎怕俩人反悔,连忙拍板钉钉:“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定,朝黎你给我回来!”玉凉蘅伸手去抓朝黎的手,朝黎以为他要揍自己,连忙跑到了老丈身边。
洛邪打抱不平道:“我说玉叔……哦不,玉大哥,你看你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就算你不待见他,也没必要如此吧。”
玉凉蘅皱眉:“谁说我不待见他?”
洛邪一耸肩:“你这么反问,难不成你很待见他咯?”
两人就走在朝黎身后不过两步远处,他们说什么,朝黎听得一清二楚。
他偷偷扭头看了玉凉蘅一眼,虽然大概知道玉凉蘅的答案是什么,但……还是有些期待。
玉凉蘅迟迟不说话,洛邪催促道:“玉大哥,你倒是回答啊。”
玉凉蘅冷冷瞪了他一眼:“自然不待见。”
洛邪冲朝黎扬了下下巴:“小朝黎,听见了吗?他不待见你,日后躲着他点儿。”
朝黎脸色尴尬的嗯了声,虽然早猜到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还真是有点难受啊。
而此刻,玉凉蘅的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
直到到达村长家,三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村长把他们带去客房,便如朝黎所说,他自己住一间,玉凉蘅和洛邪住一间,虽然两人看起来都不乐意,但毕竟已经到了别人家里,总要给人留几分薄面。
吃饭时,朝黎又问了村长一家有关青遥镇的事情,村长知道的跟老丈差不多。
不过,村长说,按照往年的习俗,后日镇子上会办一场庙会,他们三人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入夜,朝黎洗了个热水澡,便回去休息了。
他住在院子这头,玉凉蘅和洛邪住在院子那头,回房的时候,朝黎朝玉凉蘅房间看了眼。
幽幽的烛光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面对面站着,看姿势,八成又在吵架。
朝黎仰头看了会儿月亮,走进屋,恹恹歪到了床上。
他解下那把随身佩在腰间的匕首,举在眼前,出神看了许久。
若有机会,他真的好想知道,为什么直到他死,玉凉蘅都没去看过他一眼,是忘了,还是有苦衷,亦或是压根不想去。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夜里,又梦到了临死前的场景。
荒骨岭上,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浓重的血腥气熏的人作呕。
暮重深手下的两千精锐将荒骨岭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而朝黎这边只有为数不到五百的亲信幽兵,两方实力悬殊不能再大。
他回头看着身后断崖下的万里红潮,蓦地攥紧了手中的破月刀。
他按照暮敖的计划,声东击西,成功引走了叛军主力,但同时,他也已经无路可退了。
“朝黎,二叔一直没发现,你平时不声不响,一到这种时候还真行啊。”暮重深一袭鎏金黑袍,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可怕的笑,“不过可惜,二叔这边有两千人,还全是精锐,你那些虾兵蟹将根本不够二叔塞牙缝的,把刀放下,二叔让你死的痛快点儿。”
朝黎猛地一挥窄刀,甩掉刀身上沾染的鲜血,冷笑:“放屁可以,放刀不行,毕竟我还不想死。”
暮重深脸皮愠怒一颤:“你该不会还指望暮敖来救你吧?他是正在赶来的路上不假,但你死之前,他应该是赶不到了,就算能赶到,你觉得他会留着你?”
朝黎:“什么意思?”
暮重深:“暮敖非要除掉我,无非就是因为我挡了他成为幽界之主的路,今日我栽在他手里,是我计不如人,我认。但你不要忘了,你也是幽界皇族血脉,所以,他路上的绊脚石可不止二叔我一个。如果是我是他,便决计不会留你,毕竟卸磨杀驴这种事,也很常见的不是吗?”
朝黎啐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恶心?未免太把自己当榜样了!”
暮重深愤怒的甩了下袍袖:“蠢货!不识好歹!既然你那么想死,我成全你。所有人听好,一个不留,杀!”
说完,暮重深便带领着两千精锐围了上来,雷鸣般的脚步声铺天盖地,每一步,足下都是血泊飞溅,刀光剑影对撞间,灼热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视野。
乌云浓厚,不露天光,从头顶不逾百尺的天空翻涌而过,一路涌向那足以杀死六界所有生灵的万里红潮。
朝黎一边挥刀迎敌,一边喝道:“今日一战凶多吉少,哪怕战到最后一刻,只剩最后一人,也要坚守到大皇子来!”
“可万一我们今日活着离开,大皇子却像二王爷说的那样,除掉您怎么办?”一名亲信冲破交战的人群,旋身用后背贴紧朝黎的后背。
朝黎想都没想便道:“放心,暮重深只是故意扰乱我们才那么说的,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也决计不会如此。”
亲信莞尔:“既然二皇子那么相信大皇子,那属下也没什么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