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痛苦道:“我自己吃的毒,我本来就不想活,你别多管闲事。”
“你这自己吃的毒?!你……你这做对得起你阿娘吗?”朝黎背着小男孩,一路出了荒园。
小男孩不停挣扎,想要从朝黎身上跳下去,朝黎险些按不住他:“别动了,你真的很烦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你的事,我想救你是我的事,你既然无法从我肩上下来,就乖乖呆着。”
小男孩挣扎的更狠了,朝黎直接将其打晕,但也因为情绪波动太大,耳朵和尾巴又露了出来。
不过好在,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家休息,并没人注意的到他。
就在他刚这么安慰自己时,高墙上,一道雪白的身影便映了下来。
朝黎一抬头,便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一身白衣,面容清秀,眼神中是一股格格不入的冷漠。
没等朝黎去捂自己的耳朵,孟竹溪便从墙上跃落,一边朝朝黎走,一边毫无感情的喃喃道:“猫妖?”
朝黎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是妖。”
孟竹溪并没像之前那些人一样,对他避而远之,语气中反倒有一种早便知晓的平常:“你骗不了我,你就是妖,不过不是全妖,是半妖,不过准确的说,也不能算是妖,应该是幽。”
朝黎不解:“幽是什么?”
孟竹溪:“世间分六界,人神佛,幽妖魔。幽是六界生灵的一大分支,虽然本体是黑猫,但其实是幽。”
“总归不是人对吧。”朝黎冷笑了声,尔后静静看着孟竹溪,“那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人,要抓我吗?”
孟竹溪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身上扛着的人怎么了?”
朝黎:“他中毒了,我要带他去找大夫。”
“给我看看吧。”孟竹溪淡淡道。
朝黎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孟竹溪冷漠道:“我懂医术。”
闻言,朝黎这才将小男孩放了下来,孟竹溪号了下脉后,道:“时间不多了,现在去找大夫,再诊脉开药,也来不及。”
朝黎紧张道:“那怎么办?”
“交给我吧,等治好了我会把他送回来。”孟竹溪将小男孩打横抱起,直接转身朝街道尽头走去,即将转弯时,突然顿步回头,冷冷道,“半妖之体,先天之灵,唯逢绝境,方可复苏。”
朝黎:“什么意思?”
孟竹溪:“你身负先天之灵,血脉珍贵,但因为是半妖之体,只有灵识遭逢绝境,体内血脉方可复苏。”
朝黎不解:“那要如何让灵识遭逢绝境?”
孟竹溪:“明日派粥之时,我会给你带来一本灵识锻造的书,届时你看过便知了。”
话说完,孟竹溪便抱着小男孩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朝黎站在原地,脑中回荡着孟竹溪那几句话,不禁自嘲道:“就我这半妖血脉,也算珍贵?”
不过,这个孟竹溪知道这么多,肯定不是一般人。
第二天早上,孟竹溪来派粥时,果真如他所言,带来了一本手抄册子。
等其他人都领完粥,分散到四处去吃后,孟竹溪便去朝黎所住的地方,将他叫到了一处僻静角落,同他说完小男孩的情况之后,便将册子给了他。
朝黎接过册子,怯怯看着孟竹溪:“公子真好。”
孟竹溪面无表情道:“别误会,我没那么好,只是先前答应过一个好友,日后若是碰上他同族之人,要多加优待而已。”
“孟公子虽然是为了应朋友之诺,才做这些,而我因为受到公子恩惠而感激您,这两者并不矛盾。”朝黎歪头弯眼一笑,眼神甜的像蜜一样。
孟竹溪微微一怔。
经此一别,朝黎原以为以后每到放粥之时,还能再看见孟竹溪,但接下来的好几天,却都没再见过他。
虽不知孟竹溪是从何处得来的心法,但朝黎修炼之后,确实感觉到浑身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暖流,而且手指开合间,灵力波动肉眼可见。
短短几日,他不仅能自由控制耳朵和尾巴的收放,甚至能使用简单的法术了。虽然尚不厉害,但自保已经完全不成问题。
他一直在荒园待到了小男孩痊愈回来的那天,孟竹溪依旧没出现。
痊愈后的小男孩情绪还算稳定,没再想过自杀,心情也好了许多,差不多快从阿娘过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小男孩既不再寻死,朝黎便也放心了,他打算去源陵王府看看孟竹溪,就是偷偷看看也行。
不过朝黎怎么想不到,他几经周折后,竟然是在东门高台的火刑架上再次见到了孟竹溪。
前两日,便有人说要孟竹溪祭天,朝黎不信。毕竟孟竹溪投笔从戎之后,这两年为东梁打了至少二十几场胜仗,战功赫赫,不仅收复了疆土,还稳定了边关,如今沉烽静柝之时,他还尽心竭力来救济百姓。这样的人,百姓怎么可能会同意用他祭天!
故而,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火刑架上那个被打的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的孟竹溪,朝黎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周遭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迅速让他确认,他所看到的,就是事实。
“真的要烧?感觉有些残忍啊,而且你看他的样子,浑身都是血,好可怜。”
“他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吗?两年多了,整个源陵城以及周边地界滴雨未下,地面干裂而出的沟壑都能伸进一只脚了!再不下雨,我们都得死!”
“就是啊,并不是我们想烧死他,而是必须烧死他!咱们挖了两年的沟渠,好不容易从别处将水引来,可那些水一到源陵境地,便快速干涸。如此邪门,若不是灾星作祟,我是决计不信的!”
“我看这个灾星就是专克咱们源陵百姓!如今皇位空悬,朝堂上群党乱斗,无人顾及我们的死活,朝堂下,官员各自站队,都生怕沾上咱们源陵这颗毒瘤,影响他们的党派势力,致使咱们想迁走都没一处城池能收纳咱们,若再不想办法自救,就只能在这里等死!”
“他既然当初选择投笔从戎,那就是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如今牺牲他一个,就能救下一整座城,他自然义不容辞!”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
朝黎看着周围像疯了一样的人,脑中一直在嗡嗡作响,总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幻觉,太不真实了。
他刚来源陵没多久,并没体会过两年巨大干旱,更没体会过挖渠引流失败,想迁去别处却都被拒之门外的绝望,他能理解百姓走投无路时的疯狂行为,但……
理解别人,只是理解他们的苦衷,这跟自己要做什么无关。毕竟人生在世,并不是用来被理解,或者为了理解其他人,甚至为他人的行为所左右的。
午时一到,负责祭天的人便将火把扔到了事先早早堆好的柴堆上。
柴堆上浇了油,火把刚扔上去,便呼呼燃开,浓烈的火焰迅速将孟竹溪包围。
便在火势蔓延的那一刻,朝黎直接化出原形,冲出人群,直接一跃蹿上了高台。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雪中送炭之恩,纵使拿命来报,也未尝不可。
朝黎化回人形挡在孟竹溪身前的那一刻,高台之下的百姓片刻寂静后,再次发起了新一轮声讨。
“猫妖!猫妖来救他了!果然是灾星!”
“道长呢,不是请了道长以防万一嘛,赶紧出来抓妖啊!”
……
朝黎根本没顾台下的反应,飞快割断孟竹溪身上的绳子,顺便将他头顶那把悬挂着的佩刀取了下来。
他来不及帮孟竹溪擦脸上的血,直接将其扛在肩上,点足跃至火刑架顶端,冲城外飞去了。
第47章
他一边朝城外跑,百姓和一群负责祭天的人不停举着刀棍往这边追。
朝黎刚开始修炼,灵力不够,再加上身上扛着一个比自己高,还比自己重的人,很快便支撑不下去了。
他反复掐诀,面前坚持着继续往前。
“别管我了,我已经不行了。”孟竹溪趴在朝黎被上,虚弱道。
“不行就别说话。”朝黎再次掐诀催动灵力,但真元耗损过于严重,灵力尚未提起,喉头突然一腥,直接呕了一口血。
孟竹溪皱眉:“我说了,别管我,我命数已尽,确实该死了。”
“闭嘴。”朝黎不信邪,直接将灵力提到顶点,两人瞬间停止坠落,再次跃上半空。朝黎脚尖点着树尖,不停朝前狂跑。
还不行,还要再快一点,再远一些,甩掉他们,甩掉他们!甩掉他们!!
偏执的念头在脑中反复放大,朝黎眼睛突感一热,原本漆黑的瞳仁骤然变成了血红色,一股血红色的灵力环以朝黎为中心,向四周迅猛炸开,直接削掉了周遭大树的树冠,零碎的树叶和树枝像暴雨一样,簌簌落地。
朝黎脚下的步子迅速加快,与身后那几名御剑追来的散仙飞快拉开了距离。
孟竹溪脸色极差,断续道:“别傻了,你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灵力,强行爆发,极有可能会震碎灵识!”
朝黎坦然一笑:“震碎灵识也不过一死,且若非是你,我怕是还半死不活的活着。”
孟竹溪烦躁道:“先前便说了,我不需要你报恩。”
“你不需要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朝黎轻笑了声,“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的恩情,并不只是多盛了几碗粥,顺便点拨我修炼这些。”
你救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心啊……
孟竹溪想要再劝,被朝黎打断道:“孟公子,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要再说话了,你知道你多重吗,我背着你已经够累了,你再引我跟你辩驳,体力消耗的会更快,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方故意派来整我的。”
话音刚落,无数道剑气化为利刃,暴雨般从身后追袭而来。
孟竹溪被朝黎背在身后,朝黎恐他受伤,勉强分出精力在身后张开了一处格挡结界。
但他并不熟悉结界之术,临时施展,效果并不算好,虽然挡住了第一波攻势,但等越来越多的修士集结过来后,他的结界瞬间便被破了。
结界被攻破的一瞬间,朝黎足尖点着树梢,蓦地转身,跟孟竹溪调换了位置,但还没等他反击,一道剑气便打到了他小腿上,直接将其击落在地。
因为方才真元损耗过度,坠落过程中,朝黎几番尝试重新调动灵力,都失败了。
落地的一瞬间,朝黎反身抱住了孟竹溪,后背猛的砸到了地上,吃痛叫了一声。
孟竹溪浑身是伤,身体根本无法挪动,他想翻身从朝黎身上下来,但刚一动,身体伤口便再次撕裂,血源源不断的渗了出来。
“别动,我没事。”朝黎缓过劲,咬牙扶着孟竹溪再次站了起来。
孟竹溪皱眉:“说了,你救不了我,他们马上追过来,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朝黎不理他,继续扛着他往前走:“我记得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先进去躲躲。”
一路上,不论孟竹溪说什么,朝黎都没再回应他。
林子里地形复杂,障碍颇多,再加上朝黎身上并没有利于修士追踪的所谓妖气,故而只要安静点往前走,他们想找到自己并不容易。
约莫过了一盏茶,朝黎终于隔着人高的草丛,看见了破庙的屋脊。
被舅舅捆来源陵城时,他们走的小路,中途来过此庙,虽然庙宇残破了些,供的那尊佛像也不知是哪路,但绝对足够隐蔽。
朝黎扛着孟竹溪,一脚踹开了庙门。
庙内满是稻草,就连那尊佛像,都被纵横交错的稻草遮住了大半身躯。
案台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朝黎将孟竹溪扶到那只破烂的蒲团上,让他后背倚着功德箱:“你别动,我先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朝黎撕破自己的衣服,仔细包扎着孟竹溪手臂上的伤口。
孟竹溪看着他,冰冷的眼神中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你怎么那么固执?”
朝黎抬眼,茫然道:“什么?”
孟竹溪:“我说你固执,只认自己认定的道,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朝黎轻笑道:“我的道,我自己不认,难不成按着别人的头认啊?”
孟竹溪沉默片刻后,淡淡道:“你跟我真像。”
朝黎:“嗯?”
孟竹溪:“没什么,你多大了?”
朝黎:“十四。”
孟竹溪:“叫什么名字?”
朝黎:“朝黎,今朝的朝,黎明的黎。”
孟竹溪嗯了声,头靠在功德箱上,微微闭上了眼。他没骗朝黎,他是真的只剩一口气了。他能感知到,司空见惯的死亡已经再次来临,浑身知觉逐渐开始麻木,只剩耳朵依旧还可以听到声音。
应该再不过一盏茶,他就不行了。
“孟公子?”朝黎看他闭上了眼,低声喊了一句,见孟竹溪并没反应,漂亮的眉头蹙了一下,“该不会是昏迷了吧?”
朝黎给他搭了下脉,发现脉象正在快速衰弱,他连忙用灵力帮其护住,然后不停喊他:“孟公子,你把眼睁开,不能睡!”
“孟公子,你睁眼看看我,睁眼啊!”
“我费这么大劲把你弄过来,你死了对得起我吗,赶紧睁开眼!”
连续叫了好一会儿,虽然脉象被护住,但孟竹溪依旧没反应。
反倒是那尊被尘土和稻草掩盖的佛像突然动了下,朝黎抬头的一瞬间,一道金光从佛像中飞出,在朝黎面前化成了一道人形。
朝黎看着眼前那位身穿袈裟,头戴斗笠,脖子里挂着一串佛珠的人,好奇道:“你是谁?”
那人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失心,乃庙中这尊佛像的真身。”
朝黎下意识把孟竹溪护在怀里,戒备道:“难道你也是他们请来的帮手?”
问出这句话时,朝黎已经做好了自爆灵识,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就算自己护不住孟竹溪,也要让他安安静静的死,绝不能被人杀死。
失心佛摇摇头:“贫僧跟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又不奉贫僧,怎会是帮手?不过,如若施主你愿意跟贫僧做一桩交易,贫僧不介意成为你的帮手。放心,贫僧所提的交易对你很有利。”
朝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什么交易?”
失心佛浅笑:“贫僧可帮你救地上之人,且护他平安,而作为交换,贫僧要你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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