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她一直是眉目低垂,这一点轻微的失态旁人也无从窥见。
现在这个情况,也就唯有皇帝还敢当着他们祖孙的面直接旧事重提,再把这话挑明了。
闻太师迎上他的目光,随后就是比他更加怅惘遗憾的一声叹:“是两个孩子没缘分。”
在沈阅的事上,他有执念。
就算是为了应付皇帝,他也绝不用什么“我这孩子没福分”的虚伪谦辞。
他不能叫这个孩子没福分,无论如何,他都得保这个孩子日后过得好,过得体面,过得顺遂,过得风光。
话至此处,他看似语气不重,但皇帝是个明白人。
之后,话题就默契的切开了。
不多时,冬禧就去取了药茶回来,外面两人一边喝着冬禧端给他们的热茶汤,一边就着药茶的配方又琢磨了一下司徒太医手下的方子,嘀嘀咕咕半晌,最终写成一张药方。
司徒太医亲自拿着进来给皇帝过目。
皇帝看过。
他一抬手,沈阅立刻上前接过,又转呈给了闻太师。
事情办完,该表达的关心表达了,该试探的也都试探了,皇帝便起身告辞。
闻太师作势就要亲自下地送客,皇帝连忙扶了一把将他拦下:“太师身体不适,养病要紧,你我君臣之间勿须这般。”
“是老臣失礼了。”闻太师并未坚持。
沈阅犹豫了一下,在替外公送客和离皇帝这样的危险人物远远的之间飞快的选择了后者,只面色关切的稳稳扶着闻太师,“外公您当心些……”
闻太师冲外面喊了岑伯。
皇帝又深深看了他祖孙二人一眼,这便离开了。
岑伯一路将他送出大门口。
皇帝上了马车,司徒太医跟随一起上去,年轻医士的官阶不够,只能随侍卫骑马。
可是在他最后递给司徒太医药箱时,两人私下眼神交汇,司徒太医却略显出几分忐忑。
车下的男人微不可察的微微垂了下眼,唇角扬起一抹笑,司徒太医这才暗暗咬牙,挪进了马车里直面皇帝。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040章脾气
四喜堂内。
送走了皇帝,沈阅重新给闻太师背后的迎枕整理好,给他调整了舒服的位置靠回去。
闻太师并不与她打马虎眼,见她面有忧色,便是拍拍她的手:“是他们父子毁诺在先,这门婚事理亏不在咱们,我也不瞒你,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知道,这个梁子结下了,化解不了。被猜疑也好,被打压也罢,总归我闻氏一门行事清廉公道,端端正正,问心无愧。所以你也不要再瞻前顾后,依着你自己的身份,做好当做之事即可。”
沈阅之前只是隐隐猜测,外公是对皇帝冷了心,也起了怨念。
而在听说对方上奏章请辞致仕之后,就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测。
此时她也已然无路可退,用力的抿抿唇,重新对上老人的视线,点了头:“是,孙女儿明白了。”
她没问外公和秦照之间是否也达成了某种约定,她只是个后宅女子,她与他们还是不一样的,只要乖乖听话,做好自己的本分,保证关键时刻不拖后腿就是。
病中之人,很容易精神不济,尤其刚又应付了皇帝一通,闻太师的疲态明显。
沈阅服侍他歇下也就离开了。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照的身份和之前几次维护她的态度给了她底气,原本被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秦绪,如今在她心中反而没那么可怕了,反而是这位总是面目和气的皇帝陛下……
会给人一种深不可测,极危险的感觉。
然后在回去的路上她便想——
如果她梦里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可信的,那么这位皇帝陛下也没几年活头了,至少活不过她外公!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
此时的皇帝,自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扒拉着手指头算他死期。
回宫的马车上,司徒太医明显不习惯与天子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独处,浑身紧绷的坐着,看上去颇为紧张。
皇帝则是闲散的斜倚在软塌上。
没说话,只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本就正襟危坐的司徒太医连忙更加笔直的绷紧了身体,如实回禀:“回陛下,太师这病情做不得假,的确是急怒攻心,一时气血上涌伤及了心脉肺腑,病得不轻。”
方才在太师府,他交代病情时的用词相对委婉,这会儿也不过更加通俗易懂的再说一遍罢了。
知道皇帝想听的也不仅仅是这个,又迟疑着补了句:“而且太师他年岁已高,这些年里应该也很是积攒了一些郁结于心的隐疾,这次的病症只是个引子罢了,再加上年迈……微臣说句不太中听的话,他这身体已如强弩之末,即使精心调养……当也撑不过几年去了。”
皇帝听完这话,仍是长久的沉默。
司徒太医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窥伺龙颜,就在他紧张的冷汗就要慢慢爬上鬓角时……
终是听得皇帝悠悠一声长叹:“岁月不饶人啊,朕犹记得太师初入东宫时亦是英姿勃发的好年纪,转眼间就是半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