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尔簪花插满头》TXT全集下载_7(1 / 2)

他怕是永远也习惯不了自己的左手就这么跟子祟的右手牵在一起。

子祟倒是大大咧咧,又故意举起分不开的手秀给知重女道君看:“你说你们凡人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没看见我和你们神君……”

剩下的话因为湛离的一声“静”而戛然而止,他太阳穴直跳:“你们煞童都像你这么话多的吗?”

子祟闻言用力一皱眉,用死死捏住他的手来表达不满。

指节几乎错位,力道之大比上夹板还疼,湛离连忙跟着一起捏紧了手,两个人又像孩子似的较起劲来。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话莫名奇妙的多了起来,大概……

是要把前几百年没说的都补上?

虽然知重女道君可以接受他们俩这会手拉手是因为两生契出了点问题,但……

这厮说得有模有样的,实在是让人难以不浮想联翩,而且……

白衣的神君眉目凌冽,带着一种飘然世外的冷漠,而黑衣红边的煞童长了只角,没什么正形笑得有些欠扁。

……其实挺搭的。

☆、祖师破虚

见他们二人眼里隐约有蓝色的闪电你来我往,一路火花带闪电,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神君打算就这么……咳,黏在一块吗?”

“不然又有什么办法,不用一字成令制着他,他肯定又要跑去大开杀戒。”

要是他有其他的办法,才不会委屈自己跟这厮手拉着手呢!

“对了,无名派……现在怎么样了?”

她顿了顿,沉默着瞥了一眼子祟,愤恨难掩:“地府与人间是有时差的,神君去了一趟地府,其实在人间不过两天,我们清点了一下,建筑和山林损失惨重,但至少可以修葺,几位师尊师伯都还健在,只是……弟子们……恐怕无名派,百年以内,很难运转下去了,最好的结果,就是随着时光滚滚,彻底失去姓名,不复存在。”

说着,又忍不住恶狠狠盯上了子祟。

若不是他,无名派又何以至此?

子祟却冷哼了一声,挑眉不当回事:“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还给你们留了点活口不是吗?”

“怎么,还得谢你不成?”

他“哼”了一声。

湛离连忙狠狠拽了他一把,让他闭嘴,只是忽然间,有丝丝缕缕的煞气从子祟的袖口滑出,像条游龙似的绕着他上下涌动起来,他抬手手指一划,有煞气从指尖泄露而出:“出来。”

年轻而朴素的阴兵就这么单膝跪地,蓦然出现,语气里带着尊重和平淡:“见过神君,神君此行多难,可否让……破虚随行保护?”

然而细听之下,声音里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在说起自己的名字时,甚至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破虚……?”湛离认出这是那天子祟血洗无名山时用的最高等的那一只阴兵,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子祟拖长尾音“哦”了一声,没让破虚站起来,只似笑非笑地歪了歪脑袋:“你忘了?你们可是八百年前的旧友呢。”

一提起八百年前的旧事,湛离还没反应过来,知重女道君却是先惊叫了一声:“破虚?那不是我们无名派的开山祖师爷之一吗?十六位弟子里唯一一个活着赶回无名山,护送了祖师爷的琴,最后却力竭去世的那一位!”

她这么一说,湛离就想起来,这张年轻,苍白,双眼之下却凝着浓浓的黑眼圈的脸,终于和久远记忆里的那个拦下禅灵子,扭头对他说“神君见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弟子重合……

是他!

只不过,八百年前他口中的“神君”是自己,而现在,却变成了子祟。

知重女道君满脸震惊和溢于言表的暴怒,反手就抽出了发间竹节银簪,长发披散下来,那簪子竟是一把纤细的刃:“你……屠了自己的门派?”

破虚……

曾经,这个名字,在无名派可是和禅灵子真人一样享誉千古的知名人物,在她心里,是宛如偶像和神明一样的存在,可……

八百年前他为了拯救世间苍生,不惜命丧黄泉,她想象不出来当年他面对黑压压的煞君军队内心到底是惶恐还是兴奋,一如现在,她也想象不出来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屠杀自己的门派时内心又到底是理所当然还是于心不忍!

她可以听师父的话,学着放下,但她不能原谅破虚和禅灵子一起创造了无名派以后,再把无名派的弟子当做蝼蚁一般轻易屠杀!

然而,破虚只是深深低着头,不敢抬起,更不敢说话。

湛离下意识地侧身挡在了两个人中间,扭头紧紧皱起了眉,向子祟道:“你故意的!”

阴兵是绝对的,无法违抗主人的意愿,是子祟!明知道他是无名派的创始人之一,还要给他下令让他去屠自己的门派!

想杀子祟的心,又深了一分。

子祟咧嘴一笑,露出那颗虎牙来:“那又如何?破虚,时隔八百年,再亲眼看自己创立的门派,有何感受,是不是很开心?”

阴兵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所以有问必答。

就算破虚再如何不愿开口,也只能颤抖着嗓子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是。”

“那屠杀呢,开心吗?”

“是。”

子祟指着破虚向知重女道君笑道:“你瞧,我的阴兵和我一样,也是嗜杀成性的人,不过阴兵一死就灰飞烟灭,怎么样,要不要为你的门派报仇?”

“你!”知重女道君红了眼眶,只觉自己以往那么些日月的崇拜都成了笑柄,再回想起师弟师妹们死时的惨状,闪身就要往前,却生生被湛离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艰难拦下了。

她的师弟师妹们……

曾经也将他奉为神明一般崇拜过啊!

他怎么可以……下得了手!

“道君!不可妄为!阴兵不能违抗主人命令,他所作所答,都不过是子祟的令罢了。”

她被仇恨迷失双眼,几乎歇斯底里:“让开!我要杀了他!”

“道君!”

知重不管不顾,拔下头上的竹节簪伸手一划,就划开了自己掌心,血就从指缝间这么滴了下来,湛离一手牵牛似的牵着子祟,另一手哪还能拦得住疯狂的女道君,就见空隙间,无人顾及的破虚突然站起身来,颤抖着上前,一手捧住了她的手,另一手扯下发带,小心翼翼地包在了她伤口上。

血不可避免的流到他手上,像酸水一样腐蚀着他的双手,从伤口里冒出黑气,混杂着红色的沙尘,黑的是煞气,红色的却是魂魄,一旦散尽,他就必死无疑,然而他却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只是不停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疼的,亦或者是其他。

突如其来的包扎让知重女道君愣了神,猛一下缩回了手,没让他包扎完,瞪大了眼睛,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和不可思议。

破虚手一空,手里还拽着自己青灰色的发带,半长不短的头发披散着,抬头满脸空愣愣的,那双蒙着一层翳的眼睛里空洞无神,手上的伤口依然“嘶嘶”在往外冒着煞气,应该很疼,但他似乎完全不介意,颤抖着手,木讷地说:“手,在流血……”

子祟这才好奇地打量了知重女道君一眼,他不在乎凡间的人类或美或丑,毕竟于自己而言都是猎物而已,但这位女道君……

他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意有所指:“禅灵子?”

只见破虚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似乎刚从神游中回过神来,随即沉默着把头低的更低,只是奉着发带的手,依然坚定地举在那里。

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小虎牙,饶有兴致:“原来如此。”

湛离不是很希望子祟捅出知重女道君就是禅灵子转世的事,更不喜欢子祟有事情瞒着自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破虚,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子祟没有回答,只是戏谑一笑,伸手一挥,掌心里煞气大作,瞬息之间帮他治好了手上的伤和外泄的煞气与魂魄:“你要跟着,就跟着吧。”

破虚抬头,一双并不是很有精神的眼睛在刻意的压抑之下,依然透出了触目可及的欢喜,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战战兢兢,垂眸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手,血……”

知重用力一把把手上缠了一半的发带薅下来,丢垃圾似的丢在他脸上,横眉竖眼,恨得咬牙切齿:“我不用你假好心!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我满门上下上千名弟子,哪一个做错了事?你杀了多少人?你根本不配做我们无名派的祖师,又哪来的资格和禅灵子真人并肩?你根本就不配!”

多年以来的良好教养使得她骂不出更污浊的词汇,但她不知道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区区一个“你不配”,对于破虚而言有多大的杀伤力。

破虚捡起那条沾着血的发带,垂首间,抿紧了唇不敢再置一词,只是不停瞥眼看她被血染红的白裙。

湛离叹了口气,十分无奈,伸出手来:“手,给我。”

知重女道君乖乖把被竹节簪子划开的手交给了湛离,神力在掌心氤氲,没一会,就像蒸腾的雾气一般腾空而起,她的手便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破虚见状,这才安安静静退到了他们身后,掐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么沉默地跟着,垂着脑袋,如果不是刻意去看,大概会遗忘他的存在。

不过没关系,于他而言,这样就好。

只要能再见他这么一面,就不枉他在忘川彼岸等了整整八百年。

这一世,师父……似乎终于长成了自己不需要担心的模样。

湛离回过头去,见破虚在身后安安静静的跟着,忍不住又回过头来低声道:“怎么回事,你有什么瞒着我?”

子祟哼笑了一声:“一个傻子罢了。”

他大概几百年前就收了破虚做阴兵,虽然很强但却用的很少,因为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放弃轮回甘愿当一个没有自我的阴兵,只为了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他不懂感情,更不懂一个“爱”字。

他只知道“等”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让他生出隐隐的恐惧感。

因为不懂,所以退却。

☆、春宵一刻

而湛离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用力一扯牵着的手,子祟就不得不往他身上靠了过去,撞在他肩上:“快说,别逼我用一字成令。”

子祟“嘁”了一声,轻轻附到他耳边耳语了一阵。

听罢,湛离愣了愣神,而身后目睹了这“亲密”一幕的知重女道君也愣了神。

不怪她多想,她实在是很想知道,是这两生契真的出了问题,还是他们俩单纯想找个理由能光明正大地牵牵小手。

无名山距离京城不是很近,湛离本想凭虚御风直接飞过去,奈何神力与煞气互相排斥,他跟子祟根本没办法贴在一起飞,手粘着手又分不开,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成步行。

这一步行,就把脚程拖累了好几倍。

一行四人一直天黑,才走到一个小镇,在镇上的客栈落脚,他们两只鬼一个神,原本是用不着的,奈何还有知重女道君在,她可是一个凡人,还是需要休息的。

知重女道君一个人一个屋,他们也不缺钱,再给破虚单开一个屋也没问题,然而……

湛离的手和湛离却紧紧粘在一起——他们俩,必须住一个屋。

两个大男人,一个准神浅青色的广袖仙袍,一个煞童黑红色的素简劲装,手拉着手站在房间门口,陷入沉思。

子祟看了看十分朴素的房间大门,又看了看一脸绝望的湛离,咧嘴一笑,露出了小虎牙来,抬起了粘在一起的手:“上神不困?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东西值万金。”湛离冷睨了他一眼,推门把他拽了进去。

镇子不大,因此客栈也十分简陋,只扫一眼就能把屋里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大小也算是五脏俱全,还算妥当的是——床前还铺了一方薄薄的地毯。

于是湛离把他拽到床前,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你上?或者你下?”

他挑眉,有意歪曲:“你觉得我是下面那个?”

手被粘在一起,距离太近要揍他反而不太方便,只能抬脚一踹,恨得牙痒:“我问你睡床上还是睡地板!”

他侧身一躲,好整以暇地举起手来:“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已经用不着分床睡了。”

“你……!”

“上神要是不想跟我睡,就把这个什么两生契解开呗,”子祟压低眉角,露出的小虎牙十分不怀好意,凑了上去压低声道,“我保证不乱来。”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两生契也挺好用的,能限制自己,至少也能拿来威胁威胁湛离。

“罢了,睡觉。”湛离说着就用力一把把子祟拽上床,老旧的床铺吱啊一响,仿佛带着某种暗示,让人更加烦闷,子祟只能被迫躺在了床铺外侧。

临了临了,还是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逼良为娼”。

原本就因为不得不和这厮同床共枕而万分尴尬的湛离闻言,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硬是打了个寒颤:“你不懂人间词话,就不能不乱用吗?”

这厮只要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想杀人!

能把一心修佛的他气到这个地步,这厮还真的是三界六道里的独一份!

“我懂,地府那么多人间来的亡者,来来往往的,我听了好几百年,怎么会不懂?”

湛离白了他一眼,想骂一句你懂个屁,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没能骂的出口,转而说了一句:“那你知道什么叫虚己以听吗?”

子祟向里侧翻过身去,床板又是一响,他咧嘴一笑:“不仅知道,还知道什么叫酸文假醋。”

“你……”湛离一翻身,就差点撞到他脸上,只能下意识飞速往后一仰,拉开了距离,这才说,“你睡不着是吧,非要找点话来说?”